<>上海滩不会因任何人睡不着觉而停住向前的脚步,这个黎明还是随着破晓的天光如期而来。季家家主一大早就被敲门声惊醒,等他穿好衣服,到了客厅,就见他那个不受宠的姨太太生的二女儿哭天抹泪地等在那里,看见他之后便扑了过来,央求他去帮忙,让警局立案找一找失踪一天一夜的方影渠。
“哦?你已经去警局报过案了?他们怎么说?”
季家家主不着痕迹地把这个女儿的手拿开,坐到了沙发上,端起了下人早就沏好的参茶,一边喝着,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爸爸!我们家影渠一大早就被码头管事的叫走,说是出了事情要着急处理。中午饭没回来吃,打电话还坏了。我就坐车亲自去码头找,结果人家说他根本就没去。我也没看见那个来找他的管事,一打听,人家说他乡下老娘病重,从我家出来就坐车回乡下去了。我也没有他的地址,根本找不见。”
“最奇怪的是,连司机和保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半路坐车,遇到游行的人群无法通行,影渠就让他们等着,自己进入人群想办法。结果人群散了也没见到他回来,就回来找我,要不他经常不回来吃饭,我怎么会去码头找他。”
“那你去报警,警察怎么会不立案?”
方太太哭着说道:“人家说他参加非法游行,不抓他已经算客气了,这还是看在季氏家族的面子。至于他失踪了,有可能是畏罪潜逃。这不是胡说八道么?那么多人游行不抓,凭什么抓影渠一个过路的!我琢磨着,是不是影渠遇到了那个一心想要杀他的谢幕云?人群那么混乱,正好下手。说不定把人杀了,尸首也给带走了!”
方太太这么猜测,虽然过程都没猜对,但是结果还真是惊人的准确。季家家主当然知道方影渠是怎么死的,那些司机保镖虽然怕斧头帮和淞沪护军使日后的威胁报复,但是季家家主却是眼前的威胁。他们虽然没亲眼看见谢幕云杀人,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人肯定是落入她手里。按照谢幕云宁可孤身刺杀方影渠,哪怕是同归于尽都不在乎的样子,落入她的手里,结果可以想象。
季家家主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现在人肯定没了。从对方放弃对季家产业攻击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结果。只是这个女儿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自己的种。要怪就怪那个方影渠,****也就罢了,偏偏还在疫情期间始乱终弃,让人家含恨而死。本来一个平民百姓,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但是谁叫人家有个孝心的女儿,还有那么大的势力愿意为她出头。
想到这里,季家家主一下子想起那个女儿背后的势力。“无利不起早,没有哪个势力会愿意免费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谢幕云能给他们什么?就算她的身子是金子打的,掰成小块都不够分。值钱的不是她,是她的大义名分。是方影渠作为季家之人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后应该拿出来的赔偿。哪怕他那条烂命已经被人拿走了,这个赔偿也不能少!”
“这个坑爹的家伙,死不足惜,死有余辜啊!”
“爸爸,你说什么?”
方太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出现了幻听。但是刚刚那句话还言犹在耳,让她停住了哭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个冷血的父亲,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能这么说影渠?他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孩子的爹。虽然您不待见他,但他这么多年为咱们季家做牛做马,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怎么能咒他去死?”
“哼!”
季家家主重重地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鼻子哼了一句,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方太太说道:“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他这次捅出的篓子、惹出的事端,已经把我们季家快要逼到了绝路。你别以为他死了就一了百了,没那么容易,人家可不会因为他死了就放过咱们。眼下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满足那些人的胃口,要不然,你身上穿的、家里用的、还有住的洋房花园,通通都是别人的。你那个死鬼老公,就算是再死千百遍,也不能弥补咱们季家的损失。你说说,你是愿意为一个死人出头,最后一贫如洗,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安心回家过你的小日子?”
方太太绝不是什么贞烈女子,更不是和方影渠有多大的感情。她只是觉得作为季家的女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想到要是不依不饶的后果,想到以后会变得和她最看不起的那些穷鬼们一样生活,她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哆嗦,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是啊!老公死掉了可以再找一个,但是钱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有钱,什么男人找不到?”
“爸爸,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现在回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想着报仇的事情,好好把你那两个孩子拉扯大。至于生活费,我会让人给你送去,虽说不能和从前大手大脚比,但也能让你衣食无忧。”
打发了方太太,季家家主开始四处打电话。这通电话不是找人报复,而是找人说合,试探对方的底线。不管怎么样,季家的财富肯定会大幅缩水。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人还在、家族的根本产业在,将来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要是撕破了脸,惹来雷霆般的打击,那样季家就会在上海滩无立足之地,彻底成了历史。
王梦熊照例在上学堂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提到方影渠被杀以及关于女杀手的话题,反而是报纸上登出的一个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先施公司马应彪先生爱女得了怪病,重金征求中外名医。倘若有妙手回春,必不吝报酬、不惜代价!!!”
别看王梦熊被人叫做小神医,可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针灸一道博大精深,他还在入门阶段。况且只凭银针就想着像后世小说中吹嘘的能包治百病,那纯粹是意淫,瞎扯蛋。至于光凭医书医理,师父讲的病例便开中药方给人看病,那更是庸医误人,不是救人而是杀人。要知道高明的中医圣手给同样病症的病人开的药方都不一样,因人而异。就像鬼谷子王诩,座下弟子众多,每个人都是因材施教,否则也不能教出孙膑、庞涓、白起、李牧那样的兵法大家,还有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帮助勾践复国的谋略家范蠡、外交家毛遂、养生家徐福,商家吕不韦、法家商鞅等等。
想到鬼谷子,王梦熊一下子想到了自己从京师那里淘来的宝贝元青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乐,转眼就将《申报》刊登的这则广告抛在了脑后。不过一想到大东旅社住的那位,和他相比自己还是一个穷人,便又把咧开的嘴巴闭上,打算着放学后便去那里看看干妈,顺便看看袁二爷的收藏。“据说他收藏的《落水兰亭贴》很是不错,不知道和他收藏王羲之的告姜道帖相比,谁又更胜一筹?不用说,一个是摹本,一个是真迹,当然是自家的东西更胜一筹!只是不能让这东西见光,否则招人惦记!”
胡思乱想之下,王梦熊跑过街道,看了看永安百货楼上的大东旅社,想着能压过那位二皇子一筹,便又开心起来。
这一年的八月,又快到了桂花香飘、满城风絮的季节。有一个少女躺在柔软的大床的上,看着窗外的桂花树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她从下人那里知道这种桂花树叫四季桂,一年四季都开花,不像那种丹桂或者金桂、银桂,非得九到十月份才开花。
“想要嗅到桂花的香气,还要等一个多月,不知道我的生命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少女一边伤感,一边挪动了一下身子。一股疼痛瞬间涌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这个破身子,连动一下都疼得要死,若是真到了桂花香飘的时节,能够解除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女正这样想着,卧室的门被轻敲了两下,随即一个少女推门进来,看见她便喊道:“锦超姐姐,我来看你了,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人看到报上的广告自告奋勇的过来。”
少女名字叫马锦超,是先施公司的老板马应彪的女儿。她看着进来的这个少女说道:“黛西,你不陪你的林爽哥哥,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郭黛西撇了撇嘴道:“他呀,整天就琢磨着跟着郭伯伯学做生意,一点都不好玩。况且过两天我就要去中西女塾上学,在学校里住宿,就不能过来看你,所以趁现在还有时间,所以过来看看。”
马锦超微微摇头道:“黛西,你这个法子不好,报纸的广告都登了快一个礼拜,也没见你说的那个小神医毛遂自荐,一点也没有财迷的样子,是不是他没什么真本事,害怕露馅,所以根本不敢来试试?”
“怎么会?我爸爸都打听过,说他不但会捉鬼,还会治病救人。连那个坐轮椅的楚一公,都被他治好了,现在跟正常人一样健步如飞呢!”
“对了,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你能再说一下么?”马锦超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活波可爱的妹妹,没话找话地陪着她聊着天。
“他叫王帆,不过他更愿意别人叫他小刀王帆,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