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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告诉他呢?”(1 / 1)

蒋随之所以那么问,是觉得眼前的人可能是王野的亲戚,知道王野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哪里不舒服,但显而易见的,这人并不是。

他甚至还问出了一个很离谱的问题。

“他在哪家健身房工作?”

蒋随与段灼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蒋随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他是游泳队的教练。”

“哦,游泳教练啊——”青年抬了抬下巴,“难怪身材保持得那么好。”

在旁人听来,这可能就是句礼貌性的夸赞,但在段灼看来,不止这样,青年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也上翘着,这是一个人对待感兴趣的事物才会流露出的,心驰神往的笑。

就像每次听程子遥提起学姐时一般。

段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带着一丝防备,询问道:“你和他好像不是很熟,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啊,我是做游戏直播的。”青年倒是没有任何顾虑的样子,一只手扶着门框,边说边解开了鞋带,“之前他经常跑来我直播间刷礼物,我就加他了,平时就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只能算网友吧。”

段灼怔愣了一下,方才在监控里听见这人的声音他就觉得有些耳熟,这会儿靠近了再听,他差点儿以为是贺教练进了门,这俩人音色未免也太像了些。

最关键的是,这人和贺教练带着同样的江南口音,有些带后鼻音的字,他念得并不完全精准。

青年进门,从柜子上取了双拖鞋放到地上。

其实这双灰色棉拖段灼刚才也看到了,只因为它尺寸极大,像是有特定的主人,在没有征得王野的同意前,他没好意思拿下来穿,才和蒋随一起光着脚。

青年的脚掌不大,穿进去走路变得很不方便,客厅回荡着鞋底拖地的动静。

蒋随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特自来熟地追问他玩什么游戏,在哪里直播。

“我不是专业玩这个的,我有其他工作,就是下了班搞会儿直播,什么都玩,但什么都菜……”说完,青年顿了顿,好像有点害羞地补上一句,“其实他是第一个来我直播间留言的,就感觉挺有缘的。”

从他口中描述出来的王野,让段灼觉得很陌生,种种巧合碰在一起,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充满戏剧性、彻底颠覆他三观的可能。

王野家的那只金渐层一点不怕生,扭着屁股走到他们跟前,忽然碰瓷倒地,爪子朝天,一副你不摸我就别想过去的狐媚样。

青年蹲下去抚摸它。

南城的三月,室外气温还是很低的,但他只穿了件看起来很单薄的风衣,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好像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段灼提醒他:“你不是要拿手表吗?”

“哦,对。”

青年先是翻了翻沙发的靠垫和缝隙,最后趴在地上瞧了一眼,没找到东西。

上了二楼,他和蒋随一样被吓到,回过头问段灼:“这怎么回事?”

段灼说:“喝多了弄倒的吧,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你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

蒋随问:“那你昨天跟教练一起睡的啊?”

青年的脸几乎在瞬间红透了,摸着脖子说:“没、没,我睡的沙发。”

段灼左右看了看俩人,蒋随这个脱口而出的问题显然是没怎么过脑子,而青年过激的反应则让人感觉很不对劲。

这一点,更加印证了段灼先前的猜想,这俩人的关系,肯定没有单纯的网友那么简单。

蒋随打开手电,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找遍了角落也没找到东西,叹了口气说:“你还去过其他地方吗?”

青年拐进了王野的房间,不过很快就出来了,小声地对段灼他们说:“没找到,可能是掉在外边了,算了,反正也不值钱,我先走了。”

一起下了楼,段灼思索再三,还是问了句:“你这几天应该都和教练在一起吧,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吗?”

青年摇摇头,又蹲在地上抚摸那只猫咪:“我前天才和他面基,他没跟我说过家里的事情,不过他约我出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好像不怎么开心,出去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昨晚他带我去了酒吧玩,全程都是他在喝,后来醉倒了,我就扶他去打车,结果他一开始给司机报的那个地址是错的,那边是座桥,他就站在桥梁那发呆,莫名其妙的。”

桥?

这一点倒是附和张家延的描述,段灼赶忙问:“那他身上的衣服为什么都湿了?是掉水里了吗?”

“他跳河了啊。”青年聊到这个话题时有些激动,站了起来,“哎,可能是喝了酒太热吧,他说要跳下去游泳,我当时挺害怕的,就想拉住他,但他力气实在太大了,都把我推地上了。”

说着,他还撩起袖子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破了皮的伤口。

“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跳了下去,当时天太黑,我都看不见他人了,赶紧打电话报了警,不过警察到那边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游到岸边了,人也挺清醒的。”

段灼心说昨晚的气温也就七八度,跳进去游一圈,能不清醒吗?

就在他们聊着天的时候,楼上又传来“咚”的一声响,三个人都拔腿朝着一个方向奔过去,段灼第一个冲进王野的卧室,看见他又跪在马桶前呕吐,但胃里的东西大概都已经被他吐干净了,这时只是不停干呕,吐出一点难闻的酸水来。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段灼没忍直视,真怕他吐着吐着就暴毙而亡了。

他很是搞不懂这些成年人,即使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喝酒又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呢?难道不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王野吐完,像条咸鱼似的晾在浴缸边缘,漱了漱口,而后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他的脸色很不对劲,嘴唇也不见一点血色。

“胃里不舒服吗?”段灼伸手摸了摸他脑门,很烫,“你发烧了,我们打车去医院看看,这样下去算怎么回事。”

王野拨开了他的手,眼神呆滞地望着一处,段灼又问他到底怎么了,家里有没有药,王野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给毒哑了。

“哥。”青年走到王野的身旁蹲下,抚摸他光溜的后背,“你还好吗?”

这一声“哥”,像是把人的魂魄给喊了回来,王野终于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他说:“你把他们放进来的?”

这反射弧也够长的。

“不是,”段灼说,“是贺教练给了我你的地址和密码,我在电话里听到有东西摔了,我就来看看。”

王野眉心突然一皱,又恢复到刚才那副颓丧的模样,一只手支着墙面,慢吞吞地往里走,鞋底在地上拖着,像个走不动路的重症病人。

他的腰上裹了条浴巾,这么来回折腾,已经变得松垮。

眼看着就要掉下去的时候,青年走到他跟前,一把揪住浴巾的边往上抬了抬,在王野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他帮他重新围好,手掌在他腹肌上轻轻拍了两下。

王野看着他的时候,他抬了抬眉,眼神颇为暧昧,又隐隐地透出点兴奋,段灼甚至觉得这时候旁边要是没有人,他很可能直接勾着王野的脖子亲上去了。

而王野的眼睛虽睁着,却是空洞一片,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脚踩过湿漉漉的衣服,王野坐到床沿,又立刻把屁股抬了起来,他从被子里摸出一块表,举到眼前看了看。

它的表带已经断裂了,表盘看着也挺旧。

“你的吗?”他问。

青年应了一声,接过,在确认没办法修复后,依然揣进了裤兜。

“多少钱?”王野的声音哑得不行,却还是说,“我转你微信上。”

“没关系,不值钱,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下回可以请我吃饭。”

王野在床上摸了个遍,又回头看了眼床头,段灼立刻了然于心,出去帮他找到了手机和充电线。

在等待开机的那几秒,王野一直低着头,大家也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段灼看着他戳进微信,才知道原来那个小青年叫陶执。

段灼以为王野就是发个两百块的红包意思一下的,却没想到输入的是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数字。

站在对面的陶执没有掏手机,也没有看到那个数,只是问:“药箱在哪?我去帮你拿退烧药。”

王野手指指楼下:“客厅,电视旁边的抽屉里,看下日期,有的可能已经过期了。”

“嗯。”

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窗帘一拉,阳光照亮整间屋子,蒋随的肚子明目张胆地叫嚣,段灼想帮他叫个外卖的,但蒋随很快阻止说下午还有一门要补考,得先回学校去了。

“那你肚子怎么办?”大概是目睹了教练吐得昏天暗地的样子,段灼忧心忡忡地说,“好歹先吃点啊,别一会儿胃疼了。”

“来的路上我看到有面包房,我一会儿过去随便买点垫垫肚子就是了,”蒋随倒退着走,“你留在这边照顾教练,我先走了,晚点再来找你。”

就在蒋随离开后没几分钟,陶执重新回到了楼上。他把一整个药箱都拎了起来,右手握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子是玻璃材质的,他似乎是被烫到了,步伐越走越快,龇牙咧嘴的,一进门就把水杯放在了柜子上,疯狂地甩了两下手,靠到嘴边吹气。

“我不知道哪个是发烧吃的,就都给你拿上来了。”

王野拍了拍床沿,陶执便乖乖坐了过去,他们两个不论是身高、年龄、体型还是肤色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陶执如果再小个五岁,段灼有可能会以为他们是父子俩。

陶执把箱子放在大腿上,打开说:“里边好多药怎么都没有说明书也没包装盒,我也看不出哪个过期哪个没过期。”

陶执一直在认真地翻找药箱里的东西,王野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握着陶执手腕翻转半圈,大拇指轻轻抚过他手掌的纹路。

陶执低着头,任由他将卷曲着的几根手指一点点推开。

被热水烫到的地方泛了红,在王野问他烫没烫疼的时候,他摇摇头,笑着说:“有点麻。”

王野松开了他的手,翻出一板退烧药和胃药,往杯子里倒了的隔了夜的凉水,晃了晃。

四颗药片就着一口温水一起吞了下去,随后便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我去帮你买点粥,”段灼说完,又看向陶执,“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不用,我得回去了,我明天还要加班的。”陶执拽过王野手腕看了眼,从床上弹了起来,“坏了,我定的一点的票,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改签啊,慌什么。”王野说。

陶执握着他腕骨的手一点点往下,滑到手掌,再到指尖,又在他骨节处捏了两下:“你想我留下来再陪你一天吗?”

段灼就站在门口,沉默地望着这一幕,或许陶执本人并不知道,当他看着王野时,眼底有光在流淌,还有满溢的倾慕与眷恋。

“回去吧。”王野说,“我不太舒服,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好吧。”陶执起身时又在他小腹处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帮他盖好被子。

段灼在小区旁找到了家还未关门的早点店,打包了碗菜粥,给自己要了份小馄饨,再次回到王野家时,刚巧听见王野在跟人通电话。

他一边讲,一边清了好几下嗓子说:“真没事,就是有点感冒了。”

段灼还以为打电话过来的是王野的家人,一直到听见那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的:“恭喜你啊,订婚快乐。”

电话挂断,段灼提着东西进屋,王野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没什么可疑的痕迹,只是眼眶的红没能及时褪去,漏了馅。

段灼仿佛刚看完了一部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电影,有血有肉的主角不停挣扎,可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

他把东西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揭开盖子说:“这个已经是温的了,你得尽快喝,要不然就凉了。”

王野应了一声,却只喝了两口便皱着眉头放下了。

“不好喝吗?”段灼问。

“嘴里太苦了,现在吃什么都是苦的。”说完,又低下头,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

上边的所有人都是全名,唯独刚才那一通,备注的是个昵称。

段灼连续吃了三个小馄饨,还是没吃出什么味道来,转过头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野却在瞬间听懂了,一直蓄在眼眶的水迹又汹涌地往外冒,堪堪没落下,他仰头,将手机攥得更紧,几近哽咽地说了句:“因为我很害怕,怕了十九年。”

段灼的心脏猛地往下沉,浑身尽是寒意,这种痛苦前所未有,也难以言说,好像走在一片荆棘地,又像坠入了无底深渊。

明明身处在阳光下,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他看着王野,就好像看见了平行时空里另一个怯懦的自己,也看见了十多年后,他同样无能为力地挂断电话,望着蒋随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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