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揽月,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一步......”
揽月呆滞地握住娄嫄冰冷的手臂,身体沉得像是再也站不起来。
陈朞厉色催逼道:“不行,我必须带你出去!马上!”
揽月头埋得低低的,略微摇了摇道:“我不信,老天连姚雒棠这等矫情饰诈的人都肯留他一命,娄嫄姐温柔平善,怎么肯能不得到老天的善待!”
人极计生,揽月倏地猛然站起,手腕轻挽,急速旋转,顷刻之间流光涌动,灿烂炳焕,把烟焰迷漫的寝室里映得明光烁亮。
陈朞即刻反应过来她是在做什么,厉声阻拦道:“在青囊殿里已耗费太多精元,不可再凝丹!”
然而揽月心同止水,指尖不断变幻着法诀,倾注全部精元之力凝炼五转饵丹。
烟霏露结,空气越来越稀薄,揽月鼻翼撑得难受,喘息再次凌乱起来,依旧咬牙不肯松懈。
电卷星飞,星奔川骛,随着一道辉宏的光束落入揽月掌心,一枚五转丹终于被她凝炼在手。
面前影影绰绰,揽月摸索着把五转丹强行喂入娄嫄口中,却再无力气像对姚雒棠那般帮娄嫄将丹化开。
陈朞见状疾步上前,一手掀起娄嫄的身体扛在肩膀上,一手环住揽月的腰搀扶住她,口中急道:“走——!”
揽月却再次挣脱道:“不行,还有白尾鸢!”
翀陵派的祈合之术同时制约着白尾鸢和娄嫄的命运相连,一人一鸟祈合相通,生死与共。
“不要再找了,我只能带出你和娄嫄!”陈朞心切,方寸已乱。
“你先带嫄姐出去,在藏书楼等我,我来带白尾鸢出去!咳咳咳——”又是一阵烟扑口鼻。
白尾鸢的毛色掺混在这烟雾尘天里着实难以分辨,揽月在其间疯狂地摸索,终于在东北角落的一处紧贴墙面的地方,摸到一个蓬松细密的东西——白尾鸢。
还未来得及庆幸,只听头顶上方一声清脆断裂声,紧跟着响起“稀里哗啦”地声音,似有东西不断倾颓下来。
“殿脊被烧穿了!跑——快跑——!”陈朞声哑力竭,声振屋瓦,含带着绝望发出肝胆俱催的声音。
形势危急,揽月却伸手将白尾鸢紧紧抱进怀里,埋下头去死死护住。
栋榱崩折,已经有碎瓦零零散散砸落下来,眼见那压顶的横梁就要坍塌下来,陈朞扛着娄嫄,发狂地欲冲上去护住揽月。
然而烟炎张天,火势炙盛,一团炽浪随着被烧裂的墙缝窜入,刹那功夫便在揽月和陈朞之间汇成了一道火沟,刮刮杂杂,将陈朞挡在了外面。
“揽月——!”
听到陈朞的呼喊,揽月抱着白尾鸢踉跄地站起身体,明明呼吸困难到浑身疲累,已经抬不起头来,却感觉脚下轻飘飘、软绵绵的。
揽月思绪已经混乱,心里对自己愤懑着:是呵,我随娘亲本就是一株生在凄凉之地的桂花树,何必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无力到了极致,就凝结成了绝望。
揽月只觉得很累,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在仅余的意识消弭以前,她的耳边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陈朞情急而变的惊吼,另一个则是如同山崩地裂的巨响。
烟尘斗乱,洪涯寝室上方的屋脊真的塌了,火光烛天,焮天铄地。
我......死了吗......揽月微合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手脚都还能动,怀里的白尾鸢也在,触觉也在。除了没有气力张开眼睛以外,好像知觉感官一切如旧。
揽月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什么东西遮罩住,将那撩辣毒焰隔绝在外,留给气咽声丝的她贪婪喘息的空间。
魂梦游离间,揽月在那不知何物的遮蔽之下,嗅到一股馥郁甘松香气。
这......这香气......
揽月心头大震,身体蓦地僵直,心脏停跳,血液凝固,泪水在她眼眶里滚动。
眼前混乱模糊,揽月的柔唇却不住地微微颤动,憔悴的脸上涔涔落下豆大的泪珠,她再也不敢去想那甘松香气的主人,蜷缩起身体瑟瑟啜泣着。
“你来了......”
她不想在这种相逢的时刻哭,可抑制不住的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浸透了那来人的心,难以言喻的生疼。
“你......怎么才来......”
揽月全身都在颤抖,两行清泪里蕴含着嗔怪和悲伤,好像用尽浑身之力也不足以倾诉完她对他的愤懑。
尖锐的隐痛煎熬着他初愈的身体,胸膛起伏,焦灼地喘息。
他将揽月搂紧在怀,肩膀一同颤抖,好像有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胸膛,苦涩难言。
“你怎么才来,才来!”
揽月哭了,忍不住地纵声大哭,想要将他昏厥以后所受尽的委屈全部让他知道。
那哭声的穿透力极强,痛彻心扉,直到她哭到几乎无法呼吸,又改用前额撞着他的胸膛。
“月儿,抱歉......抱歉......”
陈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肝心若裂。
但岌岌可危之时总得有人保持头脑清醒才行,陈朞以摘星术环警戒着周围的情况,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带着娄嫄和白尾鸢撤离栖蟾殿,以免节外生枝。
“秦寰宇。”陈朞直率地喊出了那个揽月心心念念的名字,端方严肃道:“此地不宜久留,待火势一被消减,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好。去哪里,我们跟在你身后。”
“藏书楼。”
秦寰宇和陈朞二人雷动风行,各自挟住娄嫄和揽月疾冲出门去,一路奔逸绝尘。
陈朞果真是一策无遗算的奇人,对时机的把握分毫不差。
三人救出娄嫄和白尾鸢以后,方方离开栖蟾殿北去藏书楼,原本熯天炽地的火势便被压制下去。
待他们沿路潜行至那尊一柱擎天的八角琉瓦镶金建筑之下时,南边已经烟消火灭,盈天嘈杂之声歇止。
趁着四下无人,陈朞将藏书楼大门开启了一道缝隙,足够几人侧身进入。
藏书楼里漆黑一片,秦寰宇挟着揽月走在最前,突然脖颈间一阵刺骨冰凉,黑暗里竟有一道红光闪瞬而来。
“何人!”那声音铿锵有力,浑厚却低沉,可见说话之人修为不低。
秦寰宇微微一笑:“遥兲。”
持剑的人先是一怔,而后难以置信地低呼道:“寰宇?!寰宇是你吗?”
“是。”秦寰宇的语气一如薜萝林昏厥之前,漠然却亲切。
“你醒了!太好了!”
穆遥兲百感交集,掀拳裸袖,卸了手中之剑,勾住寰宇的脖颈把臂相庆。
陈朞轻咳一声,似在提醒着穆遥兲尚有正事要为。
陈朞问道:“为何不点灯?”
“点了。方才听到门外有响动,不知敌友,故而熄灭了雪萤石。”
“的确妥当。”
言毕,陈朞略一挥袖,凌空抛出一枚冰晶沿着八棱墙壁游走一周,几人面前豁然开朗。
这一瞧之下穆遥兲怛然失色,笑容顿消。
只见揽月面色苍白斜倚在秦寰宇身前,微微翕动的柔唇甘青无血,要紧牙关费劲的喘息,手里却紧紧抱住白尾鸢不肯松手。
“揽月?这是怎么搞的?!”
揽月当然无法说话,栖蟾殿里又是烟熏火燎,又是喜极大泣,喉咙暗哑发不出声音。
穆遥兲不自觉地怒张双眼,慌乱道:“陈朞!你怎么搞得,为何使她伤成这样。”
陈朞没有说话,论起对揽月负伤的愧疚和无力,陈朞不比任何人要少。
揽月的视力稍有恢复,面前闪烁着荧弱微光,听见穆遥兲错怨了陈朞,喉咙深处焦急地发出喑哑之声。
陈朞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耸了耸肩膀前僵直垂危的娄嫄,示意先将娄嫄藏身起来,再说后话。
于是由陈朞在藏书楼中引路,来到那块写着“寻源知流”四字的牌匾下站定。
秦寰宇和穆遥兲惊疑地打量着周边,想不出在这卷帙浩繁,书山卷海里面,会有何处便于隐匿行藏。
陈朞蓦地挥袖,一道银白色星霜疾风般掠过秦寰宇和穆遥兲中间,闪烁在牌匾正中,不知碰触到了什么,书海深处传来重物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
“这边。”陈朞淡然道。
秦寰宇和穆遥兲二人骇然,任谁人能想到藏书阁林立的木槅后面,竟然还藏有一个两臂宽窄的方正洞口。
里面腐霉气重,洞深且阔,别有一番天地,是藏匿起娄嫄和白尾鸢的绝佳处所。
穆遥兲稍一动脑便能想到,这洞定然是前些日子揽月和陈朞在此探本穷源细细搜索的成果之一,只是现在秦寰宇转醒了,这三人要如何同处......
穆遥兲稍瞥一眼秦寰宇,只见他依旧凛若冰霜,罕言少语,并未去探究陈朞为何会发现此处。
洞内幽暗,三个男子各自祭出冷火用于照亮,沿着狭窄的石阶一路下行。
出乎秦寰宇和穆遥兲的预料,这神秘地窖的尽头竟然会是一副韶颜女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清丽出尘,凌风而立在一株缀满月白色银花的古桂前,雪落璀璀,素衣缱绻,栩栩如生,竟与揽月八九分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