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富果然喝醉了,当晚就在吕家歇下。
一大早他就匆匆忙忙起来,在吴氏的照应下吃了早点,就赶着回镇上照看生意去了。万事都要他打点,他没办法在外面逗留太久。
吕家众人送别吴家富后,吕顺带着碧玉兄妹两人去了学堂。吴氏抱着小儿子回了内院。
碧玉今早起的稍早了些,有些发困。坐在后排,手里拿着书本,视线不经意的飘到窗外。
咦,李有财(李四妈的相公)带了两个人进来,是谁呢?她定睛一看,是浣花村的村长周立带着一个六七岁白晳清秀的小男孩,身后还背着个大竹筐。
吕登用手捅了捅她,她猛不防转过头,眼睛眨了眨,怎么了?
吕登抬抬下巴,示意她朝前看,只见吕顺正盯着她,用眼神指责她的不专心。
碧玉讨好的冲吕顺笑笑,用小手指指外面。
李有财走到门口,并不进来,小声的叫主人出去,有人找。
吕顺微微点头,吩咐小学生自己看书,然后才出去。
见院子中站着的老村长,吕顺连忙迎了过去,“村长这么早你怎么来了?快到客厅坐。”
周立是地地道道的庄家人,正正方方的脸,黝黑的皮肤,露出憨厚的笑容,“先生不要这么客气,老汉就不进去坐了。今天来是想把我这孙子送过来,请您替他启蒙。彬儿,快给先生行礼。”
周立有一子一女,儿子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只有一个嫁到本村的女儿在身边。他一生在田里刨食,对读书人非常敬重。
吕顺学问好,人又和善,不是那种抬头望天目中无人的秀才,村里人对他交口称赞,都翘起大拇指道声好。
而这方圆百里只有吕家的学堂不规定要收多少束脩,只要孩子资质好,不拘束脩多寡,有钱的人家多给点,无钱的人家就是给几条鱼几斗米也行。因此四周的人家纷纷想把孩子送过来读书,不过能进的孩子只有极少数。
虽说这些年周家靠着周立的儿子做生意有了些钱,但周立还是希望孙子能读点书,将来能考上个秀才什么的就心满意足了。
周彬今年八岁,很腼腆的一个孩子,听了爷爷这话,忙恭恭敬敬鞠躬道,“先生好。”
吕顺打量着这个孩子,微笑道,“好,村长,这就是您的小孙子?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村里的?”
周彬从一出生就跟随在外出经商的父母身边,今年过年时他父母才把他送到爷爷身边。因此村里人都没见过他。
周立憨笑着搓手道,“今年过年时他父母送回来的,让我们老夫妻俩不至于膝下寂寞,老汉想着他的年纪也到了进学堂的时候,这不就带着他来了。”
吕顺犹豫了下,道,“村长,您这小孙子以前有没有学过?识得字吗?”
他收学生都是要考核下他们的资质,资质尚可的才收下。只不过村长对他们吕家一向照顾有加,他不好意思回绝。
村长推了推小孩子,道,“彬儿,快跟先生说说。”
周彬有些怯生生的道,“娘曾经教过我千字文,认得几个字。”他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忽然被送到这陌生的地方,心里忐忑不安的很。
吕顺想了想,点头道,“就让他留下吧。”
周立大喜过望,不住的道谢。从身后的竹筐里取出十几条新鲜的大鲫鱼,又从怀里取出几串钱道。“先生,这是束脩。”
吕顺执意不肯受,周立则死活要给。最后还是收下了大鲫鱼,钱则没有收。
周立交待了孙儿几句,就乐呵呵的回家了。
吕顺让李有财把鱼送进内院,交给吴氏处理。自己带着周彬进了学堂,向学生们介绍了一下,见吕登旁边还有个空位,就让他坐过去。
碧玉和吕登好奇的打量着,把个周彬看的脸红红的。
吕顺清咳了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才开始继续讲课。
周彬茫然的听着,眼神虚无,根本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吕登有些不忍心,把手中的书递到他眼前,用手指点着吕顺说的内容。周彬感激的对他笑笑,随即认真的看着书本。
响午时分,小学生都走光了,只有周彬被留了下来。
吕顺看了看他,温和的说道,“以后响午回家吃过饭后你再来,我帮你补些基础内容。”
周彬大喜道,“谢谢先生,我吃完饭马上过来。”
吕顺挥挥手让他回去,带着吕登兄妹回后院。
刚进厅里,一股清香的鲫鱼汤扑鼻而来,碧玉大乐,眉开眼笑的跑到吴氏身边,“娘,今天吃鱼汤吗?”
“瞧你开心的,快去洗洗手。”吴氏拍拍她的头笑道。
碧玉低头看看自己一手黑黑的墨汁,不由芜尔。刚才写字时不小心沾上的,自己都没留心。
刘四妈早送上清水毛巾澡豆,碧玉洗又洗,用藻豆搓了搓,用清水洗干净拿毛巾把手擦干。
吕顺父子也洗过手后,才一起上桌吃饭。一大盆热气腾腾乳白色的鲫鱼汤里飘浮着几许绿绿的葱花,引的人胃口大好。
用汤勺盛了碗鱼汤,汤下面是一层豆腐,碧玉舀了点豆腐送到嘴里,未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嫩嫩滑滑的,真好吃,这道汤是她最喜欢的。
吴氏捡了块鱼肉,挟到她碗里,笑道,“慢慢吃,不要被鱼刺卡到。”
“嗯。”碧玉点着头,嘴里嚼着入口即化的鱼肉。
“这孩子。”见她贪吃的模样,吴氏不由好笑不已。
吕顺疼爱的看着女儿,道,“娘子,女儿喜欢吃,明天再做这道汤吧。反正这鱼还有些。”
吴氏应了,挟了块鱼挑去刺,放到小申哥的碗里,李四妈正用勺子细心的喂他。
申哥吃的满嘴都是油,嘴里鼓鼓的,一嚼一嚼的。
吴氏道,“吃完饭,盛碗汤给申哥喝下。这孩子也喜欢的。”
李四妈忙应了,把鱼肉辗碎,慢慢喂给申哥吃。
吴氏转过头道,“顺哥,这是村长送来的鱼吗?”
吕顺点头道,“是啊,他送小孙子来学堂。”
“那孩子如何?模样性子随谁?”
吴氏嫁过来这些年,只见过村长的儿子儿媳几次。给她模糊的印象那对夫妻中的妻子长的非常漂亮。
“不随他祖父。”想想周立的模样,吕顺摇摇头道。
吴氏道,“那可能随他娘了。”
周立父子长的很相似,一眼就认的出来。
吕顺漫不经心道,“可能吧。”他对此没有什么印象。
吴氏有些疑惑道,“好好的在父母身边,怎么就送回来了?”
吕顺喝了口汤,想了想道,“可能都忙,顾不上。也有可能是怕村长老夫妻寂寞吧。”
“也有可能。”吴氏丢开心中的疑问,道,“这孩子资质如何?”
“只学了些千字文,不过我看着挺灵气的。”
吴氏愣了下道,“那不是要从头教起吗?”
这些年吕顺收学生极其严格,但凡资质差点的都不收,这不就教着十几个小学生。别的学堂每年都有二三十名学生的。
“我让他下午再过来,帮他补补。”
吴氏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明白过来,“这也好,这些年承了村长的情,也该还上。”
夫妻俩说些闲话,不一会儿,吃完饭。
吕顺父子依旧去了前院,周彬已等在厢房门口。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去。
招呼他进了书房,吕登自己去书案边练字。
吕顺坐在椅子上,问了他几个问题。
周彬垂手而立,回答的条理清晰口齿伶俐。
吕顺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个学生还不错。让周彬把论语前几篇背诵,熟烂于心。不懂的地方再给他梳理梳理。
周彬乖顺的在一旁背着书,吕顺转过去看自己的儿子。
吕登正聚精会神的写着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这些日子,吕顺嫌儿子的字不大好,买了几本字帖布置了许多功课,让他必务将字练好。在考试时,试卷上的文字整齐很大程度上关系到考官的态度。毕竟谁都喜欢整齐好看的文字。试想试卷上东歪西倒潦草的字,考官怎么会喜欢?考官不喜欢又怎么会取中这卷子呢?
吕顺看了一会儿,觉得登哥的字有些进步了,心中暗想,果然要督促才行,以前不提,那字没长进。最近练了些日子,这字已有些许神韵。
“登儿,这个字不是这样的,收笔不对。”吕顺接过毛笔,写了几个字道,“行书是回锋为收,侧锋为放,明白吗?”
吕登看了他和父亲的字,不由心悦诚服的道,“明白了,多谢父亲的教诲。”
吕顺接着道,“多临摹名家的字帖,为父这次选的赵孟頫的胆巴碑极适合临摹。时间久了,自然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吕登乖乖受教,不住点头。
周彬在旁边听着,大感兴趣不由自主的凑过头来看。随着吕顺不停的讲解,两人不约而同的侧头细听。
吕顺心里暗忖,儒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