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子虽然从韩数那里知道这事,但明明白白地听到自己孙子亲口承认,就像一块巨石落地,心里的震动还是强烈无比。
赵远芳、张大海全部望向韩数,书房里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很快,赵远芳回过神来,惊喜地说着,“这…这是好事啊,你们两个孩子怎么到现在才说”
“也是刚知道不久。”
“多久了?”
赵时律那天人都是飘得,但关于孩子的一切他记得清清楚楚。检查的时候是七周,现在应该孕八周多了吧。
“八周了。”他说着,又道:“爷爷,妈,我们已经领过证。”
赵老爷子一听,不怒反喜。
“好,孩子都有了,是应该把证领了。时律这事做得对,拖泥带水,含含糊糊不是我们赵家人的做派。”
赵远芳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也欢喜起来。
这样的情景,韩数有些羞涩。她把头微低着,没有与任何人的眼神对视,也没有看任何人。毕竟事关自己,还是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赵老爷子故意板着脸,背着手说道:“你们孩子也有了,证也领过,何时办婚礼啊?”
赵家人果然不拖泥带水,这才初次上门就谈婚礼的事情,速度之快。猛不丁一听,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婚礼这事,韩数还真没怎么想过。按她的想法,婚礼是能简就简,不办也可以。但那仅是她一人的想法,只因她前世曾经有过,觉得挺累的。
可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也是两家人的事情。于是她看向了赵时律,赵时律当然想大办,此时也犹豫了。
一来是她的身体情况,刚怀上孕不能太累,二则怕她有些不太情愿。他们的事情,别人不知道缘由,他身为当事人,自是看得明明白白。
要是没有这意外到来的孩子,恐怕数数不会和自己…
赵远芳看出一些门道,坐到韩数的身边,拍拍她的手,“我们赵家在南城是有头有脑的,按理来说婚礼应该大办。但是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还听说有人旅行结婚什么的,什么都不办。”
“那怎么行,一定得办,还要大办。”
赵老爷子说着,脸鼓起来。
他们赵家现在当家人的婚礼,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算起来,赵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热闹过,太过冷清了一些。
加上他近些年身体不太好,老在国外呆着,南城的那些老朋友们可能差不多都快把他给忘了。他要让那些人看看,他们赵家后继有人,子孙绵长。
他目光盯着赵时律,孙子能干。不光是把赵家带上另一个高峰,而且在婚事上也没让人操心,一提婚事,孩子都有了,真给他长脸。
赵时律接收到爷爷殷殷期盼的目光,看了一眼韩数。
韩数在他的眼神中看出期翼,心里一软,竟是半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妈,婚礼当然是要办的。只是…”
“你们想办就好,其它的事情都不要你们操心。时律只管忙他的工作,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不用你们插手。”赵远芳一听她愿意办,高兴得连忙打断她的话。
她脸色还带着犹豫,不是这样的。
两家人结亲,还得见父母。
可是她已有好几年没有回过江市,她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加上根本不亲近的继母和弟弟,再说她还那样一个名声不好听的生母。
前世里,她赌着气,根本没有通知他们。
但是沈夫人还是请了他们。
想想那次,并不是很愉快的事情。他们和她有隔阂,她对他们有怨气。大家都做着表面功夫,不冷不淡的,弄得气氛很是尴尬。
好在他们在婚礼第二天就回了江市,后来再也没来找过她。直到她重生前,她都没有再回过江市,也没有见过他们。
赵时律深邃的眼神看着她,将她的犹豫挣扎看在眼里,大概明白了她的担心。
“妈,婚礼的事情先别急,数数才怀上孩子,还要仔细静养。至于办婚礼的事,也得先见见她的父母,然后再说。”
赵远芳一拍脑门,“哎哟,看我,真是高兴得过了头,连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确实是要先拜访亲家那边,再商量婚事。”
“妈,这事等我和数数抽空回一趟江市再说。”
“好,好。”
赵老爷子脸色也缓和下来,的确是他们太心急,连基本的礼数都顾不上了。按理,时律要先登门去拜访韩数的父亲。
“行,时律啊,这事你们抓紧。”
赵时律应着,眼神并未离开自己的小妻子。
赵远芳将婚事先搁在一边,关切地问道:“数数啊,你快告诉妈,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姑娘她一见就喜欢,难得是儿子也喜欢。她是越看越满意,这姑娘真不错,一进赵家门就怀了孩子,她就要当奶奶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儿子有许多的愧疚,也有许多的遗憾。
在儿子需要她时,她没有在身边。
他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他什么时候开始说第一句话,他什么时候会跑,她统统没有参与过。她只能从奶妈的嘴里听说,了解他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够快的,那个她深深觉得对不起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自己也要当父亲了。不能成为合格的母亲,她一定会是一位合格的奶奶。
要是时律的父亲在天有灵,能知道时律要结婚,而且即将要当爸爸,不知道有多开心。她脑海中现出一张带笑的脸,狭长的眼中全是笑意,在微笑地看着她。
眼眶一湿,差点落泪。
幸好屋子里的人都看着韩数,她略一低头,装作不经意地擦拭着眼睛。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
张大海没有看韩数,他的目光都落在赵远芳的身上。看到她的动作,再看到她略微发红的眼眶,恍然明白了什么。
韩数被几双眼睛盯着看,赵老爷子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感动不已,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就像她以前在沈家时,沈夫人也会时常问她,想吃什么,爱吃什么。
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是希望能得到回应的。他们愿意为晚辈付出,哪怕能替孩子们做一件小事情,都觉得无比满足。
要是她说没什么想吃的,肯定会收到几双失望的眼神。
于是,她像是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我想吃又酸又辣的,不要荤菜。”
“好,好,妈去安排。”
赵老爷子在后面喊道:“让厨房多做些花样。”
“知道了。”
赵远芳说着,人已下了楼。
书房里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赵老爷子有心想说些什么,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质问人家姑娘,颇有些拉不下脸。
张大海到底不是真正的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还是韩数打破僵局,对赵时律说着,“你不是说要带我好好参观一下老宅吗?”
“时律,你赶紧带韩数四处走走,仔细一些,别累着她。”赵老爷子大手一挥,让他们离开。
他们走后,他立马朝张大海招手,“大海,你等会李律师过来一趟,我有事让他做。另外,你把我的字典词典和《楚辞》《易经》都找出来,我得好好给曾孙或是曾孙女取个好名字。”
他说着,眉梢都带着喜悦。
张大海也沾染了这份欢喜,赵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欢乐的气氛了。那位韩小姐看来是个有福气的,一进赵家就带了喜事。
大小姐今天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他看在眼里,也跟着高兴。
那边赵时律带着韩数在小花园里走着,老宅的布置中西合璧,既有西洋建筑的风格,又有些江南园林的雅致。
赵时律不停看着旁边眉眼温和的姑娘,内心充满感激。时光荏苒,一晃经年。他看着长大的丫头已经亭亭玉立。
曾经多少个梦中,他梦到自己能接近她。
梦醒后面对的却是她冰冷的眼神和漠然的无视,那种落差和煎熬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渴望着,又被她的冷若冰霜打击得溃不成军。
像这样两人并肩漫步着的画面,他连做梦都觉得奢望。
而今,他略一侧头,就能看到她完美的容颜。
他的手伸过去,轻轻牵着她。
她微低着头,没有拒绝。脑子里却是在想着江市的人,若是按她前世的脾气,她是不会去请那些所谓的亲人。
可是重活一世,她有了往后十二年的人生阅历。不光是性情变得豁达许多,想问题也没有那么偏激了。
她不喜欢父亲,父亲未必见得喜欢她。
或许是迁怒,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心受损。所以除了逢年过节,他几乎不会去看她和奶奶。明明是住得不远,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记得小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爸爸,爸爸却不和她住在一起,也从不关心她的。就算是碰到,都是极冷淡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有一次,她听到同学们的议论,他们议论那个生她的女人,还提到了她的父亲。
她没忍住,跑到爸爸的家中。
可是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爸爸都无动于衷,脸色复杂又难看。
最后,是奶奶找到她,把她带回了家。从那以后,她没有再要过爸爸,也没有再去他们家。他们就像是陌生人,彼此视而不见。
多年的隔阂,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我们…真的要回江市吗?”她轻声地问着,对于他来说,江市恐怕也不是有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吧。
“好几年没回去了,我们就当是回去看看。”
他淡淡地说着,在一棵树荫下停往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数数,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我们长在那个地方,过去都是不可磨灭的。你不喜欢他们也好,憎恨他们也好,回去看看又何妨。”
是啊,回去看一眼又怎么样。那里是她和他一起长大的地方,承载了他们过去的回忆。在那里,他们有过最亲的亲人。
他们的阿婆们。
至于父亲一家,要是愿意来喝喜酒就来,不愿意来她也不勉强。
“好,我听你的。”
赵家老宅存在了近百年,院子里的树林都已长成。大树成荫,就算是在这炎热的天气,也很是阴凉。
细细的微风吹过,带来些许热气。
韩数的脸微微泛着红晕,白瓷般的皮肤像染上薄薄的一层胭脂,粉扑扑的,煞是好看。几丝不听话的头发,随着微风不停地拂在脸上,酥痒痒的。
他修长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替她捉住那调皮的头皮,轻轻地捋在她的耳后。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脸,指尖下是嫩滑的皮肤。
两人金童玉女般,吸引了别人的视线。在厨房安排饭菜的赵远芳看到他们的身影,嘴角露出慈爱的笑意。
“胡姐,菜的味道做得重一些,酸辣要地道。我记得我怀时律那会儿,就馋酸菜鱼,也不知道数数爱不爱吃,我们把这道菜加上。光吃菜没有营养,鱼肉最好了。”
胡姐也感染了她的喜悦,再三地恭喜着。
“大小姐,你放心,我多做几道,总有小少夫人爱吃的。”
“好,辛苦你了。”赵远芳说着,眼神还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
两人还站在树荫下,时律高大帅气,数数美丽恬静。远远看去,十分的登对,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郎才女貌。
“你看,我们家时律和数数真般配,两人都长得这么出色。你说,他们的孩子得有多漂亮,多讨人喜欢,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大小姐,这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很快就能抱上孙子的。依我看呀,不论是长得像小少爷,还是像小少夫人,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赵远芳笑起来,眼里脸上全是欢喜。当妈的就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那比夸自己还有欢喜许多倍。
交待好胡姐,她便亲自洗了水果,端去了客厅。
外面的太阳还是很烈的,就算院子里比较阴爽,终究比不上屋子里的空调凉快。韩数和赵时律逛了一会儿,也进了屋子。
“快点进来,你看数数的脸都晒红了。”
赵远芳招呼着,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赵时律。
赵时律神色未变,拉着韩数坐下。
三人都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
“数数啊,你多吃些水果。刚才我还和胡姐说,以后你们的孩子一定长得特别漂亮。要是女孩,就得像妈妈。要是孩子,像谁都可以。不过无论男孩女孩,眼睛像数数才好。”
韩数的眼睛长得好,水灵灵的,像含着一汪清泉。
赵老爷子刚下楼梯,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深表同意。韩丫头的眼睛确实生的极好,越看就越觉得温婉有灵气。
“爷爷。”
赵时律和韩数都站起来。
赵老爷子朝韩数摆手,“在自己家里,不要太拘束,都坐吧。”
他在张大海的搀扶下,也坐到沙发上。
“那个…孩子的名字,你们不用管。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让我来取。”他清清嗓子,说出这句话。
赵时律倒是无所谓,韩数也觉得可以。
老人家一辈子就图个儿孙满堂,给孩子取名字对他们来说,代表着晚辈们的尊重,和他们自己的威信。
“都听爷爷的。”
韩数说完这句话,赵老爷子心里喝了蜜水一样。心道这丫头看来还是有些可取之处,要不然时律也不会看上。
至于她和沈家孙子的事情,或许真像她说的,是她觉得不合适才分手的。
论品性才能,他自认为自己的孙子比姓沈的孙子强上百倍。没理由韩丫头会选择沈家孙子,而放弃他们家时律。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已换了一副面孔,不停劝韩数多吃一些。韩数看到自己碗里堆得高高的菜,又是一阵感动。
赵老爷子看到赵时律在给鱼挑刺,有些满意。
“刺挑干净些。”
“……”
赵时律手一停,似乎能够看到自己以后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前爷爷最盼望的就是自己回家,他一回来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而现在…
韩数望过来,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他心里升起欢喜,只要她高兴,什么都不重要。
吃完饭后,赵老爷子坐了一会就要去午休。临走之前,看了赵时律一眼,这个孙子总趁着他午休的时候离开。
这一次,他可不许。
“你们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在家里住一晚。”
住一晚?
韩数心一跳,看向赵时律。
赵时律心一动,沉默以对。
赵老爷子觉得此事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今天是周六,时律也不上班,留宿一晚应该没有问题。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孙子在家里过夜了,人老了,就盼着一家人在一起。
“是啊,你爷爷说得对,你们就住一晚再走吧。”赵远芳也跟着劝。
韩数略挣扎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那行,我等下把时律的房间收拾一下。时律很久没回来住了,之前我们在国外,他怕是从来没有回来过。”赵远芳说着,起身兴冲冲地离开。
韩数微低着头,脸红了一下。
今晚,他们是不是要同床共枕?
心里这隐隐的期待和羞涩感是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