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1 / 1)

马车上,阮林春微微闭目养神。

程栩端坐着,却从袖里握紧她的手,“别难过。”

很奇怪,他们之间谈话似乎从不需多余的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意会。

阮林春微笑起来,“我不难过。”

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从阮行止身上找到父爱——就算他待阮林絮更好,那又如何?归根结底,这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从不抱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因此,就算三朝回门,阮行止见她的第一面不是倾诉思念,而是抓住救命稻草,欢喜她可以解决麻烦——这都是人之常情。

这辈子,她有爱她的母亲,有护她的兄长,还有个情如知己无话不谈的夫君,于愿足矣。

程栩虽然足智多谋,却并非算无遗策,“你就那么肯定他们会答应你的要求?”

他看那父女俩倒是小气得很,为了一桩未必能成功的买卖,就付出这样大的血本,未免太不值得。

阮林春轻笑道:“当然会。”

尽管性质不同,阮行止跟阮林絮都是一脉相承的赌徒,阮行止当初为了仕途,不惜以色相诱惑正当芳龄的崔氏,婚后又玩性不改,娇妻美妾间左右逢源,如同踩着独木舟过河——当然现在是翻车了。

阮林絮更别提,旁人有了她那些秘宝,顶多留以自用赚些小钱,她倒好,还想充当政治资本,辅佐大皇子夺储——这样宏伟的野心,注定了她不会放弃顾誉这艘大船。

比较起来,一间小小的铺子简直不值一提。

阮林春在心头盘算起来,到时候该如何说,作为国公府的当家少奶奶,抛头露面自不合适,可若是全权交给旁人,她也不放心——少不得让程栩帮忙劝劝几位老人家了。

这么想着,目光上上下下在程栩身上溜了好几圈。

程栩立刻觉得了,微微靠近身侧,耳语道:“怎么,现在就想要?天还没黑呢。”

阮林春:……流氓!分明是你想要吧?

这一晚柔情蜜意自不消说,可到了次日,阮林春未能如愿等到侯府的好消息,相反,却是一个不太如意的消息:白锦儿拖着病躯去崔氏门前请罪,据闻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阮林春赶到恰是正午,天上明晃晃的黄太阳,白锦儿的脸却仿佛在雪地里滚过似的,惨白如霜——她身体一向不好,哪经得起这样曝晒?

阮林春不同情此人,可白锦儿这般作态,不是公然道德绑架吗?

只好让紫云上前,先把白锦儿扶起来再说。

白锦儿执意不肯,任凭膝盖在石板地磨得生疼,她也只是咬牙道:“三奶奶不原谅妾身,妾身就长跪不起。”

这样说法,显然仍旧将崔氏看做侯府的女主人。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至少此刻的举动已足以表明她的诚意。

崔氏是个心软的,哪怕对那桩旧事耿耿于怀,有时更恨不得将两人杀之而后快,然而当真正面对面相处时,她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样决绝——毫无疑问,白锦儿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可她们处在天然的立场对立,注定是无法相互共情的。

崔氏迟疑道:“你……先起来吧。”

白锦儿哪怕焦渴难忍,却不肯起身略坐着歇歇,连茶都不喝一口,只是固执地摇头,“夫人若不答应,我宁可一死。”

阮林春便懂了,还是为阮林絮那件事,这白锦儿也算得慈母,可惜心思不肯用在正道,以为掉几滴眼泪,受些折辱,别人就活该被她要挟么?

阮林春脸上毫无动容,“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说罢,自顾自地和崔氏进去烹茶为乐。

白锦儿脸色更白了些,这家人当真心硬至此?可来都来了,她亦别无它法,为了絮儿的终身,为了絮儿不致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她只能如此。

哪怕付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崔氏尝着阮林春带来的时新糕点,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阮林春便知道,她还在想那件事,“娘,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去找皇后娘娘?”

崔氏固然心善,却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摇头道:“娘知道,你有你的考量,对于这件事,娘是不会插手的。”

何况,她早已不是侯府中人,白锦儿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只会让崔氏勾起前尘旧怨,愈添烦恼而已。

“只是,她若真在咱家门口出了事,恐怕不好办呀……”崔氏扶额长叹。

阮志胤怒气冲冲握紧拳头,“我这就将她赶走!”

阮林春连忙拦住,“别去!本来没什么,你这一添乱,事情更说不清了。”

白锦儿所谓苦肉计也无非淌淌眼泪,可若阮志胤真个使用暴力,只怕白锦儿就该顺势往地上一倒——碰瓷在哪朝都是屡见不鲜的。

何况,世人总爱同情弱者而不关心事实真相,到那时,这母女俩更加得了便宜。

“等她受不住,自然会走。”阮林春说道,其实心里也没底。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谁知道白锦儿为了女儿能做出什么事来,她便是跪上三天三夜只怕也不稀奇,到那时,崔氏倒该被人指着脊梁骨了。

阮林春咬着调羹正自烦恼,忽听外头一声惊喜的呼唤,“锦儿,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大嗓门。阮林春急急迈步出去,果不其然,是赵喜平那张黑脸膛——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高兴见到他。

赵喜平可没工夫跟她应酬,二话不说拖着白锦儿的胳膊起身,一面噜噜苏苏道:“你来京城这么久,怎的也不和我说声?害我好找!”

白锦儿身不由主地被他背到背上,满心都是惊惧不安,怎么办,如今絮儿的身份已经大白,她该怎么跟丈夫解释,他能谅解么?况且,还有阮行止那层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她一个弱女子,加之饿了半天,自然抗不过这大汉的蛮力,只能认命,话说,赵喜平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迎着阮林春充满讥诮的目光,白锦儿蓦地醒悟过来,是她,是她故意这么做的!好狠!好毒!

*

阮林春其实也纳闷着呢,她确实想把白锦儿赶走,但可想不到这样巧妙的法子——当真是恶人还得恶人磨。

不过当看到程栩脸上的淡然后,阮林春便恍悟:“是你干的?”

程栩潇洒地一点头,合起折扇到窗边坐下——正值暑天,阮林春做了各种消暑的点心,什么莲藕羹蜜子露香薷饮不一而足,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生病,另一方面也是表彰程栩这位大功臣。

尽管她有点疑惑,一个人怎能未卜先知,难道程栩竟有特异功能?

程栩姿势优雅地捻了块糕,缓缓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说道:“装可怜掉眼泪,不正是令妹最擅长的么?上行下效,我看那位白夫人也不例外。”

正好赵喜平正为失踪的妻子坐卧难安——说是去京城探亲,怎的去了两个月都没回?程栩便着人送了封信,当然没细说,只隐隐约约让他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就够了——剩下的,赵喜平自然会打探。

这会子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怕夫妻二人已经吵翻天了吧,尤其白锦儿婚后还与情郎藕断丝连,这更是哪个男子都不能忍耐的——想必,白锦儿再没心思到崔家来撒泼。

阮林春听得心悦诚服,看不出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认真便一鸣惊人。阮林春决定,永远不能和这种人为敌。

不过她却想不到程栩会这样帮她,“你不想赢赌局了?”

“想啊,”程栩捏了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含笑道:“但我更想见你高兴。”

阮林春心底如同烟花炸开,缤纷灿烂,嘴上却仍强撑着,“就算如此,我可不会让着你。”

“无妨,咱们公平竞争。”程栩说道,又神来之笔地加了句,“其实,我更希望你赢,这样,我就可以任你处置了。”

阮林春望着他那双不染杂质的眸子,心思却不由自主联想到龌龊方面——这人是抖m吗?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于是正色道:“一言为定。”

阮林絮迂回进攻的计划破产,不得不亲身前来,向阮林春投降。

彼时阮林春正用凤仙花汁染着指甲,望着十根红艳艳的削葱根,心情愉快极了,“决定好了吗?可别反悔。”

为了赵喜平的突然造访,阮林絮心情糟糕到极点,可也只能强自镇定,“你最好也说到做到。”

说罢,便让侍从将随身携带的店契摊开,而后忍着心痛取出一张,打算改为阮林春的名字——早知如此,当初不该尽挑些好的地段,结果现在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间铺子的利润都够寻常人家吃半辈子的了。

偏偏阮林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阮林絮满腔愤恨正要落笔,却听对面人说道:“等等!”

“你还想怎么样?”阮林絮着实不耐,恨不得生吃了这贱人才好。

阮林春用鲜红的指尖点了点那些文书,笑意盈盈:“三妹,一间怎么够?怎么也得两间铺子,才配得上你我的身份和这件事的分量吧。”

阮林絮都快气吐血了,“可你明明只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句话就好!”

不带这样得寸进尺的,当初谈好的生意,怎么这会子偏又变卦?

“谁说的?明明是两句话。”阮林春道,“你忘了,我见到皇后,求情之前,还得跟她说一句皇后万安呢,这是礼数。”

阮林絮:……

她现在很想一头撞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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