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昼短夜长,五鼓时分,天还没亮,宰相府门前已经灯影憧憧,人马齐备,为牛僧孺上早朝做好了准备。
年少的家童提着灯笼,忍住瞌睡,看着牛僧孺上马。他站在马下,仰头望着自己的主翁,忽然感觉视野中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是鸟兽还是鬼魅呢?他下意识地移动目光,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一团黑影便从门楣上扑了下来。
黑影直扑骑在马上的宰相,一道寒光划过眼前,家童发出一声尖叫,圆团团的灯笼跌落在地上,亮光倏然熄灭。
“来人啊!有刺客!”惊叫声此起彼伏,蹲在地上的家童捂着眼睛,忽然感觉到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
“还不快扶相公起来!吓傻了吗?”训斥声在他头顶响起,侍儿慌忙松开手,就看见自己的主翁正满脸惨白地摔倒在地上,几名家丁正围着他,以身相护。
“拿住这刺客!生死不论!”牛僧孺气急败坏地大吼,盯着那道与护卫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心有余悸,浑身发抖。
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滑下马躲开袭来的匕首,只怕此刻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被家丁们簇拥着,他渐渐冷静下来,见那刺客身量娇小,看上去极有可能是个女子,不由心中一动,高喊:“快去唤金吾卫,围剿刺客!”
此时晁灵云一击不中,见涌上来的家丁护卫越来越多,只得虚晃了一招,趁着金吾卫赶到前,抽身而退。
夜阑将尽时分,天色仍然混沌不明,大街上行人稀少,鲜有灯火。
从新昌坊到平康坊的路途虽然不算近,晁灵云却自信能够甩开金吾卫。她避开官员上朝的大道,取道东市东边的道路,在即将朝西拐向去平康坊的路时,竟迎面看见一队神策军向自己这里跑来。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晁灵云顿时有点傻眼,正犹豫着该往哪里逃,就听见领头的神策军大喊:“找到了!刺客在这儿呢!”
这些人也是来抓她的吗?消息为何会传得那么快?晁灵云觉得有些古怪,却无暇细思,赶紧临时改变方向,趁着天还没亮往兴庆宫的方向逃逸,寻找机会脱身。
呼啸的北风迎面而来,寒冷刺骨,衣着单薄的晁灵云却硬是跑出一身热汗。身后的神策军穷追不舍,眼看天色渐渐开始亮起来,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竟然还能不顾死活地分心去想:再这样跑下去,可就要到十六王宅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脑中的意识就不由自主地发散开,让她恍惚忘记了自己奔跑的目的,就好像她不是在逃命,而是奔向某一个心心念念的地方。
就仿佛心有所思,灵犀相通一般,在她跑过街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时,忽然眼前一花,纷纷扬扬的冥钱化作一场忽如其来的雪,让晁灵云猝不及防置身其中,就像闯进了一个离奇的梦。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在茫然中听见了一声呼唤:“晁娘子,快过来。”
无数冥钱被朔风裹挟着,如乱雪一般迷人眼目,追赶刺客的神策军被冥钱打了一脸,骂骂咧咧大呼晦气,直到雪片似的冥钱被风扑簌簌吹远,他们才惊觉已经追丢了人。
眼前只剩下一辆装饰素净的马车,望上去并不显山露水,却能看得出是皇亲国戚的派场。
前两天珍王李诚薨逝,这辆车应当是因为主人正在服丧,才会外观如此朴素,并且能撒得出冥钱来。
快要抓到的刺客忽然不见人影,负责领队的神策军将官不敢不慎,上前与那赶车的人互通了姓名身份,问:“末将等人正在捉拿刺客,敢问大人可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可疑人物?”
王宗实被吓了一跳,大惊小怪地问:“刺客?天啊,什么刺客?”
“刚刚有刺客在早朝途中,刺杀节度使刘府公。”那将官简单解释,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大人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王宗实摇摇头,赔笑道:“我一早出门,整条街上空空荡荡的,不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将官拱手道谢,想领着手下再往前追,然而放眼望去,但见熹微晨光之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长街却是空无一人。
一个会受伤的大活人,没道理像鬼魅一般凭空消失。刚才明明都快追到那名刺客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一辆撒冥钱的马车,让他们把人给追丢了呢?
将官心中感觉到一丝蹊跷,狐疑地绕回徐徐行驶的马车前,拦住了马车的去路:“敢问大人要去哪里?”
“去荐福寺。”王宗实十分配合地回答,“珍王骤然薨逝,府中乱成一团,珍王长史分身乏术,因光王与佛寺相熟,央求光王代为统筹法事。”
“原来如此,”将官拱拱手,目光却仍对着马车打转,“刺客行凶未遂,又在马车附近消失,末将为了光王的安全,斗胆叨扰光王,求大人让末将看一眼车内。”
“这可使不得。”王宗实脸色一变,慌忙摇头,“将军不会是怀疑刺客藏在马车里吧?这怎么可能呢?光王还在车上呢,若是见到刺客,难道会不出一声吗?”
“毕竟马车可供藏身,末将必须确保那刺客不在车中,否则万一他挟持了光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这将官隶属神策右军,一向骄横惯了,嘴上虽然说得客气,却并没把一个不得势的光王放在眼里。
“这恐怕有些不方便,将军,要不这样……”
“得罪了。”不等王宗实把话说完,将官已强行将他挤到一边,掀开了车帘。
“使不得!”王宗实矢口惊呼,奈何细胳膊细腿,根本没法阻止那名孔武有力的将官。
于是厚重的车帘一掀,车中景象骤然尽收眼底,让将官呆若木鸡。
只见光王穿着一身素白的小功麻衣,怀中却搂着一名未着寸缕的女子——那女子披散着满头青丝,身体虽有大氅遮挡,却还是香肩微露,凝脂般的臂膀上不见一丝伤痕。
将官立刻排除了这女子是刺客的嫌疑,却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光王服丧期间,公然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