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若清醒来时澶容已经离开了。
——可他去哪了?
刚醒来的若清头脑尚不清醒,只对着空下来的床发呆。
霓姮推门而入,见若清抱着被子一脸茫然,忍不住笑了一声:“睡傻了?”
“小师叔呢?”
若清从榻上起来,拢了一把头发。
霓姮一边拿着早饭,一边说:“小师叔没什么大事,就是情绪不稳,脑内金针错位,现下心绪平和,好了也就走了。”
若清听到这里,坐在桌子前,用下巴抵住桌面,又说:“师姐今日要干什么?”
霓姮说:“炼丹。今日天气不错,你若闲着无事,帮师姐去趟竹丛峰,去六师叔那里讨些灵竹回来。”
“好。”
若清这两天身体不错,正想出去锻炼一下,而竹丛峰紧挨馥水居,路途平坦,比较适合他的体魄。
说走就走。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枝头新生的绿叶挂着水珠,翠绿的模样宛如女子妆奁里的碧玉。
若清慢步来到六师叔这处,路上遇到了几个背着竹篓的外门弟子,瞧着衣饰,应该是这几日才招进来的新弟子。
按理来说,新弟子不应该到处乱走乱逛,若清不知他们是听了何人的吩咐,也不欲多管闲事。几人碰面,互相问了声好,往前走不远,若清又意外遇见了背着剑的傅燕沉。
从对面走来的傅燕沉行色匆匆,看到若清迎面而来,黑眸一动不动。
两人在石桥上相遇,若清有意开口打个招呼,为那日的草率赔个不是。
可没等他开口,傅燕沉目不斜视,竟是直接从他身侧走过,视他如无物。
一阵风从身旁经过。
张开嘴的若清望着只剩他一人的石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傅燕沉离去的背影。
对方似乎不打算给他道歉的机会,走得步子又急又快。
说来也巧,这边傅燕沉前脚刚走,若清又瞧见五师叔门下的师弟牵着五师叔养的灵兽漫步而来,两人在石桥上碰面,态度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告别这个插曲,若清终于走到了去竹丛峰和禁地的必经之路——寒林。
因为竹丛峰两边都有禁地,前往竹丛峰的路曲折狭隘,雾气森然。若清走惯了这条路,不觉得前方的路有什么问题,哪知他刚刚站到两边交界处,身后便传来一阵尖叫,回首一看,几个外门弟子正朝他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眼神不对的灵兽,与拉不住灵兽的师弟。
见状,若清表情骤变,正想这都发生了什么,又见那灵兽横冲直撞,死追着一个新弟子不放。
——那新弟子手中好似拿着什么东西?
来不及分辨,从石桥到这里用不了多久,加之竹丛峰和禁地都设有法阵,两个法阵占地广,只留出这么一条窄路,不用深想都知道这些跑来的弟子必然会撞到他。
考虑到这点,为了避免新弟子误闯禁地,若清只能挡在禁地前方,指着左侧的竹丛峰说:“往这边去!不许来这里!”
他的声音难得严厉。
其实入门有段时间的弟子都知道,清原内设有无数法阵,有这些法阵的地方就是禁地。至于布下法阵的原因,则是清原山中关了一只能唤来水患的凶兽。
那凶兽本领不小,只有掌门才知道其身份。
除此之外,禁地里面还有不少凶恶的妖兽,掌门处理不掉,只能困不能杀。而分开禁地与外界的法器——两地生只管关,不管进,是以清原弟子不能靠近禁地一事,入门时就有说过。
只是清原的禁地太多,新来的弟子还需慢慢认识。区分弟子入门年纪的衣裳,就是为了警示其他弟子遇事时要给新弟子提醒。
对面这些被灵兽吓坏了的弟子没有修为,若是意外闯入禁地,必死无疑。若清知晓这件事,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误入禁地,只是这时慌不择路的新弟子被石头绊了一下,直接朝若清扑了过来。
一脸错愕的若清连忙躲开,不承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躲开这位冒冒失失的弟子,转眼又被另一个跑来的弟子撞到,被对方推到禁地之中。
心跳声突然大了起来。
当身体穿过禁地光壁的那一刻,若清瞧见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奔来。
——那影子是什么?
——禁地里有什么?
这是若清之前不知道的事,也是若清从未想过的事。而当他误入禁地的那一刻,这些问题他都知道了。
扑倒在地的若清看到了一棵长着人脸的树。
树上那张脸美艳异常,带着几分邪气,外形酷似柳树,叶子却是银白色的。
他/她立在禁地入口,就像是禁地的守卫,双目紧闭,看似在防守,又似在睡觉。
此刻没有风,四周树影婆娑,鸟叫声不绝于耳,若清仓惶抬头,一双眼装不住周围的景象,恐惧似水几乎要溢出。
老实说,禁地里面的景色与禁地外面没什么不同,甚至灵气更为充足。抛除偏见,这在外人口中恐怖异常的地方,此刻看来竟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安逸。
只是摔倒的若清发出的声响不小,树面人被若清惊扰,睁开了眼睛,打破了这安静的画面,转头看向若清——
与此同时,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住了若清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
来人话不多说,直接扛起若清,迅速地离开树面人所在的范围。
奔跑期间,救了若清那人还抽空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暂时无法闯出禁地之后,才带着若清寻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
等来到水泉这里,抱着若清的那人松开了若清,厌烦地推了若清一下。
因为对方的力气,若清往后退了几步,跌跌跄跄勉强稳住身体。
没理险些摔倒的若清,背着一把长剑的傅燕沉没有救若清时的好脾气。一来到安全的地方,他便侧过身留下一个倨傲的侧影,不再看若清。
若清在对方抱起自己的时候就猜到了对方是谁,他悄悄看了傅燕沉几眼,感激地说:“多谢。”
傅燕沉没有好气:“不用道谢,我没想救你,我只是听到后方有动静,这才走回来看看。还有,我若知道倒下来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闻言若清不好说些别的,只说:“对不住了,是我拖累你了。”
傅燕沉似乎不爱听这话,他转过身,不等若清自己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若清的视线里。
若清知道自己那日的做法让傅燕沉不喜,也不好喊傅燕沉停下。等傅燕沉走后,他一个人站在水边,脑子里没有怕不怕的情绪,只想着不知傅燕沉这次会气多久……
想得入迷,回过神时若清竟看到一条紫色的巨蟒盘在身侧的老树上。
此刻蟒蛇头部对准他,身子弓起,俨然是准备攻击的意思。
若清一惊,刚往后退了一步,便见脸侧银光一闪,多出一把长剑。
那长剑来势汹汹,剑风强劲,却没刮断若清一根秀发。闪过寒芒的剑尖直指蛇头,阴森的煞气覆盖着剑身,危险之意不言而喻。
那个妖兽不傻,想了片刻,慢慢地退下了。
等着对方走后,若清咽了口口水,扭过头看向身侧,对上了脸侧的剑身,瞧见了去而复返的傅燕沉。
傅燕沉见若清看过来,收起剑,也不多说,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若清在他要走的时候喊了一句:“燕沉!”
抬起的黑色靴子落下。
许是没想到若清会开口喊自己,傅燕沉身子有些僵硬。
一片落叶飘到两人中间,若清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要给傅燕沉道歉,然而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先听到傅燕沉说:“仅此一次。”原本背对着若清的男人转过身,凶巴巴地说:“我受心魔影响,性子不好,又善妒又不会好好说话,惹人厌烦也是常事,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大可直说,若想跟我吵,我也受着,可你是怎么回事?”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一字一顿地说:“师父给你玉佩,是希望你身体好起来,是出自好意,你可以自哀自怨,却不能曲解旁人对你的善意,你若要曲解这份善意不想领情,便把东西还给人家,别做两面三刀的事!至于日后身体是好是坏……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若清,“还有,我帮你、救你,是因为我对你好,这跟你弱不弱有什么关系?山下福伯不只弱、还老、还残,我帮他了还是救他了!”
“我是嫉妒师父看都不看我便把玉给你,可我又不是头脑拎不清的,我要是真的在意这件事,我会去找你?”他恶声恶气:“你倒好,这么久就不见,只会说些酸话撵人,像我看不出来你是有意的一样。你若真的跟那些人一样不待见我,你就直白地告诉我,少玩那些花花肠子,我还不至于赖上你!”
他像是憋坏了,噼里啪啦说了许多指责,末了眯起眼睛,语气疑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跟谁在一起?是不是有人教坏了你?”
看那副霸道的样子,好像若清说是,他就会找上门把对方打一顿。
若清静静地听着他的指责,在他说完最后一句时笑了。
清了一下嗓子,若清往前走了两步,慢声说:“你终日不是打人就是惹事,怎么还管我品性好与不好,我若品性不好,不是正好跟你做个伴?到时候我们就是清原独树一帜的人,两人凑对也不寂寞。”
傅燕沉没好气地说:“谁要你跟我作伴,敢走歪路打断你的腿!再说,你跟我能一样吗,你身上没有枷锁,师父宠着,师姐爱着,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万人嫌的事!而且就你那身子,做完坏事你跑都跑不掉,等着被人打死吧!”
若清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着手指捅了捅傅燕沉的腰,嬉皮笑脸地说:“我若被人打死了,你会不会生气?”
傅燕沉嗤笑一声,傲气道:“我会去城西买挂鞭炮,再买上一坛好酒。”
若清笑了笑,其实对赶走傅燕沉一事早有悔意,只是因为素音即将叛逃,他提不起精神去找傅燕沉,事后想想也觉得对不住傅燕沉一片赤诚,认认真真地赔了个不是。
见傅燕沉不提这事,他说:“不过你这人也真过分,我念着你脾气不好,又是第一次外出,怕你在宗门大会结仇出事,没事就让百灵给你送信,信送了那么多,你一封不回也就算了,回来还给我留了那么多的泥脚印让我去擦。”
他边说边拉过傅燕沉的手臂,两个人坐在水潭旁。
傅燕沉这时气消得差不多,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忙着呢,谁有空给你写信。再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写的字潇洒过头,难以看懂吗?”
若清哼了一声:“懒得写就说懒得写,你看下次我会不会给你写信!”他放完狠话又问,“还有,你们这次外出都遇到了什么?我听小师叔说你帮了一个女修,那女修是谁呀?”
傅燕沉仰起头,“你要问得可真多。”
他不太提自己在外的遭遇,只说:“我这一路看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看看。还有,路上饿了,买了不少东西,没想到离了清原水土不服,什么也吃不下,就剩了许多用冰盒存着,你要是想吃,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留在我那里也是占地方。”
若清品了品这个意思,乐不可支。他摇了摇头,一边笑一边说:“师姐得了一匹布,是上好的云纹料子,我留着没用,就想给你做身衣服,晚上你送吃食时过来帮我一起做,我一个人做太慢了。”
傅燕沉听着这句,起初没有反应,过了片刻他忽地转过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用一副吃人的表情瞪大了那双猫一样的眼,气急败坏地说:“你觉得我会做衣服?还有你一个大男人没事做什么衣服!”
若清做衣自是有缘由的,他不认可地说:“谁规定男人不能做衣服的?”他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而且那衣服是给你的,你还敢嫌弃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给你做的收买了。
傅燕沉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说。
他似乎有些得意,又不愿若清看出来,似乎想笑,又怕刚刚和好就给若清好脸色显得自己气得很不认真。
若清把他的表情收入眼中,觉得很是有趣。
这时傅燕沉站起来,看了一眼周围,感受一下风向,急躁地说:“起来,要走了。”
他说完这句,转身往前走去,而步子抬起没几次,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扭扭捏捏半天,在若清转过身的时候抬起手,把什么东西扔了过去。
若清后脑被那东西砸到,转过身一看,是一封揉皱的信。打开一看,发现纸上面的黑字不是放纵的狂草,而是一笔一画的工整字迹。
——安好,诸事顺遂。
——我没惹事。
之后似乎是还说了什么,但因为害羞,一笔勾掉,变成了一句急躁的——老子好得很!
嗯……
若清品了品这几个字,用纸挡着脸再次笑了起来。
他想,对方还真是别别扭扭、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