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想不出在这段记忆里他是哪位,他忍不住去想之前的季庭生是因为谁死的,季庭生的死是因为邺蛟,还是那个让季庭生送金的人?
而在意绫的记忆中他又是哪位,他的前世是否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如果说乱世是因为聂泷而出现的,那季庭生的死是否应该算在聂泷的头上?是不是因为聂泷没有直接动手杀死那些人,所以红线围着他,却没有直接缠在他的手上?
事情是这样吗?
不对。
季庭生的死中没有出现聂泷,只有一个让季庭生送金的人和邺蛟……
而他在梦里叫过十一,如果宿枝是那位十一,他又与宿枝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什么都记不得,却总记得要保十一……
难道他前世与宿枝的关系很好?
还有,聂泷有意放出饲梦,而饲梦现在并没有出现,是有人阻止了聂泷吗?
而看如今皇室并未改变,若清想那个阻止了聂泷的人最后怕是没能活着走出属于邺蛟的时代。
而在这个故事中清潭的祖师又占了什么位置,为何封印饲梦的东西落在了清潭祖师手里?
老实说若清整理不好这些错乱的故事,只被陈已安和意绫的惨状刺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本以为被素音欺骗被傅燕沉抛弃后,他已经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不承想这样的自己还会为了意绫与陈已安的不幸感到惆怅。
而过去的故事在今日被颠覆,那被骂了这么多年的暴君妖后不过是守着自己幻想的可怜人。
他们甚至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就被聂泷害得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人。而牵着孩子走在海底小路上的女子,以及陈已安和意绫坐在殿内的身影,似乎都笼罩着不一般的光。
在他们坚守底线的那一刻,现今皇室偷鳞的做法以及若清的私心变得不能入眼。
可这件事知道了又能如何?
若清又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
梦到这里停下,周围的场景随着这段过往的结束黑了下来。身处黑暗,若清看不到前路,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走,正停在原地停歇不前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光线。
那光线破开了眼前的迷雾,一点点赶走了黑暗。
一只熟悉的手紧接着出现在若清的眼前。
说来奇怪,白着一张脸的若清就是知道这只手是来救他的。
若清伸出手拉住那只突然出现的手,顺着那只手的牵引走入了一片白光之中,接下来白光大盛刺得若清忍不住闭上眼,而在闭目再睁之时,他人从昏迷中醒来,模糊的视野对上了一片白色的衣襟,再往上看是澶容有些薄怒的眼睛。
那人生气了,脸色比起以往更白更冷,像是由霜雪堆积出了玉色。
若清看出了澶容心情不好,但若清自己也不好受,便眨了一下眼睛,没有与澶容说什么。
若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澶容是什么时候找来的,在澶容把他拉出黑暗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又没有多少力气继续看着澶容。
澶容见若清萎靡不振,抿了抿唇,伸出手摸了一下若清汗湿的脖子,见若清一脸难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不喜欢若清受伤,也不喜欢长公主总是带着若清到处乱走,只是因为长公主是若清的母亲,他不能对着长公主发脾气,索性直接无视长公主,对着一旁的宁英抬起手。
宁英见他伸手心中一慌。
没等一旁的长公主阻止,宁英的身影倏地消失,从她身边来到了澶容的身前。
长公主被澶容这个动作吓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大喊一声:“长竟!”
而被澶容抓过去的宁英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双目失神,乖顺地跪在澶容面前,在长公主惊惧地看过来的时候,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澶容摆弄。
澶容将手放在了宁英的头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对着宁英的眼睛,像是在通过此举去看宁英心里装了什么秘密。紧接着他收回了手,有些瞧不起长公主,懒得再与长公主说话,转而拿起了身旁的长剑。
这时精神不济的若清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澶容见此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你睡吧。”他给若清整理好被褥,“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澶容要去看什么?
若清想问问他,可他没能发出声音。
长公主不知澶容要看什么,担心旧宫事情暴露的她声音变得急躁许多:“你要去看什么?你把本宫当死人不成?皇宫岂是你可以来去自由的地方!”
澶容眼睛里像是没有她这个人,无论她怎么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他都不理她。
他脚步很轻,没用任何人带领,自己找到了白日若清去过的宫道,朝着那扇红木门走了过去。
“吱嘎”一声响起,他身侧吹起一阵风,这风没用他走到门前就把那扇旧门吹开了,像是谁在欢迎他。
而他冷着一张脸,心里并不惧怕,因为读到了宁英的记忆,他直接来到了白日若清来过的地方,精准地找到了皇宫里的那个女人。
他去时那个女人并没有睡觉,反而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床上,嘴里念叨着什么。
她像是受了不少的刺激,坐在床上轻轻地晃着身子,摇摆不定的样子就像是干枯河道两侧的芦苇,苍凉孤寂的感觉压着陈日的旧景升荡不停。而她的身体在死的时候长满了楼枝,因此接触到她的东西不久后也会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若清之所以觉得脸侧刺痛难忍,就是因为她碰了若清,楼枝入了若清的脸。
澶容不了解楼枝,只知道她或是墙角那人是若清的孽债。
他别的都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解开若清身上的孽债,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你要什么?”
女子并未理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澶容眸光微闪,越过她看向床后躺着的尸体。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本意观察一下女子床后的那具尸体,没想到在经过女人的身边,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女人会猛地抬起头。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澶容,慢慢地歪过头,犹豫地喊了一句:“叔……公?”
脚步一顿。
澶容难得愣了一下。
叔公?
谁是她的叔公?
澶容刚要张嘴说一句你在叫谁,却被吹起的一阵风迷了眼睛。
而那女子在他停住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摆,声音急促而沙哑,抓着他的样子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仓皇地喊着:“叔公?叔公!我给你写信了!我找人去宁水请你了!”
“叔公!”她越说越急,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来到澶容的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叔公你救救陈已安吧!叔公你救救他吧!”
澶容回过头,刚要问她为何叫他叔公,那女子又按住了头,表情变得十分慌张,接着她抬起手一挥,澶容便如同若清一般从那座前朝宫殿中被赶了出去。
而这时外面下起了雨。
澶容拿着他的剑站在雨中,耳边眼前全都是女子说过的话和那无比绝望的声音。
不明缘由,他心堵得有些难受。
他闭上眼睛,细雨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流淌,即便表情变化不大,也能让看到他的人知道他有些心烦。他拎着剑,面前是那扇朱红色的旧门,可这次不管他怎么闯,那里都像是一道幻海,任由他的身体穿过无数次却无法进入。
他似乎成了被旧宫排斥的来客。
澶容没有强求,他站在门前,“你叫我叔公,又叫我救人,总该告诉我你为何叫我叔公,又要我怎么救这个人?”
随着这声落下,落雷声响起。
可对面那扇朱红色的旧门却合得紧紧的,就是不肯打开。
澶容看了一眼压过来的雷雨,收起剑往回走去,而宫道幽深,雨水顺着两侧的青瓦流淌,打湿了脚下的石板,映的一条窄窄的宫道像是干净却又悲伤的镜面。而这镜蓄着水,在他踩上去的时候扩散出一个个并不纯粹的圆,他冷肃的面容被雨水打湿不显狼狈,倒像是一朵浮在水面,落在镜上的清荷。
其实回去找若清的路并不算远,可他望着头顶那道笼罩了整个皇宫的拱形金龙门,不知为何对着金龙紧闭的眼睛十分感兴趣。
那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它的头对着天空,头尾两端流动着细细的金线,金线罩着下方的宫墙,既威风强悍又精细漂亮。
早前进皇宫时澶容就看到了这道门。
那时的他看着这道门,对这道门不感兴趣,如今他看着这道门,却觉得他很想看看上方的龙头是什么样的。
而想就要去做。
他拔出剑,长剑出鞘的动作一气呵成,剑身擒住贴过来的落雨,又将落雨甩了出去,形成了半个淡蓝色的光圈,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圆。
在细雨落地之时,他已经顶着雨势来到了金龙龙首的位置,停在龙目的对面。
这时被长公主派来的长竟就在他的斜后方,手拿油纸伞无声地打量着他。
因为读了宁英的记忆,澶容知道旧宫的那个女人是昌留的鲛人,也知道这道金龙门对长公主的意义,可他不在意长公主的心思,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己来到这里,继续往前靠去。
同一时间,下方的长竟把雨伞往上抬去,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澶容盯着金龙雕像,而从天落下的雨水不会留情,不会因为下面站着的人是皇亲贵胄而收小雨势。
雨越下越大。
那金龙门迎着风雨,依旧稳稳地坐在这里,如澶容一般都在接受细雨的洗礼。
细细的水流静默地顺着金色的面纹而下,而那光滑的金壁不留水,在龙首上流淌的落雨很快变成小小的圆润水珠滚了下去,砸向下方的青砖碧瓦。
金龙的眼睛是闭着的。
澶容用他的眼睛描绘着上面的纹路,目光定在那双紧闭的金目之上。这时,阴冷的北风忽地吹了过来,吹得面前的雨幕往北边倒去。
在此刻,从天而降的细雨竟像是一张竹帘,它被风轻轻地掀开了。
随着风起,澶容的头发被风动往一旁飞去,而凌乱的黑发打在脸上,却没能让那双漆黑的眼眸闭上,反而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又锐利。
似乎在恼怒他不肯闭目的傲慢行为,风越来越大了。
澶容身上的衣服被风吹起,衣摆打在手背上,水滴飞溅,留下了微凉的温度。须臾间,电闪雷鸣,狂风骤起,一道闪电落下,白光点亮了整个皇城又很快消失,像是只想把漫长的黑暗留在这里,又像是在用落闪的一明一暗来分割切出不同的区域和画面。
阴冷的风从左侧吹来。
澶容本在盯着金龙看的眼睛忽地眯起,接着看向了左侧。
在他身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不知看了他有多久。
那个黑影很奇怪,在他不曾回头的时候静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回头的时候又消失在他面前。
瞧着身形与傅燕沉有些相似……
接着有什么转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澶容回过头,又见身后的金龙睁开了眼睛。
那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是金色的,正带着审视意味极浓的冷漠疏离注视着澶容,然后送来了很多陌生的画面。
那画面里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天地初分时的泰然宁静,有后来世人渐多的喧嚣热闹。
那些画面转啊转啊,忽地来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嚣张的红衣,穿过闹市小巷,走进了一家酒肆。
然后刚踏进酒肆的人影被人打了出来,在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狭隘的小巷忽地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那红衣人趴在地上,费力地向前爬去,等来到了一道朱红色的旧门前,那红衣人伸着无力的手拍了几下,才把门推出来一条缝。
然后红衣人歪着头往里面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便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这间房,从这间房里背出了一个穿着黑甲的人。
穿着黑甲的那人满身都是血,头顶的头盔被人打开,一头凌乱的黑发扑在了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完全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样。
就与红衣人一样,这个身穿黑甲的人长成什么样澶容也是看不清楚。
澶容无法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谁。
澶容看着红衣人背着身穿黑甲的人走过春时的暖江,越过高山,攀过雪峰,最后又来到了苍凉的荒漠。
这片荒漠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巨大的骨刺穿出地面,周围围了许多即便干枯也十分庞大的枯枝。
而那些枯枝像是网一样的竖立在这里,给人无穷无尽的压抑压力。
来到这里,那位红衣人把黑甲放在一旁,自己背对着骨刺喊了一声:“阿爹!”
话音刚落,荒漠起了风,像是在回应他。
这时淡淡的青草香袭上了澶容的鼻尖,紧接着面前的沙海中有巨大的、成千上万的青色藤蔓爬了出来。
那藤蔓宛如一座大山,不过这一幕只出现了不到一秒。
它在澶容眨眼的时候出现,又很快被那沙海白骨取代,一副生怕澶容看清的模样。
片刻后,红衣人迎着狂风回头问身旁身穿黑甲的人:“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身穿黑甲的人说:“记得。”
他说话的声音澶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红衣人这时又问:“那你喜欢我吗?”他问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自信,声音变得不在自在,说完这句没多有又卑微地补了一句,“我不是骗你的。”
身穿黑甲那人顿了顿,说:“你说你不是骗我的,可我记得你没有情根。”他清醒又残忍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连情根都没有的人是用什么喜欢我的?”
红衣人激动道:“可我一直在护着你,我若不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守着你守到现在?!”
身穿黑甲的人反问他:“你最开始守着我是为了什么?”
红衣人沉默片刻,“……引你入魔。”
身穿黑甲的人不气不恼,冷静地问:“那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容易就能被你引入魔道吗?你为何又不动手了?”
红衣人受不得对方一句接着一句地质问了,便怒声说:“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只需要回答喜欢不喜欢就好了!”
穿着黑甲的人顿了顿,说:“不喜欢。”
这句话说完,红衣人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扭着脖子看向对面的沙丘,然后又低下了头,像是在细品今日的风有没有味道。片刻后他一只手放在后脖颈上起身,有意离开这里。
不过在走前,他不甘心地转过身,一把拉起身穿黑甲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记不记得我在寒山的时候喂了你一碗粥,你说这粥味道怪问我放了什么,我告诉你青草?”穿着黑甲的人没说话。
“我不得不告诉你,那都是我骗你的。”红衣人看他冷漠越来越生气,“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碗里放的不是青草,而是我在双引山上求来的结生果,我想着你是人族寿元短,如果你我都吃了结生果,就算你日后老死,我也能靠着这果子找到转世重生的你,可现在我后悔了,想来你也是不愿意被我缠上的。”
“而你给我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你也给我记住,我只有这一辈子愿意吃亏!下辈子大路两边我们各走一边,别见面了!”
“我发誓,我下辈子要是再喜欢你,再去问你你喜不喜欢我自取其辱,我就受天雷焚烧骨之苦!让雷火把那什么狗屁情根再烧干净!”
“我发誓,来世我重义、重骨肉至亲、唯独轻情断爱,绝不给人再拿捏我的机会!”
“你给我记住了……”
红衣人放完狠话,带着恨往前走去,可没走多远,他身后的那人却说:“我知道那是结生果。”
红衣人脚步一顿。
那穿着黑甲的人说:“你去寒山求果,想要人家的结生果又拉不下来脸,怕人家山主笑你就找了个理由,非说近来风大,北风自寒山吹起,落叶吹到近秋,让你看着心烦,你便抬手毁了一棵结生树,又在把人吓走后蹑手蹑脚地趴在地上捡果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你那日在门前转了几个圈,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料想你多半要作妖,就跟去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你趴在地上捡果子,然后又像个大耗子一样在厨房翻箱倒柜,一边煮粥,一边往里面搓果子。”
“……”
“你煮粥时我就站在门旁看着你,想了几次要不要提醒一下你,你捡果子回来没洗手。”
“……我忘了。”
“果子洗了?”
“……没有。”
“米是要洗的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粥可以放盐,但盐不能太多。”
“我又没煮过粥!我怎么知道盐该放多少,你吃的时候不说话,现在废话这多作甚?!”
“我喝粥时不吭声是我在心疼银子,你抬手那么一打确实威风,可我却要跟在你身后赔寒山山主八根金灵芝,一箱车孤石。”
“八根金灵芝?——他怎么不去抢?再说,东西是我弄坏的,你赔什么!你简直是多管闲事!”
“是啊,是我多管闲事,不像你那么潇洒。你去了寒山打完就走,我却要在之后给人收拾庭院,累了许久回去还要喝上一碗盐泥粥,要是提出去外吃点什么你又要把脸拉得很长,碗筷摔得叮当作响。”
“我……哪像你说的这样。”
“你有说话的空闲还不如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跟善解人意能不能挂上钩。”
话说到这里,这两个人的人影被风吹开,一面镜子立起,正对着澶容,离他极近。
澶容眯着眼睛往前看去,望着那面比他高十倍的镜子,意外发现他的身影并没有映入这面镜子里。
这时,身边有人问他:“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澶容什么都没看到,便说无。
然后那声音似乎在暗示他什么,又说:“确实,这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话说完,雷声阵阵,赶走了这幅画面,澶容再回神的时候发现面前的金龙并没有睁开眼睛,之前的一切好似只是他走神时胡乱出现的幻想。
此刻雨没停,黑云压顶却没有闪电交错。
但澶容并不认为方才的画面是他幻想的。
他凝视着对面的金龙,慢慢地踩着剑落了下去。
这时长竟迎了上来,笑着问他:“山主怎么去看那门了?”
澶容恍若未闻,收起剑越过他回到了若清身边。
长竟对此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现,只是他紧握着伞的手却在发抖。
长公主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等了许久才听到长竟的一声:“殿下!”
长竟跑得急,扔掉了自己的伞直接来了长公主这里。而他不顾自己身上的水气,表情十分严肃,弄得长公主心里七上八下,开始担心起澶容有没有把旧宫的布置弄坏。
想她极为看重旧宫的那位娘娘,在澶容去了深巷的时候就派人找长竟过去看着,毕竟那位娘娘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家的皇位怕是坐不稳了。
而长公主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没打算做皇室的罪人,即便心里在意若清,也不可能为了若清丢了祖宗留下的江山。因此她给长竟下了死命令,若是澶容真的读了宁英的心去了深巷,就想办法杀了澶容。
而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有底,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把昏迷不醒的若清带过去,用若清要挟澶容,只是她担心若清因此对她失望,便犹豫了这样做可不可行。
此刻见长竟脸色不好,以为那边出了大声,她又有些后悔没用若清要挟澶容,吓得声音都变了。来了这里的长竟心也慌,他顾不得安抚长公主,也忘了什么规矩身份,拉着长公主的手臂与她说:“上去了!”
“什么上去了?”长公主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让我去盯着澶容,我去了!却看到澶容御剑飞到了金龙门上方!他上去了!”
这话一出长公主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上去了?他怎么上得去?那金龙门是薄辉留下的,自我族之人登基之后,不管请了什么身份地位的修士都不能靠近金龙门,更别提他还站在了龙门之上!他是怎么做到的?”
长竟咽了口口水,说这话的时候后背寒风冷意不断,硬是激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金龙门不许旁人靠近它,不许旁人直视它的眼睛,却许了澶容登顶望目……我在想,它为什么会许澶容靠近自己,后来我想到了……金龙门只认氾河血脉,所以……”
“不可能!”长公主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慌张地反驳,“族中留下的内典里记下了氾河灭族的描写,先人曾反复确认过,氾河一支没有人活着,就连那宿枝都死了!因此氾河根本不可能会有后人!”
这话说完,她心里十分慌张,眼睛忍不住左右转了几次,最后又拉住了长竟的手臂,像是想要以此稳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能站得稳一些。
长竟怕她摔倒,伸手扶住她,思考了片刻才说:“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澶容确实不是氾河一支,但他是与金龙门有关的人。”
长公主被氾河一支的人还活着的事吓到,这时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听到长竟如此说,也不知道长竟是什么意思。
长竟道:“金龙门是薄辉送给氾河初代的宝物,所以这道门本就是薄辉的东西,如果澶容能飞上金龙门不被金龙门排斥,要不他是氾河一支的血脉,得了金龙门的认可,要不他是薄辉遗留的血脉,金龙门认主,他与昌留一样遇龙门不犯错不出事。”
这话说完,长公主竟一时不知哪种说法更可怕一些。
她张着嘴,暂时没能说出话,缓了片刻才道:“可昌留的鲛人与氾河一样都被杀绝了,他不可能是昌留的鲛人……不如画天符问问源头吧?”
长竟想了片刻,说:“好,你把那片鱼鳞给我,我去取□□斩杀过氾河的剑。”
“好!”
两人赶忙拿来了这两样与氾河和昌留有关的东西。
接着长竟拿出了澶容的头发,这还是他在若清身上找到的。
长竟之前去看若清,在若清的胸前看到了这根头发,他想长公主等人都梳着整齐的发髻很难落下长发,即便落下了头发,头发上也会带有发带留下的折痕,发丝不可能是笔直不弯曲。而若清轻易不让宫人近身,加上他是卷发,澶容是直发,因此在若清胸前的这根头发是谁的很明显。
他想到了这点捡起了这个头发,之后施了一个小法术确认,见头发向澶容那边靠,才把这根头发藏起来自己留用。
而今找到了用处,他拿出这个头发,用红纸抱着澶容的发丝,拿出金笔和属于极阴体质的人血,笔上沾着血,在红纸上从左到右地写下了许多飘逸的文字和图案。
画了许久,他收起笔长出一口气,之后把这包着头发的纸放在了鱼鳞和长剑中间,打算去看这张纸会往哪边靠。
如果红纸靠向鱼鳞,说明澶容是薄辉的血脉。
如果红纸靠向长剑,说明澶容是氾河一支的血脉。
如果红纸丝毫不动,说明澶容身上并无任何特殊的血脉。
然后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这包着澶容头发的纸在长剑和鱼鳞中间停留,左右晃动几次,明明不是感受不到牵引,却总是左右摇摆,立着一角,既不靠近左边,也不靠近右边,就在这里反复地晃动。
若是要说,这就像是纸张自己不知道自己应该靠向哪一边,只能在中间晃荡。
如此僵持了有一阵子,纸张憋了半天,最后轰的一声炸开了。
长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见没问出个所以然,便告诉长公主:“也许是氾河或是邺鱼的血脉不容人过问。”
长公主这时也冷静下来,她板着脸,凝视着碎纸落下的地方,比起恼怒生气,眼下的她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
一件值得她高兴的事情。
她抬起手,阻止了长竟继续说下去,只道:“不必找了,也不必查了,其实我们无须知道他是哪一方的血脉,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
长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对着旧宫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只需要知道他的血对金龙门有用就行。”她变回了之前那个从容聪明的女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你不觉得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机遇吗?如今我找回了我的儿子,能摆平金龙门的澶容喜欢上了我的儿子,这不就是说有了澶容,我们再也不用忧心要是那位来自昌留的皇后娘娘不在了,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金龙门。”
说到这里,她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极为狡诈的笑来。
长竟了解了她的用意,却皱着眉说:“你就不怕你做得过分你的儿子会怪你吗?”
长公主不屑道:“有什么可怪我的,我儿日后可是要继承我大靖江山的!他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透,他怎么能算一个英明的帝皇,怎么处理日后的朝堂天下?”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拉起长竟的手,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说来我如今也应该教教他如何治理天下。长竟,我不能继续骄纵他,这对他来说可不算好事,而我一人无法看顾他周全,还需要长竟帮我一起教养他。”
长竟听她这么说知道了她抱着什么样的念头,而一想到若清之前关心澶容的样子,他始终觉得长公主要是算计了澶容,若清必然会跟长公主闹僵。
只是长公主霸道惯了,即便他把这件事挑开了说,长公主也不一定会听。
而且……长竟望着长公主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可悲的想着,长公主只有在害怕和用得着他的时候,才会对他放下“本宫”的架子,只用我来与他说话,与他接近。而他舍不得这份虚伪的亲昵,便压着心底的苦涩,说:“好。”
见长竟听话,长公主满意地笑了。
澶容这时并不知道长公主和长竟说了什么,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若清身边,这时的若清还没有醒来。
若清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被子盖到下巴的位置,消瘦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微卷的发丝贴在不见血色的脸上,显得人乖巧又可怜。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总是生病,总是白着一张脸,总是一副温柔愁苦的模样。
澶容没能在他醒来前解决掉旧宫的那位本来心情就不会,此刻又见他不舒服,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手放在剑上,有种想要砍些什么的冲动。
而他向来懂得如何压制自己的情绪,便忍着这份不快,心里琢磨着意绫的那声叔公,又想着在金龙门前看到的红衣人,和那面什么都没映出来的镜子。
他先不考虑那红衣人是谁,他现在心里最看重的是那面他明明去照了,却没有显示出他人影的镜子。而他是修士,自然不会觉得在金龙门旁的遭遇是他的幻想,只觉得这是金龙门对他的暗示。
世间灵境灵器多有自己的灵识。
就像剑修的剑有的能修炼出来剑灵一样。
而这些灵器修成的灵体一般只有法器的主人能够看到。
它们虽是有意识,但因是死物成精,意识相较于人还是差了许多,也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
而金龙门修没修出灵体,有没有物化这是谁也不清楚的事,澶容倒是不能肯定地说金龙门一定有自己的灵存在,他如今唯一能肯定地说的只有金龙门肯定是在暗示他什么。
他曾看到了金龙睁眼。
睁眼之后就是那红衣人和身穿黑甲的人。
如果说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他,那之后的镜子又在影射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影没有映在镜子上?
而他想得专注,思绪停在这里许久,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抬起衣袖,拿出了那被他关在葫芦里的单灵。
单灵在被他弄出来前正在睡觉。
白色的老鼠顺着小小的瓶口出现,就像是一滩很有弹性的水,柔软地滑了出来。
澶容根本不管她在做什么无聊事,在把她放出来之后,澶容平静地立起葫芦,在季环生把自己的小脑袋挤出葫芦的那一刻面不改色地把盖子压上。之后他看向那清醒过来的单灵,在单灵爬起来叉着腰企图骂他之前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昌留的鲛人。”
单灵愣了一下,歪着头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废帝陈已安的皇后你知道叫什么吗?”
单灵呸了一声:“你问我就说?你以为你是谁?”她先骂了一句过瘾,然后又紧跟着说了一句,“王意绫,怎么了?”
澶容将葫芦移开,“你知道她的叔公是谁吗?”
单灵连忙把葫芦抱住,一双眼睛在宫殿内左右来回,像是想要找到逃跑的路线。
她一边盯着路,一边不忘说:“你问这个干吗?”
澶容发现她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冷冷地说:“她叫我叔公。”
这话一出,单灵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澶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翻了个白眼。
“即便想给自己贴金,这高枝也是你攀不得的。说话之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除了好看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敢妄想自己与薄辉尊上沾亲代故!我呸!”
她嘲笑澶容半天,见澶容一言不发,也不恼怒,心里隐隐有点奇怪的感觉,开始有了想要较劲的心情。
她心里有气,一定要找出澶容口中的人是谁,用对方的身份地位狠狠地嘲笑澶容真的敢想。
然后她转过身子背对着澶容认真地掰起了手指,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千年前能算意绫叔公的人有哪些。
仔细想想,妖后的出生的时候薄辉一族已经入云多年。小娃娃年轻,看见能认出的叔公肯定是当时在凡间的……如此一看……只有一个比较符合那位叔公的身份………………
想到那人,单灵的舌头忽然不会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红衣人是邺蛟,喊的阿爹是叫的后爹珠藤。
黑甲人是十一,因为上辈子嘴毒,这辈子没了老婆。
下章就是若清没有姓的原因,以及若清是谁的孩子。
啾咪,我去睡觉啦,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