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比银钱话少,沈知行观察了好久,对铜钱更听从傅吹愁的安排这件事十分诧异。
傅吹愁:“没错,你可能想象不到……你猜现在谁是你这内宫中的管事?”
沈知行:“莫不是你吧?”
“还真就是我。”傅吹愁叫来铜钱,让他去要一罐绿豆。
沈知行:“这不是……胡闹吗?太医院……”
“太医院挂牌,但我在这里当值。”傅吹愁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里,外宫的杂事我不管,我只管你,和内宫这一亩三分地。”
“具体都有哪些呢?”沈知行好奇。
“吃穿用,但凡要到你身边的,都要经过我的检查,而且在这里,你说的不算,要听我的。”
沈知行:“比如?”
傅吹愁打了个响指:“阿峰,把小厨房的药膳端来,帝君是时候进补了。”
沈知行:“……两个时辰前,我刚刚用过。”
“嗯,但不够。”傅吹愁点头,“要想好,还得多吃多补。”
“……我不要。”沈知行想试一下。
果然,他说的不算。
叫阿峰的生脸宫人端来一碗药膳,并翻开一本册子,提笔在枇杷润喉汤处画上圈,填上时辰,立在一旁。
傅吹愁尝了一口,啧了啧嘴,说道:“可,刚好能喝,快些,炖了好些时辰的。”
沈知行给面子,端过来喝了半碗。
傅吹愁:“如何?”
沈知行皱眉道:“味道有些……甜腻。”
傅吹愁:“记上。”
阿峰写下来,点了点头。
沈知行勉强又喝了几勺,放下了碗。
阿峰写下他进食的量,撤走了碗。
傅吹愁:“怎样,比起以前,现在是不是严谨多了?”
“有些不自在……”沈知行说道。
“你吃的用的,现在全由我做主。”傅吹愁磕着瓜子,拍了拍手,吹去手指上的碎屑,笑道,“两个时辰后,还有一碗滋补粥,我可是加了大补的药材。”
沈知行皱眉:“靠谱吗?”
“自然。”傅吹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知道这是什么吗,帝君大人?”
沈知行:“……你那些奇怪的药膳?”
“是,这可是整个太医院的心血,你要是不承情,我们整个太医院也得像这昭阳宫一样,从头到尾大换新。”
沈知行长叹一声。
铜钱的绿豆拿来了。
傅吹愁清走桌面上的瓜子皮,说道:“来,全放这里。”
铜钱把绿豆倒出来,铺在石桌上。
沈知行好奇:“然后呢?”
傅吹愁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请帝君亲手把它们捡起来,装进这个罐子里。”
沈知行犹豫。
傅吹愁:“你的手,如今恢复到什么程度,我要通过这些来判断,请吧。”
沈知行只好抖着手,一颗一颗,慢吞吞把绿豆捡起来,又一粒一粒放进罐子。
傅吹愁瞪着眼睛看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嘴里念念有词,琢磨着用药。
折腾了半个时辰,桌面上的豆子也不多了,沈知行的手却没办法再捡起豆子。
第十次弄掉豆子后,沈知行叹息一声,拿起罐子,把剩下的豆子拂进了罐子。
傅吹愁吱吱笑了起来,招来了一群猫。
铜钱接过罐子,傅吹愁发话:“把豆子撒地上。”
沈知行:“做什么?”
“捡起来。”傅吹愁说,“我要看看你膝盖怎么样了。”
沈知行无可奈何,只得遵从医嘱,弯腰跪地,一点点捡豆子。
铜钱看他头发扫在地上,就追在后面帮他拢好。
铜钱是在云州长大的,一出手,就是个云州美人缠,即把头发编成一根繁复的辫子,再缠上花藤,发尾垂个小玉坠。
傅吹愁第一次见正宗的云州发式,开了眼后,让铜钱给他也梳一个。
铜钱抬起头看了,说道:“傅大人,您样子不像我们云州人,做这个发式出来不会好看的。”
傅吹愁:“哟,那你们云州人什么样子?”
“就公子这样。”铜钱说,“眉眼好看,又生得白的。”
傅吹愁提笔,把刚刚从药方上拿掉的一味苦药又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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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例行来给班曦诊脉叩安,今日来的是傅邈。
他已有十日没来,今日刚把手指搭上去,脸色就变了。
班曦一手卷着书正在看,傅邈汗流浃背,踟蹰许久,先把昨日来诊脉的太医默骂一遍后,才镇定下来,收回手,跪了下去。
班曦:“朕近日是有些不舒服,你也不必忐忑,有病就说,朕又不是讳疾忌医之人。”
傅邈心想,过了这阵子,他一定要去庙里烧香。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臣请求查看陛下的起居录。”
班曦一惊,而后一喜:“多久了?”
女主天下时,有孕和生产是两件需要谨慎处置的大事。为了稳固前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般国主有孕时,诊断出喜事的太医会以请求查看起居录为由暗示国主。
这之后,有孕五个月内,胎像不稳时,太医院必须做到密不透风,不能将国主有孕一事泄露出去。
之后,要等前三月的危险期过去,胎像稳固,国主也做好生产前的准备,布兵妥当,万事大吉后,才会将孕事宣出。
至于帝君,各朝各代情况不同,安排也不尽相同。
班曦倒不会担忧沈知行趁危夺权,因而自然不会瞒着沈知行。
她欢喜问道:“傅太医可确定?”
傅邈深吸口气,勇敢说道:“已有两月,只是……陛下忧思过度,又忙于国事,与这胎的缘份,尚且不够稳固。”
班曦愣了愣,放下书,按住小腹沉声道:“……朕知道了,傅邈,储君的安危今后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要助朕,留住这段子女缘份。”
两个月,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细细算来,应是她得知他是沈知行的那晚。
“臣自当尽力,陛下也要保重凤体。”
“朕自然会。”班曦说完,招手叫来长沁,“按徽宗的做法,交待九宫。再去给朕叫晁统领,另外着人告诉河阳公主,朕明晚在霁雪台设宴,宴请昭阳京内的班姓宗亲。”
长沁应下。
“尚衣监早前送来的那套宫装呢?”班曦问道,“飞雪玉花那件,给帝君送去,告诉他,明晚请一定要来,朕在霁雪台等他。”
她站起身,挥手叫来伺候她梳洗的老宫人:“嬷嬷,朕之后的晨妆,要鲜艳些,万不可显露出朕有孕后的疲态。”
沈知行收到了衣服,浅色宫装,配饰也一应俱全。
送衣服的宫人们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同他说,皇上明日在霁雪台设宴,请昭阳的皇亲国戚们欢聚。
沈知行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衣服。
到了那天,铜钱手脚麻利给他穿戴整齐,沈知行手持玉杖,慢慢登上了轿辇,心情复杂的赴了宴。
班曦身旁给他留了位置,沈知行到后,见班曦笑眯眯侧身伸手,牵他落座。
“今日来的都是家人。”班曦说,“不必拘束。”
在座的,唯有河阳知情,其余的有猜测,却都未显露出来,只是喜气洋洋说笑欢饮。
班曦有个小侄孙,今年刚会走动,比班曦年龄还要大的小辈拉着这小孩儿前来拜祝,班曦伸手,叫那小侄孙上前来,抱在怀中,逗弄了会儿,转头问沈知行:“他应该叫你什么?”
她始终弄不明白她和沈知行的亲族关系,除了班姓萧姓她分得清,剩余的什么父族母族的那些复杂姻亲关系,班曦背多少遍都记不住。
沈知行与她一样,面无表情想了会儿,道:“大抵是要高他两辈。”
班曦抱着那小孩儿,笑嘻嘻道:“待会儿祝酒,你替朕饮一杯。”
沈知行迟疑,他用着药,傅吹愁叮嘱过,要滴酒不沾。
沈知行点头:“陛下所言,不能不从。”
班曦笑了起来,叫长沁把她的酒拿给沈知行。
沈知行闭眼一饮而尽,却没尝出酒味儿,他表情茫然一瞬,想起一个可能,怔然看向班曦。
班曦依旧笑着,说道:“这喜悦之酒,味道如何?”
男皇女帝,分享有孕之喜的方式自然不同。
信得过枕边人的女国主,会在有孕后,用各种方式暗示自己的帝君,就比如,无味之酒。
无味之酒,以水代酒,一来是说,朕身子不便,不得饮酒。二来,无味也有无畏之意,是说朕所向披靡,不惧怕生产之危。
沈知行眼睛慢慢睁大,看向班曦的肚子,懵道:“……诶?”
“这酒可还可口?”班曦伏在他耳边问道。
沈知行:“是……陛下……有了?”
是有孩子了吗?
班曦两眼弯成了月牙,轻声道:“沈知行,你是要这孩子,还是要继续与朕置气?”
沈知行脑袋嗡的一声,什么反应都给不了了。
再回过神时,自己稀里糊涂躺在了班曦的寝宫,班曦四肢缠着他,就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沈知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多大了?”
“两个月。”
班曦闭着眼,脸上带着笑说道:“只是你那天并不情愿,这孩子也与你差不多,沉默又不爱搭理朕,不情不愿,闹着要离开朕。”
沈知行愣了好久,手指小心翼翼,轻轻放在了班曦的小腹上。
“不过朕会留住这个脾性像你的孩子的。”班曦说道。“只是不知道,孩子的君父,能否原谅朕呢?”
沈知行微微皱眉,低声说道:“陛下要好好的……”
“自然。”班曦顺着他的发,说道,“你也一样。等它出生,朕就与你,重新开始。”
沈知行看着她,班曦带着薄薄的笑意,说道:“沈知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朕喜欢的,不会变。朕从没有爱错人,朕只是……被天嘲弄了。”
“倘若再给朕一次机会,”班曦说,“朕会给你看真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曦:有筹码了,骄傲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