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是算着日子的。
而且她也害怕夜长梦多。
李隆基需要李瑁解开的古篆一共二十四句。
先前已经给出了十六句,昨日虽然没有听苏曼莎解字,但还是又留下了四句,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会给出最后的四句。
倘若要借此让李隆基决定放他们出宫前往剑南,那明日便不能再将这四句古篆解给李隆基听了。
而离开长安之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让李林甫再无翻身的可能。
否则一旦他死灰复燃,卷土重来,那对李瑁而言,即便是远在剑南,恐怕也要遭其打击报复,终日寝食难安,惶惶而度。
所以,她决定今天就向李隆基摊牌。
且看看李隆基的态度究竟如何!
倘若李隆基动了杀心,武惠妃自认他决计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若是那样,今夜便是李瑁、李琦逃离长安之时。
正好借着还有八句古篆未解,李隆基断然不会立刻翻脸,怎么也要等到明日之后,才会动手。
但如果事情刚好相反,那就不必急于一时,仍可按照李瑁的计划而行。
武惠妃的这些考量,李瑁也是赞同的。
与之前不同,现在多了宁王李宪这个变数,李瑁是真的不想再在长安多待了,多待一天,便要多冒一天的风险。
谁知道宁王叔他们会不会突然发难?
毕竟自己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佛子,他们一旦动手,必然会把自己抬出来,那时李隆基会怎么想?
所以到时不管他们是成是败,自己都会骑虎难下。
还有杨玉环,他虽然现在跟李白在一起,但谁又敢保证她不会再度落入别人之手?
王琚、宁王、李林甫的党羽又或是自己那些个皇兄皇弟,无论是谁知道了她的下落,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眼下还有不良人!
如果她被不良人抓住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这种种不确定因素相加,李瑁也下定了决心:“既然母妃已经有此决定,儿臣定然全力配合,却不知父皇何时会来?”
“孟吉说,陛下昨夜很晚才回宫,今晨又宣布罢朝一日,想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依我看,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你和小苏,最好尽快做好准备。”
怪不得一大早就来寻自己。
李瑁立刻看向了苏曼莎:“昨日那几句话,你都编好了么?”
苏曼莎点了点头:“编好了,你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说来听听。”
“道隐西南,无迹,阴阳之华汇为相矣,乾坤之变成其势哉,欲遏异世,镇而取之,天命,则可改。”
李瑁听完之后便是一愣:“你这么编,万一父皇以为西南要反怎么办?”
“我就是要让他这么以为啊,只有这样,他才会派人前去镇压,所以昨天那四句,极为关键,一定要让他觉得此事非你不可才行。”
李瑁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恐怕不妥,母妃今日摊牌,父皇得知前太子之死的真相,这会儿忽然又说西南将来要反,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武惠妃便答道:“你是担心陛下会觉得将你放去了剑南道,今后要反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李瑁点了点头:“不错,万一父皇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那咱们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武惠妃和苏曼莎便是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说道:“瑁儿想岔了,且听母妃与你细细道来。”
“其一,母妃今日向陛下坦诚前太子一事,本就是要打着是瑁儿劝说之下,悔恨不已,方才说出实情的幌子,你想,倘若你真有那般野心,又怎么会劝我说出此事?”
“陛下若是这么想,就不会怪罪于你,只要古篆所指,是需你前往西南镇而取之,他便必不会担心你将来要反。”
“但他若不这么想,那就定不会放你出京,甚至会在古篆得解之后将你我母子三人赶尽杀绝,那他会不会怀疑你便是将来反他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其二,陛下对你们的师傅忽悠真君多少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而且深信真君收你为徒,便是为了助他开创盛世,好使得道门一脉永世长荣。”
“而那推背图又是两位道门高人为太宗皇帝所推演之大唐皇室气运,得到异世将起,威胁社稷,道门亦将遭逢灭顶之灾的结果,故此殚精竭虑想出破解之法,亦是情理之中。”
“这样说来,忽悠真君便和陛下乃是同路,你身为真君的弟子,他定会认为你便是那应谶之人,前往剑南,也只会镇而取之,绝非强而反之?”
“瑁儿你可明白了?”
这番分析,倒是合情合理,但是……
李瑁又皱了皱眉头:“话虽如此,但如此行事,风险极大,若换了是我,就算放人出京,也会留下后手。”
武惠妃就问道:“那你会留下什么后手呢?”
李瑁便定定的看向武惠妃,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人质!”
听闻此言,武惠妃便欣慰的笑道:“瑁儿果然心思细密……瑁儿放心,只要你和琦儿在剑南道一切顺利,母妃留在长安,也会无恙,待你实力足够,再迎母妃前去团聚就是。”
原来她就已经做好了留在长安当人质的准备!
这都是为了自己啊!
李瑁心头一热,竟是有些哽咽:“母妃,万万不可如此……”
“瑁儿,世间之事,哪有尽善尽美?古来成大事者,又有谁人不曾取舍?”
“吾儿天资过人,气运在身,将来定是要直上九霄,扶摇万世的,为了你,莫说是在这里多住上三五年,便是粉身碎骨,娘也不怕!”
武惠妃的语气缓慢而坚定,眼中满是慈爱和自豪。
但这话听在李瑁耳中,却犹如一把把尖刀,字字剜心,句句裂肺。
虽然武惠妃说得很是轻巧,只要自己在剑南道一切顺利,她在长安城就不会有事。
但李瑁知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武惠妃这是真的准备为了儿子牺牲自己啊。
但自己真的有把她当成亲娘么?
恐怕是没有的,否则又怎么会想出让她向李隆基坦白害死前太子一事,从而将李林甫拉下水的计策来?
是,在这个计策之中,确实是留下了一些有可能保住武惠妃性命的手段。
但这些手段真的能确保武惠妃的安全么?
说到底,还是在赌。
为人子者,会拿自己亲妈的命去赌么?
除非那人是个畜生!
李瑁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只有畜生,才会将一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好,把自己“当做”亲儿子看待的女人推到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犹记当初曾跟陈文修说过一句话。
做事可以不择手段,但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李瑁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畜生!
哪怕不能去剑南,哪怕要留在长安这趟浑水之中步履维艰,哪怕终有一日会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也不能成为这样的畜生。
李瑁终于打定主意:“母妃,我改变主意了!”
几乎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便如一声惊雷猛地灌入李瑁的双耳。
“瑁儿何事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