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和兔妖几乎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面前白光一闪,江浅已经不见了。
“妖使大人惨了……”狼妖喃喃道。
兔妖并不知其中利害,开口问道:“多惨?”
狼妖道:“会断子绝孙那中惨。”
兔妖一惊,忙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狼妖收回目光,这才有机会释放方才那惊惧之情,忙将兔妖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方才从饭馆里赶回来的路上,他是真的将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如今兔妖和小崽子都安然无恙,他一边觉得庆幸万分,一边又觉得后怕不已,那心情当真是五味杂陈。
现在别说郁辞舟要断子绝孙,就算郁辞舟脑袋被江浅削了,狼妖也不可能再抛下家小去掺和这事。更何况要动手的人是江浅,他真要去了帮谁都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最后还得帮江浅扯着郁辞舟的腿,好让江浅方便下刀。
江浅怒气冲冲回了平安巷,一脚踹在郁辞舟家的大门上。
好在门没锁,否则他这一下估计连门框都要踹掉了。
院内空空如也,江浅一身杀气,手里拎着灌注了妖力的羽刃,在郁辞舟家里找了一圈。除了院中的灵树和灵树下茫然啃树叶的兔子,家里并没有别的活物。
别说郁辞舟了,就连小八哥都不知去向。
郁辞舟这王八蛋知道自己身份藏不住了,竟然跑了!
江浅心中那怒气没有着落,提着羽刃在院中斜斜一劈,将灵树的树冠砍掉了近一半。断掉的树枝骤然砸下来,吓得小兔子仓惶逃窜,而后躲到了石桌下头,一脸惊恐地偷偷盯着江浅看。
院中灵树的叶子翻飞飘落,惹得四周灵气不住波动。
江浅立在院中,脑海中不断想起那些画面……
广陵大泽的清风阁中,带着鹤羽面具的兽族混蛋,让江浅求他帮自己。
江浅每次痛骂那混蛋,换来的便是被对方欺负到哭。
整整三天三夜,江浅记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次呼吸。
他生怕自己忘了那个混蛋,届时找不到人寻仇……
这些画面在江浅梦中反复过无数次,而今画面里那个让他恨不能剥皮抽筋的混蛋,骤然有了身份。于是江浅记忆中那戴着鹤羽面具的脸,不知不觉间都变成了郁辞舟的脸。
郁辞舟,这个让江浅记恨了这么多年的混蛋,如今在江浅心里又多了一条罪名。
而且郁辞舟这次的点戳得不偏不倚,正中江浅逆鳞。
江浅一时间思绪万千,脑海中不住回想自己来了京城后的经历。
他先前不觉有异,如今得知真相后再仔细回忆,才发觉郁辞舟这些日子在他面前,当真处处都是破绽,偏偏他一无所觉,竟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骗到了今日。
他初来那日,郁辞舟见到他时的态度就不正常。
若是多年不见的故人,骤然在京城相逢,怎么可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当时江浅就是因为骤然见到郁辞舟太过惊讶,所以根本无暇留意到郁辞舟的态度,如今想来郁辞舟在见他的第一刻起,就朝他卖了破绽。
还有那日魅魔异动,郁辞舟让江浅用妖力催动灵石。当时江浅就觉得纳闷,郁辞舟为何不用自己的妖力?如今他却是明白了,郁辞舟在他喝醉之时便觉察到了他封在体内的妖气,所以为了不被江浅觉察,便一直收敛着妖力。
哪怕到了那日与血妖对上时,血妖都捏住他的心脏了,郁辞舟竟也忍住了没出手。
江浅一边觉得愤懑,一边却又觉得郁辞舟简直就是个疯子!
此前江浅一直以为那日郁辞舟是受了伤无力抵抗,如今想来郁辞舟竟是故意的。
这疯子凭什么……凭什么料定自己会出手救他?
江浅越想越气!
他一直以来,生怕郁辞舟知道了自己中魅毒的事情会看自己笑话,此刻才知道郁辞舟早就将他的笑话看得明明白白了。从广陵大泽中替他解毒开始,一直到今日,江浅觉得自己在郁辞舟眼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亏他今日在遇到了状元郎之后,还暗自打算着可以将这混蛋收了留在身边替自己解毒……
江浅此刻只恨不得与郁辞舟同归于尽!
他不仅要杀了郁辞舟,还要将郁辞舟那东西剁了,让郁辞舟入了轮回也断子绝孙!
“阿嚏!”深巷中,郁辞舟扶着墙打了个喷嚏。
小八哥扶着他,开口问道:“我这么跟着你出来,是不是等于背叛了江护法?”
郁辞舟面色苍白,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气儿喘匀。
他淡淡一笑,开口道:“这怎么能是背叛呢?这是在帮江护法的大忙。”
“你这是狡辩吧?”小八哥道。
“你说你们家江护法,现在最想干什么?”郁辞舟问道。
小八哥想了想,开口道:“杀了你,剁了你,切了你,让你断子绝孙。”
“有点狠了……”郁辞舟苦笑一声,又道:“然后呢?”
小八哥道:“杀了你之后?扒了你的豹子皮,给妖尊做脚垫。”
“你想想,你们家江护法要剥了我皮这话说了多少年了?”郁辞舟循循善诱。
“好多年了。”小八哥道。
“你们来京城多久了?”郁辞舟又问。
小八哥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没有头绪,便道:“好多天了,算不清了。”
“你们来京城之前我就受了伤,这些日子又三番五次伤上加伤,但你家江护法可有趁机落井下石,将我弄死?”郁辞舟问道。
小八哥认真回忆了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记得很清楚,那次在深巷中,妖使大人谎称被狼妖打伤了,昏迷不醒,是他家江护法亲自将人抱回了平安巷。
那一次在京郊,妖使大人被血妖险些弄个半死,也是他家江护法出手相救,直接斩断了血妖的手臂,将妖使大人救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家江护法还耗费了自己的妖力,替妖使大人疗伤。
就在今日,江护法出门之前,也没忘了替昏迷的妖使大人又渡了些妖力……
事情连起来这么一想,小八哥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家江护法嘴上一直说着要将妖使大人剥皮抽筋碎尸万段,可实际上却一直在耗费妖力救对方性命,这……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死对头啊,两口子也没这么真心的啊!
“所以你明白了吗?”郁辞舟朝小八哥道。
小八哥忙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会儿江护法在气头上,若是当真伤了你,回头还要费心帮你治伤。”
郁辞舟闻言点了点头,朝小八哥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小八哥被郁辞舟这么一开解,当即觉得自己如今带着郁辞舟“逃命”这事,简直就是“忍辱负重”,真是为他家江护法操碎了心!
“此番我惹他生气,自是我的罪过,待他这火气消了,我再去朝他赔罪……”郁辞舟说着提步又朝深巷中走去。
然而他刚走了几步,便觉上空掠过了些许妖气。
郁辞舟抬头看去,见深巷上空正有十数只黑色的鸟影飞过。
“是猛禽。”郁辞舟道。
“他们来京城做什么?”小八哥问道。
郁辞舟拧了拧眉头,心中骤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别管他们了,咱们得找个有灵树的地方躲着,你这样耗着又要晕了。”小八哥道。
郁辞舟却一直望着猛禽消失的方向,眉头一直拧着。
那猛禽消失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平安巷的所在……
平安巷。
江浅倚在被他自己劈断的灵树树枝上,手里握着个酒坛。
他酒量向来不好,也不太会掌握喝酒的火候,几乎每次喝酒必醉。
这次也不例外,他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就倚在灵树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兴许是方才情绪波动过大,让他耗费了太多精力,这会儿喝了点酒之后,他只觉浑身乏力,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就那么倚在灵树树枝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江浅又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还是个少年孔雀的模样,在某个湖泊边正迎着初生的太阳梳理羽毛。
一只少年猎豹快速奔到他的身边,远远便飞扑过去,将白孔雀扑倒在地。
白孔雀亲.昵地蹭.了.蹭黑色猎豹的脖.子,任由猎豹俯身舔.舐自己的羽毛。
然而就在这时,猎豹忽然化成人形,变成了郁辞舟的模样。
郁辞舟朝江浅淡淡一笑,开口哄道:“叫哥哥。”
江浅怒从心起,抬掌朝着眼前的郁辞舟便是一巴掌,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清脆无比。
不止那巴掌声清脆,江浅手掌都被这一下震得有些发麻。
他茫然睁开眼睛,便见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对方一手捂着自己的脸,那表情又气又恼,显然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挨了这一巴掌。
江浅这会儿才看清,除了那黑衣男子之外,院中还立着十数个化成了人形的妖族,都是猛禽。而他眼前这看着有些眼熟的黑衣男子,便是不久前在广陵大泽朝江浅求.偶,被江浅按在水里喝了个水饱的那只黑雕。
“呵呵,是你。”江浅想起黑雕那日的狼狈模样,眼底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黑雕方才被他打了一巴掌,如今又被他如此嘲笑,当即怒气上涌,朝江浅释放出了猛禽的威压。
江浅却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淡淡开口道:“本座睡觉的时候,你凑这么近,那么喜欢找打?”
黑雕面上一红,当即又生气又尴尬,他上回被江浅戏弄了一番,对江浅心中自是恨之入骨。
此番听闻杂毛雕在江浅手里落了难,最后被兽族杀了,他更是怒上心头。
今日他来找江浅本是要算账的,可方才见到江浅毫无防备地倚在灵树上睡觉,他心中仍不免生出了些别的心思。只因江浅长得实在太漂亮了,黑雕本就对他有觊觎之心,见了面后难免便会再次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甚至想着,若是能将这白孔雀制服了带回去伺候自己,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惩罚。
也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才会忍不住凑上去。
谁知刚凑近江浅,就被江浅打了一巴掌,那巴掌力道极大,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直响。
“江浅,你莫要太嚣张。”另一个褐毛雕开口道。
江浅还带着几分酒意,并未完全清醒,闻言懒懒抬眼瞥了一眼褐毛雕,冷声道:“你们闯进了本座的地方,本座尚未说话呢,倒要被你这不知哪儿来的东西提醒别嚣张?”
“你!”褐毛雕气得够呛,开口就要反驳。
黑雕却知道江浅嘴上素来不饶人,抬手制止了褐毛雕,朝江浅道:“你身为禽族护法,住在兽族妖使家里,倒是与兽族不分彼此了?”
他这话戳了江浅痛处,江浅当即眸色一凛,身上散发出了威压。
在场的十数只禽族虽是猛禽,但还是被高阶大妖的威压震慑到了,纷纷后退了一步。
“江护法,今日我来是来讨个说法的。”黑雕强作镇定开口道。
江浅一副懒得理他的神情,开口道:“为了那只杂毛雕吗?”
黑雕眸色闪过一抹戾气,开口道:“听闻他是被江护法斩去了双翼,这才落到兽族手里,被兽族虐杀至死。不知此事江护法可要辩驳?”
实际上江浅只是斩去了那杂毛雕的毛,不过这黑雕既然这么问,想来不过是欲加之罪的说辞罢了,江浅倒也没心情同他掰扯。
“死了?”江浅面上现出一丝惊讶,他尚且不知道杂毛雕被鹿妖杀了的事情。
不过他也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瞬,随即便开口道:“杂毛雕无视两族规矩,来人族京城捕猎,还险些害了即将临盆的兽族小妖。他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活该罢了。”
当时若非江浅在场,杂毛雕定会害了兔妖父子。
所以杂毛雕不过是害妖不成丢了命,确实不值得同情。
然而在场的猛禽闻言面上却纷纷现出愤怒,院中一时聚满了猛禽的妖气。
猛禽向来不讲道理,在他们眼里,猛禽捕猎是天经地义,旁的妖族杀了猛禽那就是不共戴天。
江浅却丝毫没受他们的妖气影响,依旧倚在灵树树枝上,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想动手?”江浅瞥了一眼黑雕道。
黑雕目光中带着戾气,开口道:“这可是江护法开的头,回头妖尊责怪下来,江护法不会推脱吧?”
江浅闻言暗笑,心道这帮猛禽早已生了异心,倒还知道惧怕凤凰妖尊。
也对,凤凰妖尊应该快出关了,届时若谁触了他的霉头,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这帮猛禽也不傻,知道给自己留后路。
“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江浅语带嘲讽问道。
黑雕手中聚起妖气,开口道:“我等妖阶远不及江护法,就不逞匹夫之勇了。”
他说罢,身后所有猛禽一起聚起妖力,看这架势是打算一拥而上。
江浅虽是高阶大妖,对付黑雕这中猛禽还是不用费什么工夫的,但若是十数只中阶猛禽一起上,能不能撑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黑雕一雕当先,聚起妖气朝着江浅袭去。
江浅依旧倚在灵树上,懒懒抬起羽刃朝黑雕一挥,斩断了黑雕半边翅膀上的羽毛。白色羽刃飞出去后转了个弯回来,又削掉了黑雕另外半边羽毛。
江浅轻笑一声,手中再次释放羽刃,这一次羽刃擦着黑雕脑壳飞过去,将黑雕脑袋上的毛直接削平了。
黑雕自以为上次已经见识过了江浅的妖力,如今才知道江浅的妖力远非他想象的那般。
方才江浅随手这几招,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他却根本无力抵挡,躲都没处躲。
这一刻,黑雕才意识到他们此行或许有些唐突了。
他不禁心中懊恼,只因算上这一次,他是第二次被这白孔雀戏弄了。
然而他身后的猛禽们却并未知难而退,见状都被激起了戾气,十数只猛禽骤然腾空而起,聚起妖力便打算朝江浅袭来。
江浅手里羽刃一翻,正想迎敌之时,却觉体内妖气一滞,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异动。江浅是禽族大妖,妖力极强,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时被体内妖力的异动扰乱了思绪,竟也忘了迎敌。
他这么一耽搁,再想驭起妖气抵抗便有些来不及了。
猛禽们觉察到了江浅的异样,当即毫不犹豫朝着江浅催动了妖气。再加上江浅方才喝了酒,这会儿反应本就不及平时,眼看顷刻间便要被猛禽聚起的妖气击中。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江浅面前骤然闪过一个黑色身影,那身影毫不犹豫挡在了江浅身前。
猛禽们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手中的妖气眼看就来不及收了,却在瞥见了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时,生生敛住了妖气。只不过此刻已然有些来不及,纵然他们收敛了大部分妖气,可未曾收住的那部分还是击中了对方。
偏偏对方本就有伤在身,被这并不重的妖力一击,也不由呛了一大口血出来,半跪在地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凤羽!”黑雕开口道:“兽族妖使手里怎么会有我族凤羽?”
众猛禽都怒目瞪着眼前这不速之客,对方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正是禽族的信物——凤羽。
而手持凤羽的便是郁辞舟。
这火红凤羽乃是凤凰妖尊的羽毛,在禽族象征着至高的权利。
依着禽族规矩,持凤羽可号令禽族,若敢违逆便等于忤逆凤凰妖尊。
这东西原是白鹤给了郁辞舟让他防身用的,郁辞舟当时之所以会收下,是想着有朝一日江浅若真不原谅他要下狠手,他便可以拿出这凤羽救自己一命。
没想到却在此刻用上了。
这帮猛禽哪怕早已生了逆心,却也不敢贸然在这个时候忤逆凤凰妖尊,所以见到郁辞舟手里凤羽之时,都不约而同收敛了妖气,不敢再贸然动手。
“以凤凰妖尊之名,号令尔等……速速离开京城,不得再随意踏入人族之地!”郁辞舟虽面色苍白,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开口时语气中的威压却丝毫不减,竟令眼前这帮猛禽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黑雕愤愤看着郁辞舟,又瞥了一眼郁辞舟身后的江浅,开口道:“这凤羽乃是我族最珍贵的信物,没想到江护法竟会将凤羽交给一个兽族,此事我等定要找机会去妖尊面前讨个说法!”
黑雕并不知这凤羽是白鹤给郁辞舟的,只是见郁辞舟舍命护着江浅,便下意识觉得这凤羽是江浅给他的,心中越发愤懑不已。
但江浅只坐在那里不做声,周身都散发着冷厉,黑雕眼看今日这局面不好收场了,也不愿再纠缠,一脸不甘地招呼众猛禽离开了小院。
待猛禽离开之后,郁辞舟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手里持着的凤羽落到了地上。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江浅,见江浅双目通红地看着他,手里持着白色的羽刃,羽刃正抵在他身上。
郁辞舟仿若未见,只跪在江浅面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伤了的那只杂毛雕,被鹿妖杀了。猛禽此番来找你,想激你出手,借机在人族的地方动用妖气,再拉兽族下水,届时……”
他话说到一半,支撑不住身体,骤然朝前跌去。
江浅手里那羽刃没来得及收,就这么直直戳进了郁辞舟的胸膛。
郁辞舟一怔,目光闪过一丝错愕。
江浅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怔怔看着郁辞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他恨郁辞舟,又恨又恼。
在见到郁辞舟之前,他心里想了一百中折磨郁辞舟的方法。
此时此刻,他尚未准备好要动手。
可这一切,还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实际上若是换做寻常匕首,以这样的力度是很难刺进身体里的。可江浅的羽刃是妖力化出,那锋利用削铁如泥都不足以形容,方才那一下,除非他反应及时收了妖力,否则郁辞舟是万万不可能躲过的。
郁辞舟低头看了一眼戳在他胸膛里的羽刃,便见自己的妖血正顺着白色羽刃流出,而后一滴滴落在了江浅手上,将江浅雪白的袍袖都染红了。
那一刻不知为何,郁辞舟竟然松了口气。
“阿浅……”郁辞舟开口,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
江浅睫毛轻颤,眼泪骤然落下,滴在了郁辞舟的手背上。
郁辞舟看着他,抬起手想替他擦擦眼泪,江浅却在他指尖快要碰触到自己的时候下意识躲了一下。郁辞舟目光一黯,越过江浅的眼睛,捡走了一片落在江浅头上的灵树叶子。
“咳……”郁辞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猛烈地咳了几声,呛出的血溅到了江浅白色的衣衫上。江浅手上妖力一撤,白色羽刃消失,郁辞舟那伤口处骤然流出了更多的妖血。
江浅双目通红地看着郁辞舟,开口道:“那日我便说过……你若是救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朝你说过的……”江浅声音哽咽,显然情绪极为激动。
“我知道。”郁辞舟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抓住江浅的衣袖,努力抬头看向江浅道:“阿浅,你没杀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你的羽刃上……这不是你的错……”
郁辞舟倾斜着身体跪在那里,伤口不断流出的妖血滴滴答答落在江浅手上。那妖血带着郁辞舟身上的温度,有些微热,令江浅忍不住想起了许多别的东西。
“你总是喜欢看我的笑话。”江浅垂首看着郁辞舟,开口道:“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我最狼狈的时候,都让你看了个遍……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郁辞舟勉强一笑,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就那么倒在了江浅怀里。
江浅抱着郁辞舟,通红的双目带着一丝茫然无措。
就在此时,小八哥扑腾着翅膀落在院中,而后化成人形快步跑到两妖面前。
他看看江浅又看看郁辞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才他们在巷子里遇到了一只兽族,对方将酒肆里发生的事情朝郁辞舟说了。
郁辞舟听罢便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朝平安巷赶了过来……
小八哥追了一路郁辞舟都没追上,他心里简直纳了闷了,妖使大人明明连路都走不稳,怎么能在推测出那群猛禽来了平安巷之后,便突然有了力气,跑得比他还快。
如今一见才明白,妖使大人这是来赶着送死呢。
“还有救吗?”小八哥朝江浅问道。
江浅双目通红,扶着灵树起身,目光并未在郁辞舟身上逗留。
小八哥见状忙扶着郁辞舟,去帮对方身上的伤口止血。
奈何他妖力低微,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郁辞舟如今不需要在江浅面前遮掩妖气了,所以他身上那伤口,正在被他自己的妖力慢慢修复着,血流很快就止住了。
可惜他原本身上就有伤,今日先是帮江浅挡了禽族那一击,又被江浅的羽刃刺伤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这会儿躺在灵树下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样。
“江护法,妖使大人好像不行了。”小八哥开口道。
江浅闻言一怔,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郁辞舟,却忍住了。
他们之间,早晚都会有这一天。
他知道,郁辞舟也知道……
“他不会死的,我们走吧。”江浅哑声道。
小八哥闻言有些担心地看了郁辞舟一眼,郁辞舟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了,只是面色依旧白得吓人。但江浅说郁辞舟死不了,小八哥倒觉得也不是没有根据。
妖使大人好像天生就比别的妖抗伤,这几次每次都是危在旦夕,但每一次都能撑过来,大概是真的命不该绝吧。
念及此,小八哥犹犹豫豫起身,走到了江浅身边。
一旁蹲着的小兔子似乎感觉到他们要走了,跳过来在小八哥身边蹭了蹭。
小八哥低头朝小兔子道:“好好照顾妖使大人吧,我们得走了。”
小兔子仰头看着他,目光满是无辜和委屈,但最终还是跳到了郁辞舟身边。
郁辞舟正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别离,忍不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他模模糊糊看到江浅的背影,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浅……”郁辞舟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江浅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郁辞舟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江浅前脚刚离开没多久,狼妖后脚就来了。
他本是不打算掺和这件事情的,但架不住兔妖不放心,非要让他来看看。
于是狼妖一手抱着化成了原身的兔妖,一手抱着自家小崽子的窝,火急火燎的来了平安巷。
“幸亏听了你的话。”狼妖将兔妖和装着小东西的窝放在灵树下,上前查看了一下郁辞舟的情况。兔妖化成人形凑在旁边,开口问道:“还有救吗?”
狼妖将手搭在郁辞舟身上给他渡了些妖力,而后面上现出了一丝疑惑。
片刻后他一手按在郁辞舟身上愈合了的伤口处摸了摸,开口道:“禽族的吊命之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东西?”兔妖开口问道。
狼妖一边继续为郁辞舟渡妖气,一边道:“禽族的凤凰妖尊因有涅槃之力,所以修习了一门独门妖术,据说可以护住濒死之妖的妖丹,也就是吊命之术。”
这妖术整个禽族的妖会的不多,除了凤凰妖尊,大概也只有身份尊贵且与妖尊关系极为亲近的江护法才有可能习得。
“你的意思是,恩妖不仅没伤妖使大人,还救了他?”兔妖问道。
“伤是肯定伤了。”狼妖叹了口气道:“但救也是肯定救了的……”
兔妖闻言拧了拧眉,面上十分茫然,显然无法理解恩妖的逻辑。
好好的妖,何苦费劲伤了再费心救呢?
江浅带着小八哥离开了平安巷。
他一袭白衣上沾满了郁辞舟的妖血,看上去十分触目。
路过的人族见到他之后纷纷惊慌躲避,有的直接跑去了官府打算报官。
小八哥跟在他身后,既不敢开口询问,也不敢劝阻他换身衣服,两妖就这么在人族的异样目光中出了城。
江浅双目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意,看起来浑身充满了戾气。
他此前想过无数次杀死郁辞舟的方法,无论是因为以前的恩怨,还是在今日得知郁辞舟的身份后……可他从未想过,自己报了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江浅曾经用羽刃伤过许多妖,但他今日才知道自己的羽刃原来竟这么锋利。
竟可以让妖的血流得那么快……
江浅强忍着纷杂的情绪,化身白孔雀,振翅腾空而起。
他身上沾着的妖血却并未褪去,在他化为孔雀之后,那血迹便遗留在了他白色的羽毛上。
沾着血的白孔雀呼扇着翅膀,然而未飞出多远,身形却一滞,竟直直摔落了下来。
小八哥吓得够呛,忙凑过去扶住化成了人形的江浅。
“江护法……你没事吧?”小八哥紧张问道。
江浅额头渗着冷汗,看上去似乎不大舒服。
他方才与猛禽动手时,便觉体内的妖气有些异动,这会儿那感觉更明显了。
江浅想了想,化出羽刃在封着郁辞舟妖气的手上划了一道,打算将郁辞舟的妖气逼出体外。
他封存兽族妖气在体内的举动,本就十分不妥,日子久了会对他的身体有很大的损耗。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混蛋兽族,仇也算了报了,这妖力便也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在他手心封存着好好的妖力,此刻却不见了。
任凭江浅怎么试着催动,那妖力都毫无反应,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哎呀,会不会是妖使大人死了,所以他的妖力也跟着消失了?”小八哥忙道。
江浅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愣怔,而后开口道:“不可能,他不会死。”
小八哥闻言十分奇怪,妖使大人明明伤得那么重,就算命再硬也不至于就一定不会死吧?怎么江护法这么笃定呢?难道江护法偷偷在妖使大人身上做过什么手脚?
不过眼下他没工夫想这些,江浅身上封存着的妖气不见了,此事十分棘手。
若这妖气找不到,江浅将会变得十分危险,只因郁辞舟那妖气会不断消耗江浅的身体。
这也是为什么江浅会将那妖气封在手掌中,封在固定的地方,容易取出来,对身体的影响也更小。
可如今,这妖气跑了!
“有没有可能是妖使大人趁你不注意抽走了?”小八哥问道。
江浅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小八哥不解。
江浅拧着眉头,又道:“我能感觉到,那妖气还在我身上。”
小八哥:……
完蛋了,妖使大人这妖气,这是打算住在江护法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