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崽子跟条子掐架,纯属自讨苦吃,自寻死路,最好能闹到武警神兵天降,直接一枪把这厮点了,都不用劳动他出手灭掉这人,罗强心里这么盘算着。这人总之要灭口,炸号死在武警手里,是最不必纠结死因的结果。
罗强用眼神示意自己这头一大队的崽子们,都别乱动,别捣蛋,打架咱不掺和,以免误伤。
可是罗强没想到邵钧会出手。
邵钧冲上去的一瞬间罗强眼球一热,喉咙立时让什么东西堵住,大庭广众却又不能把这人喊回来。他攥着饭碗的手指关节泛白,攥得咔咔直响。
邵钧将谭龙打下饭桌,二人片刻间扭打一起,混战一团,这时候再想拦,来不及了……
对于谭龙来说,他记恨邵三爷的程度已然超过他对宿敌罗老二的愤恨。
就因为邵警官无处不在的偏袒庇护,谭少在三监区与罗强斗法屡战屡败,数次受到欺压羞辱,狗血狼狈。之前那些年,在家族庇荫之下,谭大少爷在道上好歹也是个呼风唤雨纵横跋扈的人物,江湖上有一号的,一朝失势受人暗算摆布,他怎能甘休?
更何况,邵警官挡了他的害,坏了他出狱的计划,这让谭少爷在绝望中几乎疯狂。
谭龙当初也判了遥遥十五年刑期,前路茫茫,而且涉黑重刑犯难有减刑假释机会。谭五爷这些年在外面筹谋活动,也打点了上头的人,甚至不惜犯险,帮上头某人做活儿暗算入狱的罗家兄弟,然而事后,儿子减刑出狱的事没办下来,那条路堵死了。
谭龙如今只有想方设法越狱跑路这条道,却不想邵钧毫不留情将他的计划中途腰斩。
两人你来我往,手脚上都是有功夫的。说来话长,当时的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邵钧飞膝袭向谭龙软肋将对方逼向墙角,一记高高的劈挂腿准备将这人一击倒地,迅速踢晕了事。
谭龙踉跄着躲,这一腿狠狠敲在他后肩上。
这人半条膀子都垮了下去,单薄细瘦的小身板,捱了这一下狠的,战斗力瞬间矮了一截,抵挡不住邵钧下三路凌厉强势的攻击。这人此时恼羞成怒,绝处发狠,从墙角抄起个凳子,突然暴起!
邵钧一肘挡开凳子的第一下袭击,凳子腿扭弯了。
谭龙像发疯的一条狂龙,又是一凳子,横着向邵钧拍过来!
哗啦啦——
罗强手里的饭盆扣在地上,一大块红烧排骨,鲜艳的酱油汤汁染红了地板。
隔着一大间屋子三十多米的距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凳子拍上邵钧的心口,砸到上腹。邵钧猝不及防这接二连三的阴招攻击,身体飞了出去……
那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瞅着罗老二突然暴怒,两眼瞬间飙出血,脚踩凳子蹿上饭桌,从食堂另一头,一路踩着五六张桌子,跃着扑向事发地点,一只展翅的大鹏从天而降,落在扭打的那二人之间……
邵钧仰脸向后跌倒,谭龙的凳子第三次拍上去,带着意图致人于死地的狠绝力道,砸向邵钧的头颅!
罗强整个儿扑上去,几乎横扑在邵钧身上,怒睁的豹眼眨都没眨一下,谭龙这一凳子,狠狠拍在他的肩头。
肩膀的骨头生疼,肌肉骨缝之间是被某种尖锐利器割裂撕扯贯穿之后惯常的疼痛,这种伤罗强以前捱得多了。他因为疼痛闷哼一声,用雄兽般刚猛粗野的动作夺过那只伤人的板凳,甩向墙壁,立时摔成粉碎。
罗强顾不上自己喷血的肩膀,一个念头击穿他的大脑。他猛地回头看去,面孔因为震惊而扭曲变成铁红色,痛苦地大叫:“啊!!!!!!!!!!!!!!!!!!!”
眼前人影混乱,七班几个崽子跑上来喊着“邵警官怎么啦”,“肚子漏了,出血了,快去喊人啊”。
监狱里藏龙伏虎,性情凶悍手上沾过血的犯人很多,二大队这时候不少人蠢蠢欲动,伺机闹事,与其余几名狱警僵持着,场面十分危急。好在这边一大队的崽子们大都唯罗强和赖红兵马首是瞻,这时按兵不动,没有选择趁火打劫,否则,以监区里常年犯人对狱警20:1的比例,后果不堪设想。
罗强看见邵钧仰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气,双手捂住胸腹部,鲜红刺目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来,也看不清伤的究竟是心脏,还是肺,或者是肠子……
那只凳子的凳腿扭弯了,连接处露出好几颗粗长的大铁钉子。
就是那些要命的钉子,让谭龙生生地拍进邵钧的身体……
罗强喉管撕裂般嗥叫,邵钧身上喷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视网膜,他的脸,他的神经。
躺在地上流血的人是三馒头。
他想起馒头曾经对他说的话。馒头问他,老二,以后我出了事,你给我挡吗?
邵钧那时候眼神清澈,眉目之间带着对感情至深至切的渴望,对他说,出了事,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我拿后脊梁给你撑着,挡着,我扛。
可是有一天馒头真的出事了,被人暗算了,他竟然就没能替馒头挡住最要命的那一下!
罗强像一头中箭中枪的野兽,痛苦地悠长地嗥叫,那几颗锋利的铁钉仿佛是捅进他自己的胸口,心脏,最致命疼痛的地方。浓重的血色从眼球里迸射,他疯狂地扑向谭龙……
更多的狱警跑进食堂,拉响警报,刺耳的警铃声响彻监区上空,一个排的武警集合抄枪,冲进内墙。
谭大少与罗老二这对冤家死对头,这一场终极恶战,生死关头都使出浑身解数,每一拳,每一脚,都试图致对方于死地。罗强坚硬的膝盖骨踹上谭龙的小腹,这一下就听到骨头碎裂折断的喀喀声响。
罗强面无表情,脸色铁青,眼底袒露出昭然若揭的杀机,令他的对手在恐惧中胆寒,这时候再悔恨,已经来不及。
这是他每一次痛下杀手时的冷酷与冷血,他用一记又一记铁拳狠狠暴打对手的头颅,凌厉的掌风只要劈到谭龙耳后某处的软骨,或者后脑脑干部位,就可以让这人颅脑遭受重创而亡。
对罗老二来说,杀人不过就几拳,人间地狱,距离他确是区区一步之遥。
他的一只铁拳砸向谭龙耳侧小脑部位,眼瞧着这人脖颈像要折断似的向后仰去,在后脑着地的一瞬间两眼翻白,浑身剧烈抽搐……
罗强冷冷地站在屋子正中间,两手食指中指关节破皮露出红肉,沾着血,漠然地看着地上的人抽抖了一会儿,最终一动不动,从脑后慢慢洇出一大滩浓郁的血。
四周是惊叫声,哗然声,粗重的喘气声。
罗强知道他今天做下的案子,就是一脚迈回地狱,他心知肚明,这一次彻底没有了回头的路。
狱中又是一条人命,大不了加刑直接判死。
能赔给三馒头的,就是自己这条千疮百孔的恶命。命也不值什么,但是是他的全部。
待到罗强回过头去,倒在地上的人,此时已经没法看。
他肝胆俱裂地扑过去,眼前的邵钧就是一个血人。
“邵钧,邵警官!!!!!”
“撑住了,别闭眼!邵警官,没怕,没事儿,我给你捂着……”
罗强眼眶痉挛,嘴唇颤抖,两只大手捂住邵钧胸腹间的伤口,手掌立刻沾满黏稠的血浆。
他迅速剥掉上衣,自己后肩上还楔着两枚钉子。他用囚服裹住邵钧冒血的身体,怀里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大张着嘴,痛苦地喘息着,手指跟他相触时微弱地颤抖……
“都你妈逼傻看着,还看啥?!叫救护车,救人啊!!!!!!”
罗强对四周呆立的人声嘶力竭地吼……
武警持枪冲进来了,场面更加混乱,刚才炸刺儿起哄的二队崽子们抱头四散,被武警战士拿枪砸着逼到墙角,一声声哀嚎。
“都蹲下,手抱头!全体立刻蹲下!!!”
有人看见地上躺的穿着警服的邵钧,看到双眼猩红面孔扭曲着抱着邵钧的罗强,两人都沾满了血,显然历经恶战。
“你干什么?放开人!!!”
武警战士情急之下没弄清状况,以为把邵警官伤成那样的人是罗强,一枪托狠狠砸下来……
血从罗强耳后肩头喷射出来,他痛楚地嗥叫……
罗强被几名武警围攻,躲闪,仍然不顾一切地扑向邵钧,大吼着:“你们快叫救护车,快救他!!!!!”
趁这几分钟的混乱,医疗急救队也冲进来。邵钧隔着好几名白大褂,从人缝中伸出一只带血的手,剧烈地喘,吃力地说:“你们,别……不是他……别打他……你们别伤他……”
罗强十根粗粝的手指一把扭住逼向胸口的枪管,奋力一拧,直接将枪管子踒弯了数寸。他眼眦含血,吼着,快救他,救他啊……
罗强最终让数支枪管交叉着抵住胸膛,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脸庞泛出地狱之火淬炼出的炙热光泽,双眼直直盯着几米之外躺的邵钧。
他的手慢慢摸过去,吃力地够着,却够不到人。
混乱模糊的视线里,罗强看到急救人员七手八脚将邵钧抬上担架,迅速运走抢救。担架上垂下一只沾满血浆的手臂,那只手费力地伸向他,遥遥地,带着血,最终消失在淋漓破碎的水光中……
60、第六十章笼中困兽
罗强再一次醒来,已经在清河医院的病房里。
他整个人趴在床板上,稍稍动一下,肩膀、腰部、大腿的骨骼和肌肉呈现长久麻痹之后的酸痛痉挛感,心率紊乱,手脚完全使不上力,甚至一度排泄失禁。这是遭受连续强烈电击的后遗症,他最终是被电棍击倒制服的,受刑的人通常会十分痛苦。
罗强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侧歪着头。他的手和脚都不能动,坚固的铁锁和镣铐把他禁锢在床上,捆扎得结结实实。
他后脖梗子被砸伤的地方包裹着,固定住,肩膀上楔进去的钉子已经取出来,涂过抗感染的药膏。
这间病房是专门为具有攻击性危险性的重刑犯配备的,一方面人性化地给你治伤,另一方面又防止你逃跑。
进进出出照顾他的人没有小护士,都是监区的管教,门口由佩枪的武警站岗守卫。
一个小警帽拎着尿壶进来,示意:“嗳,罗强,该撒尿了。”
罗强抬起眼皮,白了一眼:“不用。”
警帽说:“你这会儿不尿,等到不该你尿的时候,你尿一床,我还得替你收拾!”
罗强:“……”
罗强把脸重新埋进枕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感觉到那小警察掀开他的被子,把尿壶塞进他被窝,扒掉他的裤子……
除了跟三馒头一起,罗强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狈、难堪,那滋味儿简直像被人剥光了羞辱。他如今就是一头笼中困兽,只能等着别人对他开刀下手,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就连清河监狱里唯一一个能罩着他、保护他的人,都不在身边。
那个一直罩着他保护他的人,在哪呢?
罗强强忍住混乱剧痛的心悸,抬眼问:“我们队的邵警官呢,人在哪?”
小警帽斜眼哼道:“你还问邵警官。”
罗强声音沙哑:“他咋样了,伤成啥样?你们救他了吗……”
警帽说:“正全力抢救呢,你就甭操心了。你现在的问题可大了,还操心别人?”
罗强喃喃的:“能救吗?伤哪处了,有生命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