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记住坏蛋,,如果是uc/浏/览/器可能会转/码,体验极差请退出转/码阅读。
自古以来,春节都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之一。
本来,这个节日代表的是团圆,幸福,快乐,吉祥
但是在九镇人的记忆当中,曾经有过一个非同寻常的春节,那个春节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也许是刺激,是震惊,甚至是拍手称快。
可对于我而言,留在心底的却是直到天荒地老都再也磨灭不去的后悔、内疚与伤痛
转眼之间,险儿远走他乡已经多半年了,身陷囹圄的胡玮也开始逐渐适应没有自由的生活,剩下的兄弟朋友们都各自过着自己原本的日子,无惊无喜,不知不觉,时光就来到了二零零二年的春节。
小小的九镇上,劳碌了一年的人们开始筹备年货,开始面带笑容,开始计划来年,当然,也开始想家。
流子们也是一样,平日里那些锱铢必争,重过生命的胜负成败,恩怨情仇,突然间,也变得好像再没那么重要。大家都纷纷收拾起那颗飘泊一年,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回到了自己的亲友身旁。
腊月二十七那天,迪厅没有营业,我事先就已吩咐小二爷在巨龙大酒店包下了整个三楼,叫齐了手下跟着我讨生活的几乎所有小弟,一起在那里吃了一顿团年饭。
人的一生很短暂,也很漫长。
在漫长的生命旅程中,每个人都会拥有无数的回忆,当中自然也就难免有些让人悔断肝肠,却又忘不掉、追不回的事情。
那天,和兄弟们一起吃年饭的时候,我就做出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我记得那天有很多人,三楼的一间包厢和大厅里所有的餐桌都几乎坐满,每个人表现的都是那么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坐在包厢里面的是我、地儿、小二爷三兄弟和十三鹰里面大部分的人,以及专门叫过来一起热闹下的红杰、大屌。
饭局中,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说了很多的话。而且,说起来也奇怪,那天不知为何,一向老实本分并不贪杯的元伯,却偏偏是喝得最多的一个。
胡玮被抓了之后,我就让元伯顶替了胡玮原来的位置,很多重要的事情,例如高利贷、帮樊主任收账等,都交给了贾义和他两个人来管。
常言说得好,相由心生。
人只要上了位,时间一长,就必定会有上位者威福自操的那股气场,再加上十三鹰当初一战所遗留下来的赫赫声威。
今日的元伯,已经与刚出道时那个有些微胖、有些龅牙、本分内向的小孩子不可同日而语了,无论在整个九镇的黑道还是自家兄弟的小圈子里面,他都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严,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虽然别人口里的称呼依然还是元伯而不是元哥,但是通过语气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已是截然不同。
酒席刚开的时候,我们三兄弟一起在大厅里敬了所有的弟兄们一杯,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出来打个招呼,调下气氛。实在是遇到了闹酒的,也只是小酌一口,意思意思而已了。
陪客的重任就留给了十三鹰,他们轮着出去给各自手下的小弟敬酒,其中又以贾义和元伯两个人需要出去的次数最为频繁,理所当然也就喝得最多。
饭局进展到这一刻,都还是一副和气喜庆的景象。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那天我没有早点把饭局结束,那样的话,我心里也会更加好受。
只可惜,我却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在聚会之前的几天,我们三兄弟就联系了武昇和袁伟两个人,希望他们一起过来吃顿饭。
我的本意是好的。
我认为,不管我和三哥之间闹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六兄弟还是六兄弟。在漫天神佛的座前,我们喝下了血酒,斩下了鸡头。我们说过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我们的友情,不应该被外界的任何因素所影响,更不会被影响。
我的确是一片真诚。
只可惜,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一个人越真诚,就证明他越青涩,越年轻。
而青涩的年轻人行事,往往都欠缺周全。
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考虑到,当之前那一系列恩断义绝的冲突发生之后,武晟袁伟两个,身为他人小弟的为难之处。
在我和小二爷颇有一些强人所难的坚持之下,武昇他们只得答应了一起吃饭的要求。
但是二十七号那天,过来的却只有袁伟一个人。
就在我们喝到一半,气氛正酣的时候赶了过来。
袁伟到之前,我就已经有些醉意了,红杰和小二爷也正喝到满面红光,大屌等其他几人更是醉得不行,寒冬腊月的居然只是借着空调和火锅的一点热气,就脱掉了上身的所有衣物,光着个赤膊在酒席上和地儿、周波大呼小叫的划拳。
外面大厅里一帮小弟们的声浪也是一波接着一波,连隔音的包厢门都掩盖不住。
江湖多是性情人。
流子们本身就有些忘形,小流子更是如此,而一群喝醉了的小流子是什么形态,大家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在所有这些人里面,喝得最多,最醉,最为忘形的就是元伯。
他已经连说话都有些理不顺舌头了,瘫坐在椅子上,和一边正在给他摸背顺气的小黑、康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事情。
纵观全局,唯一没有丝毫醉意,与元伯形成显明对比的只有天生海量的贾义。虽然他也同样需要时不时的出去四处陪酒敬酒,但却依然一副鱼不动水不跳面不改色的模样,坐在一边谈笑风生。
袁伟就是在这个时间到场。
当外面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大声叫唤伟哥伟哥的时候,我们包厢里也顿时就彻底沸腾。
我们都以为两人已经到了。
没想到,包厢门一推开,出现在门外的却居然只是穿件皮夹克,面带笑容的袁伟一个人。我还在搜寻着武晟的身影,身边早已是迫不急待的兄弟们则纷纷一拥而上,扯着袁伟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轮着一圈灌完之后,面红耳赤的袁伟这才找个机会,在我身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胡钦,你没喝多吧?
我还好,尾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武昇呢?我开门见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还有事,要我帮你说一声。过几天他再请客,我们几兄弟再一起聚一下。说这话的时候,袁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甚至借着夹菜,避开了和我的眼神对视。
一听见武晟没来,还没等我说话,地儿就很不高兴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说:
马上过年了,还有什么事忙啊?连吃顿饭也没得时间?别个义色不也早就放假,天天呆在家了吗。
哎,地儿,你莫说这些挑精拨祸的话好不好。理解一下吧,兄弟聚会,他未必不想来啊?袁伟有些无奈的看着地儿说道。
怎么了?就因为我们和义色的事吗?各交各的,这有什么关系,从小玩到大,未必吃顿饭都有个鬼了啊?贱搞!小二爷也有些不开心了。
哎,二爷,我该怎么讲啊,哎
袁伟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却还是只得一脸无奈地沉默了下去。
武晟不来,我的心里当然多少也有点不爽快。
但是,我不怪武晟,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因为感情的问题而不来。
当时,我的酒喝得并不多,所以,还保持了神智上的几分清明。
袁伟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态都提醒了我,武晟现如今尴尬的处境,和他的为难之处。
而且,今天是过年,兄弟们也难得这样齐聚一堂,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完全可以理解的小事,而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于是,我还是端起了酒杯,对着袁伟一举,刚想说点宽慰他的话,一个声音却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我的举动:
尾巴,有个什么麻皮事唦!武昇而今多屌啊,钦哥请吃饭都不来。尾巴,你来了就是兄弟,钦哥,你也莫气,武昇不把你当兄弟,你多得是兄弟,气个卵!我告诉你
打眼看去,对面一桌之隔的位置上,元伯抬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却还在大着舌头犹自喋喋不休的高声说着。
元伯失态的举动,让我感到了一阵厌烦。
但是为了不破坏场中的和谐气氛,我强行压制着,并没有爆发,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希望他可以机灵点,自己闭上嘴。
谁知道,这个平日里在我跟前谨小慎微的家伙,此时此刻确实是喝多了,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神态间的变化,依旧在嘟嘟哝哝,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
一边的贾义和周波两个人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他摁到了座位上,贾义低声对我说:
钦哥,这个鸡巴喝多了,你莫管他。伟哥,你刚来,你陪钦哥喝好啊。
本来是场喜事,我也并没有真的想去责怪元伯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太失态了。既然现在有贾义打了招呼,我也就没再继续追究,而是径直回过头去,看着袁伟说:
尾巴,来,我们喝酒。
袁伟微微摇了摇脑袋,举起酒杯,颇为苦涩地对我一笑:
来来来,胡钦,你也莫怪我和武昇,我们当小麻皮的,自己也没得法。武晟今天专门交代了我,让我好好给你们解释一下的。
不讲这些,来,先喝酒!
喝完之后,袁伟心里明显还是有些不痛快:
险儿也跑路哒,武昇也不来,一起长大的几兄弟。胡钦,我心里也不舒服。哎!越长大越没得意思。
袁伟低沉的说话声,却让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他心中的悲凉和无奈。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接些什么,也就没有开口作声。
地儿一直都是个最重感情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格外忍受不了如今兄弟间的种种疏远。何况,当时他又已经喝醉了。
于是,当我和袁伟相对无言的那一刻,他好像是想要发泄出胸中万种憋屈一般,突然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面上,指着袁伟吼道:
你来得,武昇来不得吗?来就一起来,不来就都不来唦。有什么了不起啊!
整个包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地儿和袁伟。
袁伟的鼻翼剧烈张合,胸膛起伏也越来越大,当我意识到状况不妙,刚刚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胳臂的那一刻,他突然一把甩开了我的手,同样也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异常激动地吼道:
地儿,你这么说什么鸡巴意思,老子尽力哒,你怪得了我啊。他
袁伟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包厢里又响起了另外一个人更加激昂的声音:
鸡巴兄弟,来就来,不来算哒!尾巴,你和武昇,钦哥面子都不给,老子今天就要办你!
话还没落音,一个酒瓶就已经凌空对着袁伟和我的方向飞了过来。
由于实在喝了太多酒,准头和力气都不够,那个酒瓶并没有打到袁伟,而是哐啷一声,砸在了我和袁伟面前的一个菜盘里。
一下子,菜汁四溅,弄了我们两人一头一脸。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喝骂声传来的方向。
元伯犹如斗鸡般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两只被酒精熏红的眼睛中满是暴烈之色。
他的身边,贾义和周波已是一脸煞白。
包厢里,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神情惊恐,有人甚至把脑袋都深深的低了下去,每个人的表现都各不相同,但却无一例外,全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甚至连各自的呼吸声都明显被克制了起来。
我呆呆坐在椅子上,虽然脑子里面近乎是一片空白,但我却依然能够清楚感受到,人们小小翼翼的目光正在时不时的从自己脸上飞快滑过。
一股狂猛之极的怒火,正源源不断地从胸膛里喷涌而出,直接冲到了我的脑门,烧得我口干舌燥,让我极度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
要是换做以前,在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我一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会彻底爆发,哪怕代价是世界毁灭,也在所不惜。
但是,现在的我,却不能再这样干,我甚至都不能表现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愤怒和无措。
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的呆坐在位置上,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那个每次做错事之后,替我擦屁股的三哥;而我的手底下,却有了这么多跟随我的脚步的人。
从和三哥公开决裂的那一晚开始,我胡钦代表的就不再只是我自己,而是一整个团体。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办下的每一件事,做过的每一个举动,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意而为,我必须要从团体的利益出发,必须要顾全到大局。
残酷的现实中,不管多么青涩锐进的少年,也会渐渐变得成熟和老练。
所以现在,就算是要被气疯了,我也只能暗自忍受着,一直忍到那股简直让人无法思考的暴怒完全消失。
在如同冰冻般僵固的气氛下不知过了多久,当暴怒的情绪开始得到明显缓解,确定自己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举动之后,我这才缓缓扭头看向了身旁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的袁伟。
几乎同时,袁伟像是有所感应般,也扭头对我看了过来。
那一刻,我看见袁伟整张脸都已经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黑红之色,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高高鼓起,就像是几条扭曲的蚯蚓般突突微跳。
我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却突然发现,面对着这位相交多年的结拜兄弟,自己居然不知道应该说出什么样的话语才更为妥当。
我想,那一天,袁伟应该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很有可能以为当时我的沉默是在护短。
当我们默然对视几秒之后,袁伟本就通红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啪的一声巨响,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纷飞四处的杯盘碗碟中,袁伟身子一动,飞快站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拉住袁伟,可还没有等到我说出任何言语,做出任何举动的时候,桌子另一边就已经传来椅子被人重重拉开,摔倒在地的啪啦脆响,以及一个满含愤怒的喝骂:
你个卵小麻皮,翻了你的天哒啊!
喝骂声中,一道人影闪电般越过半个包厢,冲到元伯面前,狠狠一脚就将本已喝得有些站立不稳的元伯连人带椅踢翻在了地上。
地儿!
你个卵小麻皮,不晓得三大还是四大!把你当个人,你偏生要做鬼吓人。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啊?武昇和袁伟是你骂得?喝不得卵酒,就他妈逼别喝!我操你的娘,让开!小二爷,你给老子让开!你他妈逼让不让
元伯刚倒在地面的那一刻,小二爷就已经飞快跑过去,死死抱住了正陷入暴怒状态、对着元伯连打带骂的地儿,试图将两人分开,却被地儿反过身来连推带搡,逼退了好远。
元伯浑身污渍的躺在地上,任凭地儿打骂,看上去,酒已经被吓醒了大半。
包厢内几乎所有的人都站立了起来,却都只是停在原地,面面相觑又一动不敢动。
原本就站在元伯身边的周波和贾义,更是一脸可怜兮兮地望望地上的元伯,又抬头看看我,再瞟一瞟身边正在孤身拉劝的小二爷,想要上去帮忙,又不敢。
钦哥,地哥
打着赤膊的大屌才刚开口,就被深知我脾气的红杰一把扯住。
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的小二爷再次飞快扑了过去,一边拼尽全力地拉扯着地儿,一边气急败坏的高声对着我说道:
胡钦,你说句话啊!大过年的,未必真要搞得这么不好看啊!又不是别个,自己的弟兄,元伯喝多了,还真的计较啊,差不多就可以了!快点来帮忙啊!地儿,你他妈逼的你是不是不听劝,还要紧搞是不是的?你听劝啦,比人家大都大几岁。贾义、康杰,来,你们来帮下忙,把元伯扶起来!胡钦,你讲句话唦!
听到小二爷的话,贾义身体一动,刚准备去拉元伯,转头一望我,却又赶紧识相地停在了座位上。康杰、姜明等距离稍远的其他几人一看贾义的表现,也都纷纷收回已经迈开的脚步,讪讪然走了回来。
只有跑得最快的小黑,本已经弯下腰去扶元伯,元伯却丝毫不理他的搀扶,还是满脸恐慌的望着我这个方向。感觉到有些不对的小黑抬起头与我对视了一眼之后,脸立马就绿了,却又来不及松手,只得弯着腰,双手拉着元伯的胳膊,尴尬异常地蹲在了那里。
小黑,不要紧,把元伯扶起来,扶起来,不紧搞了,都听我一句!啊?自己兄弟,再搞不好看,莫让外面的小弟看笑话。
见我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小二爷只得苦苦劝导起了小黑。
没曾想,红了眼的地儿却又趁机一把推开了死死抱着他的小二爷,再次扑到了元伯的身上。
这一下,小二爷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跑上去重重一脚踢在了地儿的后背上,将地儿踢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地儿,你来啊,你再打试试看!你他妈逼的,只晓得火上浇油!胡钦,你讲句话啊!哑了啊?小黑,给老子把元伯扶起来!有个鬼啊,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搞出个大洋相来,你们这些杂种,都是学元伯一样吃饱了饭没得鸡巴事就乱搞是吧!给老子扶起来!你扶不扶?操你妈的,是不是有个鬼啊?!
弯着腰的小黑更加尴尬了,可怜万分的看看我,又看看大声喝骂的小二爷,左右为难,连手脚都不晓得应该往哪里放。
我知道地儿的意思。
他的意思和小二爷其实差不多,怕大过年的真搞出乱子,可元伯又确实说了很不应该说的话,做了绝不应该做的事。
我们兄弟是跟着三哥混出来的,三哥的手段,我们都曾经见识过。
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今天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当年三哥或者任何其他一个大哥的面前,元伯今天都绝对不可能完完整整的走出这个包厢。
所以,地儿其实也想保元伯!
踢几脚,打几拳,看上去凶猛,却绝对不会真的伤了人。而且,都是自己兄弟,地儿也不可能会真的下狠手。
他的目的,只是想要给袁伟这个当事人解解气,消消火;同时也好让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个台阶下。
这些,我明白。
九七年开始,元伯鞍前马后的跟了我胡钦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年间,他不贪功,不图名,不近利。朋友落魄时不蹬不踩,兄弟得意后不忌不扒。我有事了有求必应,没事时不粘不贴不凑热闹,是一个有碗饭吃就晓得感恩戴德的本分人。
所以,对于他,我也更明白。
他今天确实是喝多了,这不是他真正的性格与为人。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元伯是流子里面少见的老实人,真真正正的老实人。厚道、淳朴,就像是很多普通的小镇青年一样,学不会大城市人的虚伪精明,也更没有流子身上的奸诈狡猾。
众多小弟里面,他也向来都是我们兄弟相当喜欢的一个,不然,胡玮坐牢的时候,我们不会这么样抬他。
只是大大出乎了我意料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风光,让这样的一个家伙都开始有些忘形了,甚至忘形到像今天这样离谱。
当年,我们也曾少年得志,乐而忘形,砍了缺牙齿。然后,三哥给了我们一个深刻教训,直到现在,都让我受益匪浅。
世道轮回,如今,也到了元伯应该要受点教训的时候了,不然他也许会变成下一个缺牙齿、莫之亮那样的角色。
而且,我心中更加明白的一点是:假如今天,元伯不受一点惩罚,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关的话。
也许,我就将会真正失去两位结拜兄弟。
这是我绝对不愿意看见,也更加无法接受的。
我冷冷看着元伯,看到他不敢与我对视,将脑袋深深埋在了裤裆里之后,这才转过头来,也不理小二爷的说话与其他的人目光,只是默默望向了身边同样一身菜汁的袁伟。
袁伟的脸色不像刚开始那么难看了。
因为与三哥之间的矛盾,导致袁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整天和我们混在一起,但从九七年到现在,他和元伯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多年的兄弟。对于元伯的为人,袁伟心里自然同样非常清楚,而且刚刚地儿的行为,也确实多多少少给他解了下气。
尾巴,是不是还不够?我开口问道。
袁伟闻言看向了我,在我的注视下,他眼睛向斜上方一瞟,又看了看一旁的贾义他们,嘴唇先是阖了一阖,似乎想说话,微一停顿之后,却还是紧紧闭了起来,依旧满脸气愤难平的模样,默不作声。
袁伟不像险儿和我,他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心狠的人。
只是元伯今天做的事的确太过,真正伤了袁伟的面子。
且不说流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单说袁伟身为元伯多年的大哥长辈,酒瓶就敢这样摔在面前了,谁忍得下去?
所以,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沉默,我完全可以理解。
于是,我伸出手来拍了拍袁伟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
小二爷,你走开,贾义,你和姜明你们过去,给我打,打到伟哥舒服为止!
钦哥
胡钦!
贾义和小二爷两人或恐慌或愤怒的呼喊同时传来,包厢里响起了一连串人们过于惊讶之下所发出的沉闷低呼声,就连身边的红杰,也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
你打还是不打?你不打,我个人来!轻轻拉开了红杰的手掌,我转过头,看向了六神无主的贾义。
几秒之后,贾义终于不再坚持,低下脑袋默默拉开椅子,转身向着元伯走了过去。
袁伟!你今天要和胡钦这么贱搞!那好,你们两个搞!都他妈逼不听劝了!你们今天不把元伯打死在这里,你们就是老子胯里日出来的!
在小二爷歇斯底里的疯狂喊叫声中,贾义和姜明终于一步步慢慢挪到了元伯的面前。而原本最先动手,打得不亦乐乎的地儿,此时此刻反倒目瞪口呆,不发一言了。
哎呀,算哒算哒!打个什么麻皮打,算哒算哒!老子走哒!袁伟终于说话了。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菜汁,也不看我们任何人,拉开椅子就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了门外。
之前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狂怒再次涌了上来,不同的是,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
啪啦一声,我猛地一脚踢翻了袁伟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
椅子倒在地上的响声,震住了包厢里面所有的人,就连已经走到门口的袁伟也被吓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了我。
我再也没有丝毫顾忌,抬起手臂指着袁伟,厉声说道:
你走啊!尾巴,你走!地儿,你给老子回来,今天你们谁要是敢留他,老子就走!你他妈逼的,兄弟聚会,高高兴兴过个年吃个团圆饭,元伯一个做小的,喝多了酒发下颠,你就要走!你摆架子给谁看?九八年,你和地儿抢女人,半夜三更下那么大的雨,你醉得像个鬼,老子一步步把你从十字路口背到你屋里,身上湿得都分不清是汗还是雨,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走!九七年,神人山上结拜,说好了同生共死,有福同享,一个头磕下去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走!袁尾巴,你不应该这样对我啊!哦,而今就因为我和义色翻了脸,你和武晟两个人就要赶紧表忠心,站好队伍是吧?六兄弟,一起磕头六个兄弟,一个而今有家不能回,一个根本来都不来,一个勉强来了还翻脸要走!红杰,大屌,你们看看,这就是我的兄弟,真是好兄弟!他妈个逼和老子闹僵的人是义色,不是你们!从喝了血酒开始,我胡钦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们两个,你今天告诉我,老子马上给你们磕头请罪!你讲啊!不讲吗?那好,你要走你就走,给老子马上滚!老子告诉你,今天我就当着这么多人把话丢在这里,只要你袁伟踏出这道门,从今往后,我胡钦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如果老子再认你是兄弟,我是你养大的!走啊!
包厢内,除了人们发出的粗重呼吸声之外,一片安静。
小二爷慢慢走到了包厢门边,一边用身体挡住了木门,一边伸出手来拉住了呆立在原地的袁伟。
而原本义愤填膺,比我要冲动许多的地儿则瞬间态度大变,飞快走了过来,低眉顺眼地拉扯着我,满脸刻意挤出来的轻松笑容,配合着红杰大屌一起,试图让我坐下。
在场其他人全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样子,依旧坐在地板上,浑身脏兮兮的元伯更是面如死灰,肠子都快悔青。
你走啊!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我胡钦的包厢,不是义色的,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地儿,你给我滚远点,拉什么拉?老子未必会杀了他?他袁伟做得出这种事,我胡钦做不出来!从穿开裆裤,一起玩到现在这么大,九七年结拜到而今,好久了?你还记得吗?都他妈四五年了!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同心同力搞了几多事,有哪个兄弟对不住哪个的?今天过年,元伯喝醉哒,一个酒癫子发酒疯,又当不得真。你他妈逼的你身为长辈,不知轻重缓急,当着这么多小弟朋友的面,你居然要冲起走!尾巴,你要得!你真的要得!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又重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老子出面请客,不是元伯!上次在茶楼,你和武昇两个人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讲的今后就只有三哥,没得兄弟。老子自己贱,今天还把你们请过来,你要走,你就走!反正今天武昇连来都不来!你还心里不舒服,老子他妈逼不舒服和哪个去讲!啊?走!那句话,老子今天也正好还给你们,今后不是兄弟就不是兄弟,老子一个人强求不来!
一顿大骂,仿佛让我泄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脑袋里又晕又涨,眼前隐隐有些发黑,只得双手撑着桌面,张大嘴巴,重重喘着粗气。
袁伟站在门边,如同一尊石雕像般纹丝不动。脸上再也没有了开始那种愤愤不平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有些惭愧,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地儿双手轻轻的揉着我的后背,尽量柔声说道:
算哒,算哒,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哎呀,今天就不应该喝这么些酒的。
一边的贾义见状,也赶紧趁机说道:
钦哥,伟哥也不是那个意
贾义一开口,胸膛里刚刚微弱下去的邪火立马又呼地一下涌了上来,我狠狠一扭身,甩开了地儿的双手,吓得贾义顿时就将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我深深呼吸一口,瞪了贾义和地儿一眼之后,没好气的说道:
地儿,你扶个鸡巴扶啊,你是不是怕我还去和尾巴打一架?是不是怕我们兄弟之间出洋相了不好看?而今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怕丢面子的?
就在我的话音刚落之后,站在门口的袁伟居然讪讪然的说出了一句完全符合他的一贯风格,但是当时却谁都料想不到的话来:
胡钦,你发这么大的火搞什么唦。那个话又不是老子讲的,是武昇这个鸡巴说的,关我什么事哦,我出去买包槟榔都买不得啊?
正是袁伟的这句话,让当时原本气氛紧张万分的包厢再次变得轻松了起来,没有人笑,可是每个人都明显感到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变化。
灵活无比的红杰飞快站了出来,一边走过去拉着袁伟,一边大声说道:
哎呀,尾巴,你要买槟榔,你早说唦,要哪个帮忙在外面喊个人去买就是的,还要你自己去啊。我们几兄弟好久没有看到了,好生喝点酒,扯下卵谈,来来来,坐着喝酒啊。
同样灵活无比的周波也快步上前,将原本属于袁伟,却被我一脚踢翻的椅子扶了起来,待袁伟坐下之后,一边飞快走向门外,一边说道:
伟哥,你吃什么槟榔?我去买我去买,你坐着喝酒。胖哥还是歪脑壳的?我一样买几包要不要得?
大屌嬉皮笑脸的也走了过来,递给了我一包餐巾纸,双手用力按着我的两个肩膀向下压:
胡钦,喝酒咯,把脸擦一下,像个卵唱花脸的。莫紧搞哒,个人的兄弟。来来来,元伯,起来。
小黑终于把元伯扶了起来,元伯头也不敢抬一下,刚准备坐下去,我说话了:
哪个让你起来的?大屌,这个事,你先莫管,我们自己的家务事。
听到我的说话,大屌也不好再发言,颇有些尴尬地站回了一旁,而元伯则马上又双膝一弯,笔直跪在了地上。
看见场面气氛不对,小二爷又赶紧站出来,习惯性的扮演起了一贯属于他的那个角色:
胡钦,算哒算哒,元伯,起来,去给伟哥讲声对不起!下回,你记着,少他妈的喝点。
胡钦,算哒算哒。我其实也不怪他,元伯,你啊,我都不晓得哪么说你好。你而今喝了点酒,哪里就变得这么轻狂啊?起来,起来咯。气氛变了之后,袁伟也开口为元伯说话了。
其实,袁伟本来也就不是一个记恨的人。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罚元伯,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个事,当着这么多人,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如果就这样算了,很是不妥当。
倒是方才小二爷要元伯给袁伟道歉的建议让我临机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我再次开口说话了:
小二爷,地儿,尾巴,这个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打流也有打流的规矩。今天不是他对尾巴摔不摔这个酒瓶,是他不晓得义道两个字哪么写,不晓得什么是大和小。你们哪个都先莫开口。
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脸上又再次出现了紧张的神色,和元伯关系相当好的贾义几人更是坐立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元伯,你抬起头,看着我。我问你,你酒醒了没有?啊?
醒哒,钦哥。元伯还是不敢和我对视。
我再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在巨龙砍缺牙齿的那个时候。
记得。元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到这样一件陈年往事上来,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了我。
那好,这里基本上都是我们六兄弟跟着义色打流开始,就一路玩的兄弟,都晓得这个事啦?
贾义他们也纷纷点头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们再轻狂,也只是敢搞缺牙齿,缺牙齿是哪个?是三哥的马仔。而今你元伯屌得狠,你居然敢动手搞袁伟,还敢骂武昇?比我们当年有出息得多啊!武昇和袁伟是哪个?元伯,我问你,是哪个?
元伯不敢答话了,怔怔地看着我。
他们是老子的结拜兄弟!是老子的大哥和二哥!你敢搞他们!啊?你以为你说了一句所谓不给钦哥面子,我就要感谢你吗,啊?老子今天就明确给你们所有人讲一句,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本人!你们哪个要搞他们,就是要搞老子。晓得不晓得?
除了身为朋友的红杰和大屌之外,所有人再次齐声答是。
元伯,你而今胆子天大,尾巴你都敢打。明天过年你是不是要打老子?是不是要打地儿?要打小二爷?还是要打险儿?啊?我的声音再次提高。
元伯把头完全低了下去。
小二爷他们又是一番苦苦相劝过后,我对着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的元伯说道:
你啊,你不争气!才刚混点名堂出来,你妈逼的就不晓得好歹,今后真的让你当大哥了,我们这些人还有日子过啊?你个人讲,今天怎么搞?
钦哥,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嗯嗯~~~,钦哥,你和伟哥讲要我哪么搞,我就哪么搞?搞死我都是应该的。元伯终于抬起头来开口说话了,双肩耸动,居然已经是泪流满面,哭了起来。
胡钦,算哒算哒,真的算哒。你莫怪他了,元伯,我还是晓得。不是个坏人。元伯,你莫哭了,给钦哥道个歉!袁伟心软,开始的愤怒也早就烟消云散,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为元伯求情道。
那好,元伯,这句话是你自己讲出来的,有种讲就要学胡玮那个时候一样,有种当。
众人脸色大变,无数道目光全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