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回到家里的时候,小丫头已经按照她交代的乖乖吃过了晚饭,她也以一张照片为证,证明自己在食堂好好吃完了两荤一素。
客厅,是为她留的灯,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色的光。轻轻推开门,看见小丫头趴在桌上,睡得酣甜。
久违的家的温馨,久违的互相牵挂,让那秋水明眸里终于漫开几分明媚,嘴角也浅浅弯起好看的弧度。果然,若不是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太难,哪有人会真的享受独处。
安寻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满目温柔。转身去拿了沙发上的毛毯进门给她盖上,才发现小丫头没有坐在原来的座椅上,而是新搬了把餐厅的凳子来坐在旁边,那个位置,像是在为她预留。
桌上倒是摊得乱七八糟,本子、资料各色记号笔,像刚刚打过一场乱仗。安寻想到那丫头在喜欢日记里,满是淘气地写下过:“帮我写寒假作业的外婆”,忍俊不禁。而后在为她预留的位置上坐下,把资料一本本收好,理齐,放置于面前,一一翻看。
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安寻余光扫见了,侧脸过去想看得仔细,那手机锁屏,居然是自己的照片。
手上的动作顿然停滞,心里是一霎那的惊喜,可就这么模糊不清的偷拍,居然也被当成宝贝吗?
“真是个傻丫头。”
眉间凝起几分,眼眶,又温润了。她收敛了几分情绪,也诧异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想来爱一个人的时候,大概就是会时时感到心疼吧。
姜亦恩正式的、无限期的,住进安寻家的第一天,本来应该是兴奋愉悦的。可是一个晚上,她都在埋头苦干,奋笔疾书。
下个月学校就要复课了,实习报告、心得,她一篇都还没写,这近两个月以来,她倒是过得精彩,不仅是见识了开胸手术,做了闭式引流,甚至都躺上了胸外手术台。要不是今天下午去隔壁搬东西,看见纪小瑜那焦头烂额赶作业的样子,她都要忘记她们还是学生了。
她知道安寻有晚班,大概也要过了九点才会回来,吃过晚饭后就继续处理书桌上那一片狼籍,可没等到安寻回家,就已经困得不行,呼呼大睡了。
临近十一点,笔尖依然在沙沙作响,偶尔伴随着轻轻翻页的声音。姜亦恩迷迷糊糊睁开眼,带着睡眼惺忪望向身旁,居然是梦中人儿正伏案低眉。
台灯的光晕染着前额、鼻尖,勾勒着那本就精致的线条,越发撩动心弦,那人儿,仿佛是从那张看了千万遍的手机壁纸里,落下来的。
“安姐姐,你回来啦……”半梦半醒间,姜亦恩糯糯唤了声,揉了揉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
安寻轻嗯了一声,继而道:“我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帮你写了,反正就是应付检查,写也是浪费时间。但是专业上面的东西,你还是要自己来,”说着,把面前一摞文件递上:“这是我近一年里比较典型的手术记录,你可以参考,重点我都帮你用红笔标记出来了。”
“安姐姐帮我写作业了?!”姜亦恩睡意顿然全无,眼睛放大了一圈。
“还有你的最爱,”安寻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从桌脚边提上来一杯奶茶:“正好赶上关门前买的,可别再撒了。”
“奶茶!”小丫头一声惊喜,转而又娇滴滴道:“安姐姐,你会把我宠坏了的……”
姜亦恩这一刻只有一个情绪,那就是想哭,心间被填得满满的,幸福随时要溢出来似的。撇下嘴,梨涡鼓成两个小包,如果不是知晓缘由,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安寻为之侧目,被小丫头的的样子惹得满心温软,微微蹙了蹙眉,摸了摸她的小脸:“傻丫头,不怕,宠坏了我兜着。”
继而又解释道:“不过快入冬了,我给你买的常温的。女孩子,喝冰的还是要节制一点,知道吗?”
姜亦恩点了点头,抽了抽微微泛红的鼻子,抱着安寻的手臂蹭了蹭,撒娇道:“安姐姐,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呀~”
小丫头软乎乎贴在臂膀上,在耳旁呼出暖暖的气息,安寻闻到她身上奶甜奶甜的香味,心里头不由得掀起一阵涟漪。
可听到那句话,又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几分骄傲,几分宠爱地问道:“我以前对你是有多不好?”
姜亦恩笑着躲了躲,却是往安寻肩头靠得更紧了些:“以前也好,可是……你不会主动给我发消息,更不会拍照片给我。安姐姐,我觉得你从陈奶奶家出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安寻心头一颤,顿住了。
改变,本不应该是一夜之间的事,要不是小丫头日积月累,又怎么会有她一瞬间的破防。可是这傻乎乎的丫头,连是自己的功劳都不知道。
说来也是缘分,十五年前,小孩看见月亮的光,决心做出改变,不再自甘堕落,蒸蒸日上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孩子。谁又能想到十五年后,小孩会让她的月亮放弃冰冷,渴望追寻爱与幸福。
安寻温婉一笑,凝着她的小丫头,眼里点点光亮:“小恩,其实我是羡慕你的。”
“羡慕……我?”姜亦恩愣了一秒。
“是啊,羡慕你的温软,你的热忱,好像你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光亮,”微微颔首,声线越发柔缓:“我也想,活得像你一样。”
“那天,听了陈教授的那些话,我感触挺深的,或许,是我太过于执着于某些事情了,是应该向前看吧……”安寻继而说道,言语里,荡漾着几分酸楚和无奈。
姜亦恩鼻尖莫名酸了一下,她看见那双含笑水眸里,分明还有那么多的不确信。听着这些话,心里,不是庆幸也不是欣慰,更多的,是心疼。
她知道一个人要做出改变有多难,她知道要多努力,才能与习惯对抗。对抗暗影,是一条漫长的路,不是跨出了一步就能站在光亮里,不是把黑暗的外衣脱去,就能露出光亮。
而是,把那个坚固的自己打碎,寻找到新的碎片重新组装。
看过那些在康复科里做复健的人吗?哪一个不是面目狰狞,汗流浃背。振翅欲飞,不过是开始,漫漫长路,泥泞坎坷,摸爬滚打……可就是爬,也要爬到看见曙光。
她,不就是这样咬着牙坚持,才勉强成为了今天这个安寻会羡慕的样子吗?
恍然想起,苏问今天下午发来的那张偷笑的表情包,配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放心,安寻她没事了。”
现在,她似乎也理解了苏问为什么会突然说“没事了”。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她大概会放心吧,大概会像所有人一样,以为只要安寻放下了冰冷的外壳,就能恢复到曾经无痛无伤的模样。
可是不是的,就像是油画上点上了黑色的颜料,解决的办法不是把它刮去,而是等它风干后,用新的色彩掩盖。她也知道,要比原来更费力千倍万倍,才能填补得毫无瑕疵。
黑色,会一直在的,但新的斑斓会将它的存在化为虚无,如果可以,她真想做安寻生命那幅油画里新的斑斓,足以掩盖黑暗的斑斓。
“安姐姐……”姜亦恩软软一唤,满满把安寻抱在怀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好好疼惜你的。”
她知道,她的安姐姐一定是经历了万千撕心裂肺的挣扎,才能有今天这句“应该向前看”,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心,怎么可以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没事了,她只会因此更加珍惜,更加疼爱。
哪里有那么轻巧啊。
她心尖上的人,一会还在疼啊。
安寻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为之一阵触动,慢慢伸手拥住了她。那丫头的怀抱,明明软软绵绵,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可依可靠,心里,是久违的松弛。
“知道了,谢谢你。”
相拥着沉默片刻后,安寻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口道:“小恩,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问吧。”姜亦恩又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甚至有点慈祥地拍了拍安寻的后背,她自认,在和暗影作斗争这一方面,她是绝对的前辈。
不料,画风突转,安寻抽离开怀抱,一本正经地问道:“我的自拍,有那么不好看吗?”
“啊?”
姜亦恩瞬间傻眼,始料未及,心里打出一万个问号,笑容逐渐凝固到有些尴尬:“好……好看啊……”
“那你为什么还拿它当壁纸?”安寻举起姜亦恩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亮手机屏幕。正朝着那丫头的脸,几乎是公开处刑。
“啊!安姐姐~”姜亦恩扑上去上去一把夺过手机,藏在身后,羞得面红耳赤:“我……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
“我知道,是苏问发给你的。她拍的,难道比我拍的好吗?”安寻问得却是理直气壮,坦然自若,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有多清奇。
姜亦恩看着安寻这个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到底是个倔强又骄傲的人儿啊,明明都是自己的照片,居然还要在自己拍的和别人拍的之间争个高低。
安姐姐,简直可爱到犯规!
“笑什么?我是不是很不会拍照?”安寻全然不自知,还追问了句。
“怎么会呢!拍得特别好!很漂亮!非常非常非常漂亮!可是我只想一个人看嘛……放在壁纸上,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姜亦恩说的绝对是实话,安寻发来的自拍,是满屏的温柔,画面里的人儿单手撑着头,轻轻侧脸望着镜头,浅浅勾起嘴角,一双眼眸望得人如痴如醉。
姜亦恩点开那张照片的时候,痴看了足足二十分钟,还像个疯子一样,抱着手机亲了一口。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脸颊,最后,久久依恋在那一抹红唇。
她哪里敢被安寻知道。
她哪里舍得,被别人看见。
安寻迟疑了片刻,这才甘休:“好吧,”转过身,再轻声道:“把你的照片也发给我一张吧,能让别人看的那种。”
“什么?安姐姐要拿我当壁纸吗?!”她火速反应过来,歪头凑着脸看着安寻,脸上是难以克制的、炸裂般的欢喜,眉毛高高挑起,眼睛闪烁着精灵般的光芒。
安寻微微低了低头,眼里闪躲过一丝羞怯:“你为难的话,就算了。”
“不为难!我照片可多了!我现在就发给你啊!”
滴滴几声,安寻打开手机,看到一百余张照片,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头啼笑皆非,这丫头,真是一点不知道矜持。
细细翻看,几乎是在各种地方比着剪刀手的画面,每一张,都笑得阳光可爱,清新自然。张张都好,难以取舍,她好像有点理解小丫头的心态了,她也不舍得任何一张,被别人看去。
“算了,你过来。”
安寻打开相机,调成自拍模式高高举起,搂过小丫头的肩膀,轻靠了靠头。姜亦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安寻要干嘛,只是带着满脸的羞色,抿着嘴靠进安寻的臂弯。
安寻被镜头里小丫头的样子逗得不自觉浅浅一笑,快门一按,记录下她们第一张合影。
“我们就用这张吧,你觉得好吗?”
姜亦恩起码呆愣了十秒,才慎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就火速更换了好了壁纸。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先去洗个澡吧。奶茶……”
安寻买它的时候,也没想到小丫头会趴在桌上睡到快十一点才醒来,想着这么晚喝奶茶不健康,就提议留到明天,姜亦恩也点点头答应了。
“那,我先去洗个澡……”姜亦恩小声嘀咕了一声,话一结束马上抿上了嘴,挪着步子出了书房。
顷刻间,就听见门外一阵跳跃的步伐,和小丫头抑制已久的欢呼。
“好耶!”
安寻忍俊不禁,轻笑几声摇了摇头,能忍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再撒欢,可真是难为她了。
片刻,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为一点点小事就欣喜若狂,为一点点小事就甘愿拼命,是这样的傻丫头啊,要有多谨慎,才能保护她不受伤啊。
一定,要保护好她啊。
收拾着小丫头遗留在桌上的杂乱,心里头全是甜蜜柔情。临回卧室前,想着看看小丫头房间里是不是还缺什么需要补齐,敲了两下门进去,朝着浴室里问了一句:“小恩,东西都清好了吗?”
“清好啦!”姜亦恩哼着歌脱下外套,回应的声音都能听出她的欢喜。
安寻大体看了一番,小丫头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桌子上的书籍电脑也分类排放好,还搬来了她的乐高放在飘窗上,看起来,确实是都整理清楚了。
正要出门,发现行李箱就放在门口,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要走似的,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心里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给她放到衣柜上面去,提起来的时候,听到里面还有轻微晃动的响声。
“你行李箱里是不是还有东西?需要我帮你拿出来吗?”
“我一会儿自己来清吧,不麻烦安姐姐啦。”
“没事,不麻烦。我先给你拿出来,把箱子收了,东西你自己来清,这样可以吗?”安寻语气温柔地跟里头的人儿商量着。
其实,她就是私心,就是非常想立刻把那个箱子藏起来,最好藏在姜亦恩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那丫头,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心里苦笑一叹,幼稚。
“那好!谢谢安姐姐!”
姜亦恩大概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不仅是刚才忘了收桌子,此刻也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脱了衣服刚要跑去开花洒,猛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箱子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糟了!指套!”暗暗一声惊呼,神色骤变,一个急刹车掉头,脚步在地上打了个溜滑,狠狠摔了一屁股蹲儿,疼得泪花闪烁。
“啊呀!”
安寻被里头的动静惊了一跳,松下正打开箱子的手,几步靠近浴室的门紧张关问了句:“怎么了?摔倒了吗?要不要紧?”
“没……没事……”姜亦恩艰难地爬了起来,情急之下,随便过了条浴巾就打开了门:“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拿浴球……”
安寻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侧脸低眉回避目光,那一眼扫到的粉雕玉琢,香肩锁骨,却在心间久久不能平复。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头脑也一片空白,极速转过身,心慌意乱地走向那个还来不及打开的行李箱。
“我帮你拿,是在箱子里吗?”
“不!不是!”姜亦恩吓得手忙脚乱,肢体都变得不协调,争夺着两步大跨,重心一个不稳,又扑了个狗吃屎。
晚了,完了。
箱子,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姜亦恩:纪小瑜!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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