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秽物酸臭,一瞬间的难受过后,慧娘唇角隐晦地翘了翘。
上一次是吃坏了肚子,这一次绝无可能。
事实上,留在孙家想要吃坏肚子也不容易。家里的粮食不多,每顿饭只能做那一点,都是吃个半饱,压根没有剩饭菜。也没银子去外头买东西吃,不可能是生了病。
边上的孙母一瞬间的怔愣过后,突然笑了,一拍大腿,上前扶着慧娘坐下:“你慢一点,先坐着歇会。”又递上了帕子,还跑去打了一碗水,送到她手中:“喝点水。你别老想着吐,想点别的事,我去给你请大夫。”
慧娘低下头:“娘,还是过几日,我怕又是一场乌龙,到时候惹人笑话。”
“笑话什么?”这么多年来,大儿子始终没有子嗣,孙母心头一直压着大石,正好亲眼看到慧娘有反应,她满心高兴,拉着慧娘的手摩挲:“你们两人暗中来往的事,到底不光彩,如果上一次是有孕,到底好说不好听,如今啊……这孩子来得正正好。”
她将慧娘的手拍了拍,轻轻放回桌上:“等我。”
头发花白的她这会儿身形矫健,几步跨出门,飞快去拿来了大夫。
一路上还碰到了周围邻居,孙母谨慎,只说慧娘吐了,听到别人恭喜,还谦虚地摆摆手:“怕是病了也不一定,先找大夫看看再说。”
大夫把过脉后,捻着胡须道:“脉象滑如走珠。确实有了身孕,日子还浅着,多吃点进补的东西,少劳累,好好养着吧!”
孙母多年以来的期盼成真,只觉得恍若梦中,急忙拉着大夫的手:“要不要喝安胎药?”
大夫已经在收拾药箱,闻言头也不抬:“不用,都挺康健的。最要紧是吃点好的,孩子才能长得好。”
慧娘捂着肚子,唇角越翘越高。
孙桑叶自从私自跑去府城之后,再不能跑出去玩耍,尤其是祖母在时,她都只能留在家里。看到慧娘吐了祖母那副又惊又喜的模样,她满心盼着慧娘是吃坏了肚子。
大夫把脉时,她还特意找到了屋檐下。
听到慧娘是真的有了身孕,且母子还康健,她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孩子未落地之前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大夫也只说“母子”。可孙桑叶就是觉得,这很可能是个弟弟。
送走了大夫,孙母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说着“还愿”之类的话。
哪怕没听清,也能猜得到她要么是还愿,要么是跟菩萨许愿孩子平安落地,以后去还愿。
“奶,慧姨怎么了?”
孙桑叶一脸好奇。
孙母闻言,看了一眼慧娘,笑着道:“最近天气多变,她有些受了凉,不能再劳累了。桑叶,你是大姑娘,该懂点事。你慧姨进了门之后,那就是一家人。她如今病着,家里你能帮忙的地方,也伸伸手。”
孙桑叶:“……”还不如不问呢。
当下的孩子在胎未坐稳之前,都不会告知外人。尤其孙桑叶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凡是这种事,更不会说给她知道。
她问这话的目的也是在此。
慧娘看到继女不悦的脸,心下顿时畅快无比。她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娘,家里的银子不多,怕是买不了肉……”
孙母:“……”那怎么行?
她踌躇了下,看向屋檐下的孙女:“桑叶,你去外头扯一点艾草回来。”
孙桑叶何时被这样使唤过?
尤其是艾草扯回来,肯定还是用在慧娘身上……这女人从进门的那天起,甚至是在进门之前,就一直在跟她作对,她为何要伺候?
“我手疼。”孙桑叶伸出手,指着上面的两个针眼一本正经道。
最近这段日子,孙小双一直在学绣花。且她勤快,每日至少要绣两三个时辰,进境飞快。
看着那精美的绣花,孙桑叶也想自己学,在她眼中,自己决不能比不上妹妹。可惜绣花这事就得是坐得住的人,孙桑叶从小活泼惯了,得空就往各个小姐妹家中凑,压根定不下心,收效胜微。
对于孙桑叶学绣花这种事,孙母自然是赞同的。看到她凭着这点伤不想出去,孙母心下有些恼怒。
这姑娘还是被养得太娇了!
不过这会儿她刚得知儿媳有了身孕,满心都是即将抱孙子的喜悦。再有,她让孙女出去拔艾草,本来就是想把人给支走,并不是真的要她干活。
她有事要嘱咐儿媳,不能让孙女在场,她随意道:“要是让你爹看到,又该担忧了。你去买点药吧!”说着,掏出了几枚铜板。
孙桑叶从府城回来之后,再没能拿到家里的铜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她也知道,祖母如此是想把自己撵走,不过,只要愿意给她铜板,这事情就好商量。
她拿着铜板就往外走。
眼看人都要出门了,孙母想到什么,大声嘱咐:“你别乱跑,买了药就回来。”
反正也就几句话而已。
她拉了面前的儿媳:“我知道家里艰难,你腹中是我孙子,我肯定是要管的。但是……”她有些迟疑:“这么多年来,你二爹那边我一直没有接济过。若明着给你买东西,他们知道后难免会多想。这样吧,你一旬买只鸡回来炖,我给你银子。”她把食指放在唇边竖着:“这话你可不能往外说,得了好处就悄悄的。”
慧娘满脸欢喜:“娘放心,我绝不往外说。”
她自己有些馋,但也不是非吃肉不可。可图儿还小,要是一点不吃,以后不长个儿怎么办?
等到晚上孙楼回来得知此事,自然是欢喜不已。吃过饭后就出去买了一只鸡回来杀了拔毛,打算让慧娘当夜就炖。
虽说没满三个月不能告诉外人,孙母对于邻居的询问也三缄其口,但孙家欠了挺多债的情形下还三天两头开荤,明显就是喜事将近。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楚云梨耳中。
楚云梨要修新的院子,但也没有搬走,先修隔壁,等到一层起来,母女俩就搬去那边住。隔壁一直都有木匠,她自己不愿意做饭,特意请了一个大娘。
母女合着木匠一起吃,也不用单独做饭了。
听到来人说出好几条怀疑慧娘有孕的证据,楚云梨始终面色不变:“夫妻俩成了亲,没有孩子才不正常。”
大娘愤愤:“孙楼忒不是人。”
楚云梨摇头失笑:“我不后悔离开孙家。”
“那倒也是。”大娘顿时来了兴致:“等你这两层小楼建完,那可是我们这条街上的头一份。到时候,嫉妒不死他。”
楚云梨手中飞针走线:“日子是自己的,我也不是过给谁看,他爱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大娘压低声音:“你那前婆婆没少在外头酸言酸语,还暗地里挑拨刘木匠别来你这里干活。”
这件事情楚云梨还不知道,她一脸惊讶。
大娘撇了撇嘴:“小双也是她的孙女,你过得好,对小双有益无害。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要问孙母是怎么想的,此时她看着对面即将升二层的小楼心情复杂得很。
这才几天呢,一层就建完了。她还听说,只一层楼就很大,比起县城里其余几个大绣楼来也不逊色。
郝云兰是真的发了。
如果有孕的人是郝云兰就好了。
慧娘不知道她的想法,最近这段日子,她过得挺舒适。孙楼对这个孩子很期待,每次回来都会多少带上点好吃的。相较之下,孙桑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以前他三天两头还能从父亲那里拿点铜板出去打牙祭,再从府城回来都快半个月了,她除了饭菜以外,愣是什么都没得吃,连屋子里的点心都早已断了。
以前郝云兰在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孙桑叶认为不能这么下去,得让父亲重新疼惜自己。否则,那孩子还没落地,父亲就这样疼爱,等他平安生下,父亲心里哪还有自己的地?
这一日,看到孙楼回来,孙桑叶急忙迎上前:“爹,今儿累吗?”
孙楼手都伸进了怀里,看到她过来后,立刻缩了出来,笑容也有些不自在:“有点累,也还好,我都习惯了。你找我有事?”
事嘛,是有一点的。
但要银子这话也不能直说。
孙桑叶笑着摇摇头:“没事,看到您回来,就想问一问。慧姨这几天躺在床上,好像病得挺重。爹,您别太担忧。”
孙楼:“……”那不是病。
是因为有了身孕,得多卧床休息而已。
冲着未嫁的女儿,他一个男人不好说这事儿,只胡乱点点头:“你慧姨行动不便,回头你也帮帮她。”
孙桑叶哑口无言。
站得这么近,她已经闻到父亲身上除了汗酸味之外,还有一抹隐隐的甜香气。
孙桑叶以前没少出去买东西吃,一闻就知这是街上的麦芽糖,贵到是不贵,一文钱就能买上一支,以前她三天两头就能吃上,这一回,算算已经有二十多天没吃了。
她都凑上钱了,父亲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很明显,这是给慧娘准备的。
这一瞬,孙桑叶心里真的酸了。
眼看父亲心不在焉,她也不再纠缠,赌气毁了自己的房。
又绣了几针,还把手指头扎了两下,孙桑叶恼怒之下,将手头的绣花针和料子狠狠丢了出去。
然后,她起身出门,准备去茅房。
刚转过屋檐,就看到了蹲在那里的图儿,还有他手中吃了一大半的麦芽糖。
孙桑叶:“……”
她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父亲这是……宁愿把糖给外人吃,也不给她这个女儿?
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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