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让丈夫去厨房热些吃的,回头看见小孩躲在房东怀里抹眼泪,欲言又止。
“小言啊,你带着弟弟去玩好不好啊?”
张嘉言犹豫了一下,其实他很困了,只想睡觉,可看到阿婆怀里的小孩子哭得那么伤心,便点了下头。
张母哄着,“小鹤是吧?你去和小言哥哥玩好不好啊?等一会饭好了,阿姨叫你。”
小鹤连忙抱紧阿婆,把小脑袋埋进阿婆的怀里。
房东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小鹤不怕啊,去和哥哥玩吧,阿婆不走,阿婆在这和你阿姨说几句话。”
小鹤这才从她身上爬下来,走到张嘉言面前。
他穿着白色的睡衣,上面印着蓝色小象的图案,露出肉嘟嘟的小腿。他低着头,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小睡裤,垂着眸子也不敢抬头,张嘉言只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下面是一双含着水汽的眸子。
张嘉言拉起他的手,“去我的房间吧。”
小鹤也不说话,很轻松就被他拉走了,张嘉言发现他走路没有声音,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他没穿鞋,一双白嫩的脚丫踩在水泥地面上,脚趾肚透着淡淡的粉色,看着格外显眼。
张嘉言在他面前弯下腰,拍了拍后背,“我背你过去吧,我们刚搬家过来,没有多余的拖鞋。”
“我、我……”小鹤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的后背,手足无措。
张嘉言见他不动,干脆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屁股向后一拱把他背了起来,“没事,我力气大,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掰腕子谁都没我厉害,老师都说我是大力士。”
小鹤紧紧地抱着他也不敢说话,张嘉言刚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躲在墙角缩成一团。
张嘉言纳闷地问:“你冷吗?可我家只有风扇,没有空调。”
小鹤不说话,也不看他,张嘉言也不懂他什么意思,到书桌下面找玩具。
张嘉言的玩具不少,可很多都旧了,他不好意思拿出来,最后挑了一个过年的时候父母刚给他买的奥特曼模型和一只电动小恐龙。
他跳回床上,犹豫了一下把奥特曼塞进小鹤的手里,“这个给你,你当奥特曼,我来当怪兽。”
说着打开恐龙的电动开关,恐龙摇起尾巴发出一声怒吼,小鹤吓得立刻抱紧脑袋,整个人缩得更小了。
张嘉言关上开关,又不知道怎么办好,学着幼儿园里老师哄爱哭的小朋友时的模样一下下地摸着他的头,“别怕,这个是假的,一点都不可怕,而且你是奥特曼,你只要说冲击光拳就能把它打倒了。”
说着他演示了一遍,“冲击光拳!”然后自己一脚把恐龙玩具踢开。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你试试?”
小鹤学着他的模样伸手点了一下,“冲击…光拳。”
张嘉言连忙跑过去又踢了一脚玩具恐龙,这次自己还配了一个惨叫音,“好强!不愧是迪迦…奥特曼,呃!”
小鹤被他装死的模样给逗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还挂着泪痕,小牙齿白白的,笑起来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张嘉言称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和那个小天使沐浴乳广告里的小宝宝一样。”
小鹤一脸茫然,张嘉言问,“你没看过那个广告吗?”
小鹤垂下头摇了摇,“我家没有电视机。”
“哦,”张嘉言点了点头,“那下次电视上再播,我就叫你来我家看,反正很可爱就是了。”
小鹤倏地抬起头,“我可以过来看电视吗?”
被他这样看着,张嘉言觉得心里一热,“当然了,你以后常来我家玩吧!我妈做菜也很好吃!”
“嗯,”小鹤高兴地点头,“你叫小言?”
“我叫张嘉言,”张嘉言又找来一张纸,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中间的“嘉”字因为不好写,被他写得特别大,“你呢?”
小鹤接过笔,在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还注上了拼音,“吴鹤。”
张嘉言还没学过拼音,挠头看了半天,指着“鹤”字道,“你的名字也好难写。”
小鹤看他刚刚打怪兽还那么起劲,看见拼音就一副头疼的模样忍不住笑他,“只要分开写,你的名字也不难写。”
说着比照着张嘉言的名字在下面抄了一遍,字体比张嘉言的小了一倍,同样工整漂亮,就像写在田字本上一样。
“你好厉害!是谁教你的啊?”
“老师呀,你的老师没教你吗?”
张嘉言挠了挠头,“幼小的老师只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
小鹤惊奇地道,“我已经一年级了。”
“你比我大?”
“我九岁。”
“我八岁,可你看着比我小多了。”他把小鹤从床上拉起来,两人比了比身高,张嘉言足足比他高了一根手指。
小鹤撅起嘴,“因为我没有喝牛奶,阿婆说如果我经常喝牛奶就能长高了。”
张嘉言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喝牛奶?不爱喝吗?”
小鹤伤心地说,“爸爸不给买。”
张嘉言见他伤心,又拍了拍他的背,“别伤心啦,有时我爸妈也不会买我想要的玩具,但只要是过年或者过生日,就会买给我。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可以过生日的时候让你爸爸买给你。”
小鹤垂下头,“我今年过完生日了……”
“这样啊……没关系,下次喝牛奶的时候我分你一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长高了。”
小鹤感动极了,主动拉起他的手,“小言谢谢你。”
“呃,也不用谢啦。”
张母偷偷看见两个孩子玩得还好就放心了,她坐回床边问道,“阿姨,小鹤家这是怎么回事?”
房东叹了口气,“哎,我想着那个酒鬼也有几天没回来了,许是最近有了钱也顾不上小鹤,没想到你才搬来第一天就给碰上了。”
“那酒鬼叫吴山,是这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年轻的时候还好些,接了他父亲的班至少有个工作,小云就是那时候嫁过来的。”
提起这个叫“小云”的女人,房东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云啊,也是个可怜的人,那姑娘人不错,长得漂亮,心眼也好,是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吴山父母还在的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你租的这个房子和我家的房子原来都是吴山父亲的,小云的父母从乡下来,不知怎的就看中了吴山,也许是看中了这两套房,又许是看中了他城里的户口,非要女儿嫁给他。”
“小云嫁过来的时候我知道,也是不怎么情愿,可女人,嫁都嫁了还能怎么样?吴山整日在外面喝酒打牌,醉酒回来还要打人,就是父母都拦不住,他爸就是被他气死的。后来小云怀了孕,吴山在外面乱搞不说,还打了人,被拘留了几天,工作也没了,他脾气就更加暴躁,对小云非打即骂,可怜小云还怀着孕,又要干粗活身上又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房东说到这眼泪便流了下来,张母连忙递给她一卷卫生纸。
“小云就是个柔弱的女人,哪能扛得住这般糟践,常常到我这来哭诉,有一次误了做饭的时间,就被吴山那个畜生拳打脚踢差点流产。有时我就想,当时要是流产了就好了,小鹤也不用来这世上受罪。”
“可吴山他妈心疼孙子,把小云送进医院,花了好多钱才保住这个孩子,小云也患上了抑郁症,每天魂不守舍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她就跑了。她也够狠心,小鹤当时才这么大,连奶水都没断。”
房东用手比划了一下,“她可能也是恨透了吴山,不仅走了,把家里的钱也带走了,吴山气得冲到小云老家,可小云根本没回去过。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吴家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她。”
张母听着也难受,她小声道,“可再怎么说也不能扔下孩子吧!那毕竟是她的亲骨肉,她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房东叹气,“可能她想着小鹤毕竟是吴山的亲骨肉,吴山至少能善待他吧!可是后来,吴家人听小云老家的邻居说,小云曾经带着一个男人回过老家,好像已经改嫁了,婚礼也操办完了。吴山便认定小云是跟别人跑了,孩子也不是他的。”
“又结婚了?”张母惊讶地道,“她不是逃跑么?没离婚怎么结婚?”
“她和吴山结婚的时候才18,还没到法定结婚年纪,两人只是办了婚礼,压根就没领证,否则哪能断得这么干净。”
张母也明白了,“难怪,她户口还是未婚,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就是了。要是带着小鹤,那才真是下半生都毁了。”
房东缓缓点头,“如花般的年纪,长得又漂亮,哪会甘心和一个酒鬼过一生?就是她走得干脆,苦了我们小鹤这些年活得提心吊胆,老吴太太活着的时候还能照看着点,老吴太太一走,他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连学校的同学都知道他爸爸不好惹,谁都躲着他。”
张母吓了一跳,“皮开肉绽?太夸张了吧?”
房东不住地抹眼泪,“是真的,今天还算轻的,他一走几天不回家,一回来就发脾气,这些年要不是我拦着,小鹤早被他打死、饿死了。我有时真恨不得杀了他,反正我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婆子也不怕坐牢,可一想到他要是死了,小鹤无亲无故就只能进孤儿院,我就下不去那个手啊。”
“阿姨您说什么呢,法治社会哪能打打杀杀的。”
“我是真怕啊,”房东哭得抽抽噎噎,“我这老婆子随时都可能没了,隔三差五就要进医院,儿女们又反对我管小鹤的事,有时候我也力不从心。可是这邻里乡亲,除了我哪还有人把小鹤当亲人一样疼?吴山那个脾气谁都怕,生气起来连我都打,别人能管一次两次已经很不错了,哪能次次都拦着?我就怕我一走,小鹤没多久就跟着去了,我一个老婆子死了不可惜,小鹤还小,那么多东西都没见过,哪能就这么走了。”
小鹤听到她的哭声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光着脚丫一溜烟跑进房东的怀里,“阿婆,不哭。”
房东抓着他的手,更是心疼,“阿婆不哭,阿婆不哭了。”
张母看到这一幕也心疼极了,她本来就喜欢孩子,小鹤和自家儿子一般大小,她难免影射自身,想着要是小言遭遇这些自己该多心疼、多难受,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阿姨您放心,以后我也会帮忙照看小鹤的。您儿女来了,就让小鹤来我们家吃饭,小鹤上学就让小言和他一块去,那个吴山要是动手,就让小言他爸去劝架。我就不信,过去的日子那么苦,一家七八个孩子都活过来了,现在一家一个的宝贝,还能没了不成?”
“好人啊!”房东抓着她的手大哭起来,“好人一定有好报,你做着一件善事,将来一定能回报到小言身上,保佑他一生顺风顺水。小鹤,快,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
张母看见小鹤乖巧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小鹤乖,来,咱们吃点东西。”
张父嘴上不说,可不仅热了粥,还炒了两个菜,一家人坐在桌前看着小鹤吃。
小鹤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张母连忙道,“小鹤再吃点啊,多吃点。”
张父道,“我们一群人围着,小鹤都不敢吃了,咱去外边坐坐,小言,你陪弟弟吃。”
小鹤抬起头,“我是他哥哥。”
房东笑道,“我们小鹤长大了,也当哥哥了。那小鹤你可得多吃点,要长得比小言弟弟还高才行。”
小鹤点头,“小言说,会把牛奶分给我,喝了牛奶我就能长高了。”
房东说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把小言的牛奶喝了,小言不就长不高了吗?”
小鹤垂下眼睑,看着碗里的粥。
他想长高,可小言也要长高,要是他喝了小言的牛奶,小言就长不高了。
“那就给小言喝,我不喝了。”
张嘉言忙道,“那我长高了保护你,一定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鹤天真地笑了,“那小鹤就不用长高了,小言长高就行了。”
张母听到这话就忍不住酸了鼻子,“那怎么行?小言要长高,小鹤也要长高,不就是牛奶吗?阿姨买给你。”
小鹤一愣,张嘉言高兴地道,“太好了,谢谢妈妈!”
张母高兴得抱起儿子亲了一口,小鹤羡慕地看着他们,“有妈妈真好。”
几个大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鹤戳了戳碗里的饭,“要是我妈妈在,一定也会给我买牛奶的。”
房东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他们都知道,小鹤的母亲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会像小鹤想象中那么爱他。
小鹤吃完饭,房东阿姨便要带他回去了,临走前张母让儿子把玩具送给小鹤,张嘉言道,“妈妈,我的玩具都旧了,我想买新的玩具送给小鹤可以吗?”
张母心中感动,也为儿子感到骄傲,“当然,明天收摊我们就去给小鹤买玩具。”
张嘉言跑过去拉住小鹤,“小鹤我明天再找你玩。”
小鹤开心地和他挥手,“再见,小言。”
“再见,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