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潮,漫过明黄色的帐,无声地席卷至二人的瞳眸中。
姜幼萤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皇、皇后?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好疼。
自己没在做梦,那一定是姬礼疯了。
从古至今,就没有立一个三等宫女为皇后的先例。
谁料,对方居然十分认真,没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眉目微垂,眸光流转于少女面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
“想不想做朕的皇后?”
对方第二次问出声时,姜幼萤仍是恍惚。
手指被人握着,微微有些发热,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姬礼。她不想当皇后,一点也不想,先前在花楼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遇见位良人,将她赎了,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宫波诡云谲,最是帝王薄情。
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姬礼的眉头轻轻拢起,少年方喝了药,身上带了些淡淡的药香,逸到幼萤鼻尖处。
他方欲开口,忽然,眸光一闪。
“这是什么?”
右手被人抬了抬,姜幼萤陡然变了面色。
“这只镯子……”
姬礼皱起眉头,这只镯子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
镯子玉体通透,做工精致,一看便是价格不菲之物,姬礼记得,自己从未给她赏过手镯。
瞧见暴君眼中疑色,姜幼萤心虚地往后缩了一缩。方才她跑来得太急,竟忘了将沈鹤书送她的镯子取下来。
姬礼本也不想再追问,却见对方无端向后一躲。小姑娘低垂着脸缩在床角,乌发柔顺地垂下,她却根本不看他。
似乎……也不想回应方才他询问的话。
不想做皇后么?
不想成为他的妃子么?
姜幼萤眼神躲闪,不给姬礼答案。
他不禁有些恼了,“你为何不愿意?姜幼萤,是朕待你不好吗?”
明黄色的衣摆一拂,阴冷的风吹到少女面上,姬礼兀地一沉眸:
“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朕?”
所有的迎合,所有的引诱,不过是为了完成太后的吩咐。
事成之后,便收拾东西拍屁股走人。
“不是……”
她连忙摇头,手指蹭着被褥,微微颤抖。
“那是为什么?”少年十分不解,眼中凝了一团疑色,徐徐向上升腾。
在这后宫,无论是妃嫔或是宫女,都拼了命地想往上爬,想爬上他的龙床、获得他的青睐。
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一层一层往上,甚至想爬到贵妃皇后的位置,一步一步,愈发欲壑难填。
但她却不要。
为什么?
姬礼不明白。
唯一能给他解释的,便是先前她说过的、太后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她对自己,向来都不是真心。
“啪”地一声,姬礼将袖子一甩,重重地砸在床榻之上。
姜幼萤被他吓了一跳,面色微微发白。
“不识抬举。”
冷冷挤出四个字,少年眉目愈发冷冽。寒白色的光落在姬礼眸中,忽地一闪烁。
仅仅回头瞟了姜幼萤一眼,姬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把她带走。”
她不想做朕的皇后,朕还不稀罕她呢。
与姬礼相处久了,姜幼萤发现,对方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譬如眼下,暴君虽然在生她的气,事后竟将她从采秀宫里调了出来,调到了宫中口碑最好的德妃娘娘那里,晋升她为一品宫女。
一品宫女是宫内最上等的宫女,通常是娘娘们的贴身宫婢,月俸也比其他宫女高上许多。
最让姜幼萤开心的不是月银变多,而是又可以与柔臻在一个宫里。
两个人为伴,互相有个照应。
去意华宫之前,为了避嫌,幼萤特意将沈世子送给自己的那只镯子收好了。暴君赏了她许多首饰,思量片刻,她又将一些首饰分了出去。
众人欢喜又感激,甚至有些不舍得她离去,拉着小姑娘的手,又开始阿谀奉承。
其中大都是待日后凤凰腾达,莫忘了周围这帮人的话。
茉荷站在一侧冷眼瞅着,默不作声。
姜幼萤一走,她从角落里走出来,瞧着甬道上的背影,嗤笑:
“她能记得谁?我与她还都是世子府里出来的人呢,你们瞅瞅,她飞黄腾达了,晓得接济我么?”
“想要沾她的福气呀,下辈子罢!”
……
升了一品宫女,姜幼萤的起居衣着自然要比先前好上许多。
不知是不是暴君发了话,宫人将她带到一处偏院,同她说,这是她一人住的屋子。
少女面上尽是讶异之色。
她一个人住的?
手指拂过窗台一角,雕栏纹路清晰典雅,屋内燃着淡淡的馨香,煞是好闻。
宫人递来衣裳,而后规矩退下。
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柔臻姐姐。
又过了些甜,姜幼萤将意华宫的宫女认了个七七八八——德妃娘娘贴身的,是一品宫女嘉春,性子与柔臻一样,温软如水、与世无争。
还有两名二品宫女,盼迎与潇姜。这两人与嘉春的关系甚好,亦是德妃的左膀右臂。
“阿萤,意华宫不比采秀宫,这里虽热闹富丽,宫里头却是住了主子的。日后你我在这里,要万般小心,”柔臻握着她的手,眼底似有忧思之色,“还有,沈世子有时会进宫来看德妃娘娘,你切要回避着他。”
姜幼萤点点头。
不想让她再担心,幼萤没有同对方说沈世子送自己镯子的事儿。
意华宫要比采秀宫有生机许多,幼萤在这里过得也较先前快活。德妃娘娘果真待人极好,即便皇上那般偏袒姜幼萤,德妃仍没做出伤害她的事。
甚至还让嘉春多多照应她这个新来的人。
只是有一日,幼萤在奉茶之时无意看见了德妃娘娘右手手腕处的镯子,莹白的玉镯里镶嵌着海棠花纹,与沈世子赠与自己的那只恰恰是一对。
她捧着茶水的手抖了抖,无声将其放在桌上。
德妃眸光和蔼,淡淡一笑:“过几日便是宫宴了,你先歇息罢。”
因是一品贴身宫女,德妃娘娘要带着她与嘉春参赴三日后的宫宴。
幼萤点点头,规矩地走出寝殿,来到院中,正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看见了柔臻,她好奇地走上前。
这是怎么了?
柔臻一眼看见了她,过来拉住她的手,神色有些焦急:
“阿萤,这是后日宫宴上我们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刺绣图,方才不小心弄脏了,上面沾了黑墨,怎么弄都弄不掉。”
眼看着宫宴将近,这是意华宫几个心灵手巧的宫女连连绣织了大半个月才做出来的,重新绣制一幅定是来不及了。
潇姜在一旁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幅刺绣图,是她不小心在书房弄脏的。当时她手忙脚乱的,一看墨水点到刺绣图上,竟不过脑子地想要去擦拭,却没想将那污渍越晕越开。
一行人登即没了主意,也不敢去告诉德妃娘娘。
“这可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家。”潇姜手中紧攥着那幅巨大的刺绣图,一双手轻轻发颤,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滑下,滴在少女衣襟前。
她唇色亦是死白,没有半分生气。
“我怎么能、怎么能在宫宴前几日,将这幅图弄毁了呢……”
正说着,小宫娥竟忍不住哭出声了。她面色惶然,俨是一副六神无主之状,却又担心让德妃娘娘听见,只得倚在嘉春肩膀上小声啜泣。
“若是皇上知晓此事,定会杀了我的……”
后宫都传遍了,皇上将徐美人双手砍掉的事。
那是怎样如花似玉的豆蔻少女,竟生生被砍断了一双手,徐美人痛不欲生,皇上却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丽婕妤连忙传唤了太医前来,才终于保下了徐美人的一条命。
命是保下了,这人却是废了。
后宫妃嫔宫人闻之,无不胆战心惊。
这是皇上在杀鸡儆猴。
自此所有人对姜幼萤毕恭毕敬,再不敢找她的麻烦。
即便她只是个刚从下三品晋升上来的小小宫女。
对呀,姜幼萤!
潇姜眸光一闪,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扑上前来。
“幼萤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罢。我真是无心之失,若是皇上知晓我毁掉了这幅刺绣图,定是会杀了我的。”
小姑娘面色雪白,眼泪汪汪,看上去煞是可怜。
幼萤不由得心头一软,低头望向她。
“怎么帮你?”
这唇语,潇姜是看得懂的。
对方连忙道:“幼萤,你就同皇上说,这刺绣图……是你不小心弄脏的……”
这一回,不单单是姜幼萤,一侧的柔臻亦是皱起了眉头。
“潇姜,你在说什么?”
“好姐姐!”
潇姜拉着姜幼萤的衣角,都快要给她跪下了。薄薄的日影落在少女面上,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映衬得愈发清晰婆娑。
一袭光秃秃的树影落入她含了雾水的眼眸中。
“好姐姐,幼萤姐姐,救救我,求求你了。皇上他只听你的话,若是你将这刺绣图弄坏,皇上定是不忍心降罪于你的。我们就不同了,依皇上的脾气……”
忽然,她一噤声,不敢再往下说了。
柔臻算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她这是想让阿萤替她背罪!
“阿萤。”
姜幼萤性子柔和,耳根子又软,是个极好说话的。柔臻担心她被潇姜那三言两语蛊惑了去,连忙挽住她的胳膊,“这件事你不要掺和,我们走。”
“柔臻姐姐!”
对方又急忙唤她,跺起脚来,“怎么能与你们无关呢?大家都是意华宫的宫女、是一个宫里出来的,若是皇上真怪罪下来,你我都逃不了干系,不是你让我先将刺绣图放在书房中的么?若这幅图未在书房中,我也不会将它弄脏。还有方才,你也与我们一起出主意,却将这图越弄越脏……”
柔臻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握住姜幼萤胳膊的手亦是一紧。
“胡言乱语。”
这种人,实在是没什么好争论的。
本就是对方将画弄脏,自己好心上前去帮忙,倒是被她反咬了一口。
一向脾气温和的柔臻被她气得不轻。
眼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一侧的嘉春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潇姜,你方才不该那样说的。哪怕是让幼萤帮你到皇上那儿求情都没有关系,可你刚刚那般说话,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不止是不合规矩,你自己做错的事,凭什么要旁人来背锅呢。
那两人的越行越远了,潇姜亦是愈发感到无力与绝望,怎么办,她要被皇上赐死了。
听着嘉春的话,小宫女无助地哭道:“嘉春姐姐,潇姜也是没法儿,奴婢知道错了,就算皇上要赐死奴婢,奴婢也认了。只盼着皇上能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能给奴婢一个痛快的死法,莫像徐美人那般……”
姜幼萤耳朵尖,一听到“徐美人”,脚下一顿。
柔臻转过头,仍是蹙眉,“阿萤,怎么了?你莫不是真想替她背那黑锅?”
姜幼萤停在原地。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晚东风夜来,吹起盘上红绸带,暗红色的布下,是一双血淋淋的手。
丽婕妤、徐美人的尖叫声犹在耳侧。
少女心头一悸。
姬礼,你不能再杀人了。
他愈肆无忌惮,便愈发积累民怨,如今他身处高位、旁人自然不敢多说他一句什么,但只要有人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打下来,自此便是千夫所指。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猛一转身,柔臻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迈步追她。潇姜还在原地啜泣,低垂着脑袋,手里紧紧攥着那幅图。
一道暗色,有人遮挡住了眼前的光。
乍一抬眸,对方眼底流光溢彩,像看菩萨似的看着姜幼萤。
“幼萤,我就知道你善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姜幼萤没接过她的话,伸了伸手,示意对方将那幅刺绣给她。
潇姜疑惑,“幼萤,你要做什么?”
她吩咐了下去,不消一刻,宫女便取来针线。姜幼萤的手极巧,先前在花楼,她无事便在闺阁中刺绣消遣。众人眼睁睁见着,少女略一思索,取出一条暗紫色的线。
穿针引线,竟朝那绣图上刺去。
“阿萤?”
柔臻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了。
少女手指葱长,玉指纤纤,宛若蝴蝶在绣图上翩翩起舞。周围人瞪大了双眼,巴巴看着她来回引线,不知过了多久,姜幼萤取过剪刀,“咔嚓”一下。
绣图之上,一只暗紫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潇姜“唰”地一下白了脸。
“这……这不大好罢。”
虽说那污渍算是遮住了,可这毕竟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刺绣,绣图上,正是一樽菩萨。
如此庄严,如此威仪,却无端混入了一只小蝴蝶。
柔臻睨了一眼她,声音冰冷:“那你大可以将针线拆了。”
“不、不拆。”
潇姜赔笑,若真是将线头拆了,这幅画就真算是毁了。
短短数刻,她的心底已有了思量——自己不小心点下的污渍没了,那蝴蝶却是姜幼萤绣的,若是太后娘娘问起,她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姜幼萤身上。
毕竟她是个不会辩解的小哑巴。
如此想着,潇姜心中也没有什么负担——皇上待姜幼萤那般好,即便她将那幅画整个烧了,皇上也不舍得责怪她。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后天便是宫宴,各宫都开始着手准备起来。虽是宫宴,参宴的不止是各宫的娘娘,还有那些臣子。姜幼萤心中有些不安,若是自己在宴会上遇见了沈世子……
罢了罢了。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想法驱散。
自己与沈世子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送了自己一只镯子,找个机会把镯子还回去就好了。
幼萤开始后悔,为何前些日子要收下沈鹤书的镯子。
还好来意华宫前她就将镯子小心收好,若是被德妃娘娘看见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阿萤,小心。”
胳膊上一道力,险险扶住了她向前倾倒的身子。柔臻皱了皱眉,“想什么呢,这般出声,竟也不看路的,当心摔了。”
言罢,又一伸手,将她怀中的东西夺了去。
“这些我一会儿代你给娘娘送去,明日你还要陪娘娘去佛堂,早些回去休息罢。”
宫宴之盛大,除了皇帝要拜宫外的佛庙,就连娘娘大臣们,也要在前一天去万佛宫。
幼萤作为德妃的一品丫鬟,自然也要陪同去。
只是路过后院时,她无意间听见有人在谈论:
“你可知道,后天的宫宴,咱们世子要向皇上求娶一位姑娘。”
“后日宫宴上——此事当真?”
“那还有半分假,我前几日可是亲口听见世子同咱们娘娘说呢。听闻是宫里的宫女,也不知是谁有这般福气,能嫁入世子府,一跃成为主子……”
姜幼萤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匆匆走远了。
回到屋,她莫名心跳得厉害。耳畔似乎还是那两名宫女的对话,让幼萤一下子想起那只海棠玉镯。
不可能。
她攥了攥手边的袖子,深吸一口气,将这个万般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
沈鹤书遥遥如云间月,而自己是卑贱的鞋底泥,除非对方瞎了眼,才会向皇上求娶她。
幼萤如此安慰着自己,一颗心缓缓放下了。
阖上眼,满脑子都是姬礼的身影。自那日从坤明宫出来后,她便不再是御前宫女,自然也不必每三日去坤明殿见他。
如此一算,已有三个三日。
她整整九天没有见到姬礼。
莫名其妙地,她居然有些想念他。
……
当天晚上,姜幼萤做了一个梦。
梦见周遭是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之气,众人喧腾着、欢喜着、叫嚣着,看着那缓缓迎来的花轿。
姜幼萤心中讶异,亦是随之望去,不到片刻,花轿内走下位凤冠霞帔的少女。
少女腰肢纤细,身形袅袅,虽盖着大红盖头,却难掩其倾国倾城之姿。
她还未看见对方盖头下的容颜,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只见着那新郎官被众人簇拥着,朝新娘缓缓而来。
姜幼萤大惊。
这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少年,正是姬礼!
他面上带了些笑,不知是不是烛火映得,少年耳根子居然红了。这是姜幼萤从未见过的姬礼,他拘谨、温柔、害羞,却也小心翼翼。一双手探出袖,他极为细致地扶住新娘的柔荑,只见那柔荑素白温软,一下子便攀上少年修长的指。
十指相扣,琴瑟和鸣。
看着眼前这一幕,姜幼萤忍不住张了张唇,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对新人,相携走入洞房。
一颗心坠坠的,浑身上下,莫名有些失落感,让她无力垂了垂手。
她在伤心什么?
她在难过什么?
眼前骤然一转,竟是那洞房花烛夜,她怔怔看着眼前二人,姬礼与那姑娘坐在床边,一对红烛映得他面上愈发羞。
“孤……可以掀开了么?”
小姑娘亦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姜幼萤浑身一震。
红盖头之下,竟是自己的一张脸!
粉腮桃畔,端的是轻柔昳丽的芙蓉面。
姬礼的面色“腾”地一下又红了。
只见少年握住“姜幼萤”的手,下一刻,有些猴急地将她拉入帐中。帐子有些透,可以让她清清楚楚地看清帐子里面的情形。姬礼手指轻轻拢过少女耳前碎发,小姑娘羞赧地往回缩了缩身子,不经意间,后背已抵在了墙上。
这个姿势,姜幼萤有些熟悉。
谁料,姬礼竟轻轻扶了扶少女的身子,道:“墙上凉,往里面坐些。”
她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被少年一头拉入怀抱。
他抚着她的背,欢喜地有些不知所措:
“阿萤,你不知道,孤有多喜欢你。”
“所有人都拦着孤,不让孤娶你。那群迂腐的老混.蛋……阿萤,孤不是在做梦罢?”
“太子殿下,您没有做梦。”
他的手指情难自禁地剥落少女的嫁衣,那血一般鲜红的颜色,在黑夜中一层层脱落了下来。
“孤、孤是第一次,若是疼,你就……你就咬孤。”
他压下身,将小姑娘紧紧抱住。
“不许推开孤……”
夜色如一泓泛着微波的湖,推动着二人,荡漾开来。
起初,那动静很小,水面一层一层,从湖心淡淡泛开。姜幼萤傻愣愣地站在河对岸,看着二人泛着舟,一时间,面上一片烧红。
她在梦里嫁给了姬礼,还与姬礼……行了那种事!
姬礼亦是将婚衣褪下,随意扔到床边。那一袭长发迤逦,垂在少女面上。
她蒙着眼,被少年推动着,踩在湖水上。
那般青涩,那般蹩脚,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少女忍不住向上捞了一把,却只握住了一片浓雾。
少年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柔声问她:“想要什么?”
“手……手……”
他握住她的手腕。
少女手腕轻轻颤栗,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姬礼斜斜一瞥,使了些劲儿,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掰开。
她的身形一僵,猛地仰面,抱住他结实的后背。
“殿、殿下……太子殿下……”
“唤孤的名。”
他的语气中居然带了几分命令之意。
少女没法儿,只得控制着嘴唇的颤抖,柔柔唤出声:
“阿、阿礼……”
修长的手指滑下,一根根,十指交缠在一起。指间绕了许多青丝,带着幽幽的香气。
他再一抬手,抚了抚少女的眉骨。
“大婚之夜,阿萤为何不敢看自己的夫君。”
她紧紧地贴向他,不敢言语。
姬礼轻轻一笑:“害羞么?”
大臣们说,太子殿下性情温柔敦厚,知书达理。举止有度,行为规矩。
那性子虽有些清冷,但对她,却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一向不舍得对她说重话。
床榻上的少女从未想过,原来清俊儒雅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有这般……令人面红耳赤的模样。
床前站着的人,更是面红耳赤,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两眼。可她捂得越紧,姬礼的声音竟愈发清晰。
带着些喘.息声,流转于她的耳畔。
阿萤,阿萤……
抱住孤。
抱紧孤。
那声响愈演愈烈,她竟听到了自己的颤唤。幼萤又忙捂住耳朵,映入眼帘的是一番阳春四月景。少年向来是有活力的,他年轻、硬实、热烈,顺时将少女整个身形席卷。
他按住她的手,一点点,掐碎她带着哭腔嘤咛。
“阿萤,不要离开孤。”
“孤会死的。”
……
她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虽是冬日,枕巾却被她的香汗溽湿。
幼萤忙抬起右臂,守宫砂还在,可方才梦到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姬礼聪慧,什么都学得很快,短暂的青涩后便轻车熟路起来,那一声声叫唤,似乎仍在耳侧。
恍然,有宫人轻轻叩门。
姜幼萤连忙摸了摸脸颊,对方在门外喊:“阿萤,快些,娘娘马上就要走了。”
是嘉春的声音。
她们今日要随德妃娘娘去佛堂。
佛堂清净,她匆忙换了件素色的衣裳,跑出屋去。
嘉春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面上的红晕,关怀问道:“阿萤,你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少女连忙垂头,摇了摇脑袋。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昨日做了个与暴君在一起的春.梦。
姜幼萤是哑巴,说不了话,见她没有其他异常,嘉春放下心来。只等了一小会儿,德妃娘娘便来了。
德妃今日也打扮得素净,淡雅的妆容却难以掩饰其仪姿。嘉春上前去将她一扶,德妃身形袅袅,做上了软轿。
“起轿——”
小太监拉长了尖利的嗓音,幼萤规矩地站在软轿一侧,往前走。
再往前些,便是万佛宫。
许多娘娘早早地到了,见了德妃,纷纷行起礼来。唯有一位打扮华丽的女子未福身,眼尾一挑,朝姜幼萤望了过来。
幼萤知道,对方是梁贵妃。
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梁贵妃。
无论是长相打扮,或是姿态仪容,都像极了一朵富贵的牡丹花。
周围有那么多人,加之有德妃的撑腰,梁贵妃也没有刁难姜幼萤什么。仅是斜斜一睨,那目光轻佻,带了许多逼仄之感。
姜幼萤敛目垂容,假装没有看见。
人群三三两两言语,忽然一声传报,让所有人皆是转目望来。唯有姜幼萤,仍是低垂着眼,没有望向来者。
“皇上驾到——”
周遭一福身,女子柔情脉脉的声音纷纷传来:
“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礼坐在软轿上,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
他没有理会那些妃嫔,眸光一扫,立马捕捉到人群之中的那一个身影。她正低着头,根本不望向自己,少年捏了捏拳,冷冷转身。
迈入门槛。
姜幼萤这才敢抬起头来。
暴君似乎还在生气。
不过片刻,姬礼便从殿内走了出来,神色淡漠地望了一眼她,四目相触之际,她又想起了昨夜。
“孤是第一次,可能有些疼……”
面上一片烧红,整个身子居然变得万分轻盈,她有些飘飘然,却见姬礼眸光一转,径直走出万佛宫。
就这么匆匆擦肩两次,对方就离去了。
她有些失落。
接下来就是娘娘们拜佛,一直到天□□晚,人群才缓缓散去。明月高悬,她与几个宫女留下来收拾佛堂里的东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你们都出去。”
姜幼萤正背对着殿门,听见那道声音,手上微微一顿。
周围宫人不敢违他,点头,弱声:“是……”
又是一阵脚步声。
他的脚步很轻,很缓,却不到片刻,就来到姜幼萤的身后。
她的身子僵硬,不敢转过头,余光之瞥见那明黄色的衣袖微垂,忽然拿起了桌上的一柱香。
“姜、幼、萤。”
她的手一抖,眼见着,姬礼将那香柱从中拦腰折断。
那三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月色瞑黑,落入少年眸中,他眸色微沉,似乎带了几分愠怒之意。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更衬得他严肃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转过来,”他命令,“看着朕。”
声音冰冷,仿若初见那日,暴君倚在帐中,冷冷吐出:“不想死,就滚。”
她手中的玉台险些打碎了。
只见少年墨发高束,眸子竟如夜色一般瞑黑,让人不敢窥视其眼底的情绪。
姜幼萤一福身,睫毛微颤。
这一副畏缩的样子倒是把姬礼气笑了,他扔掉手中的香屑,冷笑:
“你还怕朕?”
连做皇后都敢拒绝,她还会怕朕?
小姑娘低着头,身形单薄。
月色朦胧,落在她双肩之处,她今日穿了件极为素淡的白衣,被风一吹,飘飘然似仙。
姬礼压下声音:“姜幼萤,你不得了。”
居然晾了他这么久!
方才在院中,所有人都望向他,唯独她一人,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少年恨得牙痒痒。
“姜幼萤,你就是被朕惯的!”
惯得她这般无法无天!居然连他都敢拒绝!
姬礼都快被她给气死了。
“为什么不来找朕?为什么晾了朕这么久,为什么?”
姜幼萤终于抬头,这一回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晾着暴君?她哪里有那个胆子敢晾着他?
“为什么不理朕?”
少年追问,步步紧逼。
竟一下子把她逼到了墙角。
姜幼萤无路可退,欲哭无泪。
分明是暴君不理会她……
见她不回应,姬礼愈发恼了,笼在衣袖中的手再度紧握成拳,他垂眼,却不舍得向她发火。
“咚”地一声,他砸向一边的桌案。
姜幼萤傻了眼。
嘶……听着就疼……
桌上的蜡烛晃了晃,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星星烛火,缓缓蔓向桌布。
幼萤连忙去拍他,救火呀!
谁料,姬礼根本不理会那道火光,又逼上前来。
这一回,他居然有些委屈。
“姜幼萤,你为什么不理朕?”
他想不明白,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坤明宫里,眼巴巴等着她来。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过去了九天!整整九天,她一次都没有过来!
难不成她不是御前宫女,就不想着主动来见朕了么?!
这宫里头,到底谁才是皇帝?!
他眼中风起云涌,生生将姜幼萤抵在桌台之上。少年身上好闻的香气传来,清幽幽的,还带了些药香。
姬礼身子不好,如今的面色亦有些发白。
“姜幼萤。”
他又唤了声她的名,忽然,一垂头。
“不要不搭理朕,好不好?”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一伸手,径直将她抱住。
姬礼垂着头,脑袋蹭着她的脖子,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不要不理会朕,不要晾着朕。好不好?”
“朕好难受。”
这些天,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蹭了蹭她的脖颈。
“姜幼萤,朕……错了。”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
暴君居然……在给她认错?
烛火点燃了桌布一角,姜幼萤闻到了淡淡的焦味。
可暴君仍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生怕她会跑掉。一埋头,对方鸦青色的发亦是滑落在姜幼萤的肩头,挠动得她脖颈发痒。
忍不住愈发向后缩去。
姬礼坚持不懈,又压了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湿漉漉的,再一开口,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朕不逼你了,你不想当皇后那便不当了,朕一辈子都不立皇后了,好不好?”
一君无后,一国无母,身为帝王的他要面临怎样的质询与责问。
可姬礼都不在乎。
“不当皇后了,也不当贵妃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逼着你了。你莫要不理朕,莫要丢下朕一个人……”
火舌缓缓朝上蔓,烧没了桌布的一小角。
那火势不甚旺,甚至十分微弱,但不及时灭火,仍会酿成一场大祸。闻着烧焦的味道,姜幼萤亦是十分焦急,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先灭火。
谁料,对方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先答应朕,朕再去灭火。”
姜幼萤没法儿,只得点点头。对方这才展颜,嘴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一颗小虎牙。
火势不大,桌上还有一整壶茶水,浇在上面,姬礼又踩了几脚桌布。
火星顿时熄灭干净。
姜幼萤放下心来,忽然觉得脖颈间有些痛。
姬礼又咬她!
她咬了咬唇,对方却又一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她揽过。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姜幼萤知道,暴君这是想咬她的嘴唇。
对方力道之大,姜幼萤躲不开,只能放任着他的唇落下来。可他似乎还不知足,一双手往她的衣领处探去,数天的思念让他冲昏了头,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嘴唇碰一碰,他便忍不住了。
衣领滑落,露出雪白的肩头。
明月如灯,照得二人青涩的面容上一片红晕。
忽然,殿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兄,你慢些……”
作者有话要说:姬崽撒娇,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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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宫宴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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