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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着一片霞光,面色阴冷,一双眼定定地望着跪在地上那人。

没有一丁点好脸色的。

没想到他回过来,姜幼萤愣了愣,迎上前去: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间,皇上怎么过来了。”

今日之流言,姬礼自然是听到了的。

宫中所传风言风语,她虽是问心无愧,却也怕姬礼误会。

听见她的声音,男子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白怜跪在地上,楚态盈盈。见了他来,身子一瑟缩,又慌忙求饶。

那一声一声,如同梨花之上凝露坠落,光让人听一句,便觉得酥媚无比。

可姬礼却是面色未动。

他眸光冰冷,径直掠过地上之人,牵起了姜幼萤的手。

“阿礼?”

如今还未到晚上,小厨房的晚膳也未做好,见了皇帝前来,周围人立马退散下。姬礼目色冰冷,牵着少女掀帘而入。

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不光是姬礼,姜幼萤自己也觉得心情不大好,一早上起来,外头就传遍了那些事儿。怕是皇城里早就流言纷纷,一会儿是沈鹤书,一会儿又是容羲。他们这位皇帝,倒真是憋屈。

姜幼萤被他牵着,坐在桌子边儿,有些不敢吭声。

姬礼有些烦躁。

忽然,眸光一闪,看见桌上之物。

黄的粉的白的,三五个璎珞子,还有未成形的,一针一线皆是仔细。

男子眸光微微一动。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姜幼萤抿了抿唇,轻声解释道:

“这是臣妾给皇上打的璎珞子,也不知皇上喜欢什么颜色的,便准备一个颜色打一个,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他的面色这才终于和缓了些。

面对她,姬礼向来是不舍得发火的。姜幼萤轻轻拿起一个天青色的璎珞子,声音听上去有些羞。

“这一份……臣妾还未打好,唔,做得有些丑了。”

似乎怕他嫌弃,姜幼萤又把那半成品捏住了,欲偷偷藏进袖子里。

其间偷偷瞄了姬礼一眼,他眉目清俊,面上却有了淡淡的宠溺。

“罢了。”

他伸过来手,“给朕。”

她只好将那只丑丑的璎珞递上前。

“阿萤,朕把白怜给你调走罢。”

冷不丁地一句,姬礼攥着璎珞子,出声。

姜幼萤眨了眨眼。

“她看上去就是个不安生的。”

姬礼道,“朕将她调到其他宫去,去……祸害其他人。”

他歪了歪脑袋,觉得自己这项举措实在是精明。

“或者调到采秀宫去,阿萤,你看如何?”

正说着,他稍稍偏了偏头,征询她的意见。

若是他还未记错,采秀宫里,也住了位不安分的小宫女。

茉荷。

姬礼不提,姜幼萤几乎要忘了对方。

“这样也好。”

她听姬礼的,乖巧地点了点头。

答应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姬礼没有出声,只拿着那“半成品”,手指捏着,兀自把玩。

他是不开心的。

自从他走进院子,姜幼萤便隐约感受到了。

“皇上,”

于是她试探性地探了探头,问他,“您可是有什么心事呀?”

对方捏着璎珞的手微微一顿。

他向来都是如此,什么事情都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听了她的话,姬礼轻轻一叹息。

“长姐又来信了。”

那位嫁去燕尾的公主姬莹。

姜幼萤眨了眨眼,“若是皇上不开心,可以同阿萤说,阿萤虽然笨,但也愿意和皇上分忧。”

她乖巧地坐在那里,因为畏冷,穿得有些多,活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忽然,脚边传来轻轻一声“喵”,一只猫儿转了转圆滚滚的眼睛,跳到她膝盖上。

这是她脖颈上受了伤、昏睡时,姬礼送她的小猫。

虽然那划痕极深,好在有姬礼送的凝脂膏,早中晚各涂抹上一次,疤痕也渐渐淡了下去。

按着姬礼的话,不过多久,那疤痕便会完全消却罢。

如此想着,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阿萤,你可知道燕尾那边的习俗?”

他忽然出声,神色有些凝重。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即便是坐上了皇后之位,也没有什么眼界。

如实地,姜幼萤摇摇头。

对方眉心的蹙意愈发浓烈。

日色沉沉,几乎要落了山,薄薄的一层晖色自天际边传来,透过窗牖。

轻轻攀岩上桌案一角。

姜幼萤摸了摸那道光影。

“燕尾那边,有一个习俗。”

他的声音轻缓,内容却是十分的凝重。

“燕尾王死后,燕尾太子将获得他全部的遗产——不光是王位、玉玺、城池,还有……”

姬礼忽然一顿。

他转过头来,望向姜幼萤,眼中似有阵痛。

“王后。”

燕尾王后,如今正是姬莹——他又敬又爱的长姐。

他同父同母的长姐。

大齐原先的六公主,姬莹。

听了他这句话,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

“长、长公主?!”

如此说来,那便是——长公主即将二嫁,作为燕尾王的“遗产”,传给如今的燕尾太子?!!

上一次听到燕尾王的消息,是她刚回宫、从凌桓意口中得知。燕尾王日薄西山,若是不出意外,怕是时日无多。

待他驾崩后,姬礼的长姐,将会嫁给如今的燕尾太子。

“如今的燕尾太子是何人?”

姜幼萤抿了抿唇,心中暗暗替姬莹捏了一把汗。

若是她没有记错,长公主入燕尾数年,迟迟没有诞下皇子。她得了王后之位,完全是因为燕尾王的宠爱。

也因为燕尾王的宠爱,即便是身处异国,长公主这些年,也过得算是快活。

一想起姬礼方才所说的话,她便觉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再往下想去——身为燕尾王后,再嫁给自己的继子……

她有些绝望。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她仰了仰面,只见姬礼眉头紧紧蹙着,似乎也在思量。

他想劫人。

将姬莹从燕尾劫回来。

这个想法,自他登基后,便在脑海中回闪了无数次。他的性子原本就孤僻,长姐的和亲,让他变得愈发偏执,他憎恨、厌恶先帝,厌恶他的懦弱与退让,更是讨厌自己的生母。

如今好了,他已将太后软禁起来,没有人能拦得到他了。

姬礼道:“朕想与燕尾开战。”

这一场战役,必须只胜不败。

开战?

她的右眼皮一跳,那必定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姬礼却似乎无所谓,即便是身处帝王之位,在他眼里,却全然没有天下苍生。他不在乎那些,更不在乎如今自己所站的这个位置,他在乎的只是自己敬重的长姐、心爱的女子,活得光鲜漂亮。

燕尾的习俗,他早有所耳闻。

他早就知道,一旦燕尾王驾崩,自家长姐是要改嫁给燕尾新帝的。

于是这么多年,他做了两件事。

其一,养精蓄锐。

燕尾是蛮夷之地,不比大齐富饶,却养了一群粗鄙健硕之人。他们的马术、剑术,皆是极好,军队更是雄壮有力。

也是这个原因,当年的老齐王不敢与燕尾开战。

这么多年了,姬礼向来对政事漠不关心,他不在乎今日谁参了谁一本,谁又劝谏了他一道。少数上心的,便是训练军队。

他一直想将长公主从燕尾王手中抢回来。

其二,暗中与长公主通信,企图劝她,明哲保身。

不要登上王后那个位置。

姬莹嫁过去时,老燕尾王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那日她和亲出嫁,似乎怕他生出什么乱子,先皇派人将他大绑在东宫、不允许他踏出东宫半步。

那是他第一次哭,第一次向周围人哀求。桀骜如姬礼,在面临长姐将要“羊入虎口”之时,竟全然不顾面子,若不是身子被绑着,他几乎要给周围人跪下。

他的嗓子哭哑了。

宫人有些不忍,同老皇帝禀报实情,谁知,唤来的却是一团面巾,生生将他的嘴巴堵住。

他可是大齐的储君啊!

他是大齐的太子,却不能看着自家阿姐出嫁,被人五花大绑着、还被人堵住了嘴巴。

那一夜过后,姬礼杀光了在场的所有宫人。

将自己一个人,生生关了半年有余。

宫里人都急坏了,他却一步也不肯踏出房门半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太子要疯了。

大齐唯一的皇子,要疯了。

老皇帝终于慌了,跑来劝他,姬礼的生母也来了,可他仍是听不进去任何人的任何话。

大半年之后,他终于从东宫走出来,手中提着的,却是一把长剑。

他提着刀,走入皇帝的寝殿。

那晚东风夜来,宫人见了足足有大半年未出门的太子,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如今皇帝正在召幸美人,太监欲拦下他,却被他阴鸷的眼神一骇。

“不必报。”

走入殿门,他取出了长刀。

剑光凛凛,月色铮铮,落于剑刃之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锋芒。

美人吓坏了,尖叫一声,连衣裳也未来得及穿,袒胸露乳地躲入老皇帝怀中。

皇帝猛地一皱眉:“姬礼,你要作甚?!”

那道话音未落,少年歪着头笑着,用剑锋挑开明黄色的床帘。

剑刃之入女子的咽喉,稍一用力,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下。

老皇帝大惊失色。

“逆、逆子!”

对方下意识地一抚胸口,下一瞬,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姬礼唇边噙了一抹笑。

“父皇,您不是想见儿臣么?”

他缓缓收回剑,床帘上尽是血水,殷红一大片。

老皇帝躲在帐子内,有几分瑟瑟。

床帘落下,遮挡住少年的面容。他就如此站在床头,温和地笑着。

老皇帝看不清姬礼的面容。

“父皇,儿臣来给父皇请安了。”

正说着,他竟朝床上规矩一拜。

他从未拜过皇帝。

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地拜过皇帝。

他天生叛逆,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何曾拜过任何人?而如今,隔着一道明黄色的纱帘,那一道礼却是行得端正恭敬,皇帝面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逆子,你究竟要作何?!”

如若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帝真想如今将其碎尸万段!

美人的玉.体姣好,如今却像是瘫软的棉花,倒在他身边。

老皇帝余光睨了一眼,紧接着,竟呕吐出来!

“肖德林。”

一个太监颤颤巍巍,从门口走了进来。

“皇上,太子殿下……”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姬礼笑得明媚,“肖德林,好生照顾皇帝。父皇,您的身子看上去,好像有些大不如前了呢。”

皇帝一顿,紧接着,震惊地一抬眸。

眸光激荡!

“逆子,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用了些药罢了。”

长剑上的血迹依旧往下滴落,点点滴滴,蜿蜒至少年衣角。见那鲜血将衣裳弄脏,姬礼竟然也不恼火,反倒慢条斯理地抬了抬袖子,将长剑一点点、擦拭干净。

“父皇若是听话,儿臣会按时给父皇解药。”

他道,“当然了,儿臣也知晓,儿臣是父皇的独根,父皇不想后继无人,自然是不敢杀儿臣的。”

“儿臣亦是不敢杀父皇呢。”

他笑着,用长剑挑开素帘。

老皇帝面色雪白。

“不过呢,父皇要小心了。儿臣每日都会留意,坤明殿这边的动向。父皇临幸了哪位娘娘,儿臣便会提刀来杀哪位娘娘——若是临幸了母后,儿臣……”

少年姬礼一垂眼,须臾,忽然一叹息。

手中的刀光更凌冽了几分。

老皇帝又喷出一口血。

“你个畜.生!”

畜.生,简直是畜.生!

少年的鸦色睫羽翕然一颤。

“论畜.生,儿臣自然是比不上父皇的。父皇,您体会过自己在乎的人离自己远去的感受么?”

若有若无地,又是轻轻一声叹息,弥散于这瞑黑的夜里。

他没有。

他从来都没有。

“从今往后,您将夜夜如斯。”

他要亲手,将皇帝喜欢的女子,斩杀于床头。

看着她们的头颅滚下,犹如一朵鲜活的、娇丽的花。

姬礼忽然丢了剑。

“咣当”一声,殿内其余二人皆是身形一颤抖。却眼睁睁见着,原本面色清冷的少年竟扑通一声跪了地,朝那床榻上恭恭敬敬地一拜。

拉长了声音,喝道:

“儿臣姬礼——伏愿父皇,千秋万岁,长生不老!”

……

从回忆中抽出神来,姬礼的眉眼愈发冷峻。

姜幼萤自然不知晓姬礼的这些往事,却也知道,眼前这名男子手中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他就像是一个煞星,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令人谈及色变,令人胆战心惊。

他的血是冷的。

但她的心却是暖的。

她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点一点靠近,去温暖他。

“阿萤,你知道朕的身子为何不好么?”

姜幼萤一顿。

“阿萤不知。”

“朕给先帝下了蛊。”

少女又一愣神,有些惊惶地一抬头,却见姬礼面上,尽是泰然之色。

“如今,也算是反噬了。”

自嘲般,他幽幽一笑。

但他不悔。

这太阳,像是永远都落不下去,男子看了一眼窗外,余晖散落,落入他阴冷逼仄的瞳眸中。

“朕很想死。”

姜幼萤的心“咯噔”一跳。

“阿姐走后,朕不止一次地想去死。”

他厌恶这个世界,厌恶大齐,厌恶他的父皇。

他太明白,他的父皇母后,这辈子在乎的是什么。

“他们在乎朕,却并不在乎朕的康乐。他们只在乎朕的死活,因为在他们眼里,朕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他们的皇子。”

是皇嗣,是大齐江山的继承人。

“他们对朕好,不过是不想让这江山后继无人罢了。”

姬礼轻轻一笑。

“所以,那时候朕便想,朕偏偏不合他们的意。”

“他们想要朕活着,那朕便要死,不光要死,还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男子眼中,多了些偏执之色。

看得姜幼萤又是一阵心悸,慌忙伸出手,拉住了对方的手指。

他的手指冰冷。

“朕给先帝下了蛊,那蛊同心——他死朕死,他生朕生。朕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让他倒数这那些时日。只要他一死,这大齐便再无他的血脉,他将成为大齐的亡国之君。”

“大齐将后继无人。”

那时候,皇帝与皇后慌乱极了,跑过来,几乎哀求他。

求求他,解开那道蛊。

老皇帝日薄西山,姬礼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明明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转眼,却成了个药罐子,每日都需要和老皇帝喝同一种药。

那些中药,生生吊着老皇帝的一条命,亦是吊着姬礼的命。

他这样极端。

少女眸光颤动,看着面前男子的身形,许是那些药物堆积侵蚀,如今她看着,姬礼的唇色居然有些发白,面上也多了些病态。

“那皇上,如今您……”

她咬了咬唇,只觉得一颗心发痛得紧。

老皇帝不是已经驾崩了么?

那姬礼给自己下了蛊……

右眼皮又是猛烈地一阵跳动,让她忍不住再度攥紧了姬礼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干净,如今看上去,却莫名有几分苍白。

“朕后悔了。”

如自嘲一般,他轻轻一笑。

这笑声,如同一阵轻嗤。他垂下眼眸,一手任由姜幼萤牵着,一手捏着手上那只璎珞子。

虽是残次品,却也是十分可爱。

死亡之前,他也是懦弱的。

他突然不想死了。

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朕又将那道蛊解了开,他死了,朕还活着。”

紧接着,如同恶作剧一般,姬礼歪了歪脑袋,嘿嘿一笑。

“不过他不知道。”

姜幼萤这才安下心。

“他不知道朕偷偷将那份生死蛊解了开,直到死,他仍是心惊胆战。”

先皇时死不瞑目的,那双眼圆瞪瞪的,翻出了一大片眼白。

“真是可笑,直到他临时前的一瞬,依然没有对阿姐的愧疚之心。”

他唇角噙了一抹冷意。姜幼萤捏紧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很凉,她却穿得很严实,掌心是一片温热之意。

她企图,将这道暖流也传给姬礼,去温暖他。

忽然,她想起来方丈先前讲的一个故事。

皇帝最为心爱的女子,死在了他登基的前一夜。

皇帝抱着灵牌登基,而后——

又抱着那灵牌,义无反顾地投了河。

他死了。

姬礼是怕死的。

姜幼萤抬起眼眸,眸光轻轻颤动。

怕死,其实也是件好事,不是么?

他在世间还有所念恋,他还有明媚的、大好的时光与未来。

姬礼会遇见她,而她,亦会用自己的一生去治愈姬礼。

“阿礼,过去了。”

都过去了。

“有阿萤陪着您。”

她从座上站起身形,走到男子面前,顿了顿身子。

如一只黏人的小猫般,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姬礼怀里。

姬礼身形一顿,而后垂下眼眸,看着她。

她乖巧地靠在他怀里,片刻后,感受到对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

轻柔,温和。

唯有那掌心的茧,竟莫名让少女有些心痛。

是啊,还好他遇见了她。

姬礼抚摸着小姑娘的面颊,眼中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片刻的阴翳之后,竟是一道温和的柔光。

“阿萤,不说了。”

“不日便是宫宴,届时燕尾使臣来朝,朕会与他们谈判。”

谈一些条件,换回他的长姐。

长公主在燕尾吃苦了四年有余。

少女贴在他怀里,下巴轻轻靠在男子膝盖上。他的身上很香,让姜幼萤忍不住去吮吸,满脑子皆是贪恋。

窗外的太阳还未落,月亮也未升起。

“皇上是要留在这里用晚膳吗?”

如今离用晚膳的时间还有许久,姬礼想了想,再出声时,语气有几分抱歉。

“朕过来看看你,你没事,朕便放心了。”

“马上宫宴了,这些日子,朕都有些忙,怕是不能陪着阿萤用晚膳了。”

她点点头,眼中全无责怪之意。

“皇上忙,阿萤在凤鸾居等您。”

姬礼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姬礼走后,凤鸾居又彻底安静了下来,姜幼萤仍是坐在桌边,低着头,继续打着璎珞。

那只丑丑的“残次品”,却被姬礼顺手牵羊了。

心中惦念着长公主的事情,她一直叹息,绿衣站在一旁看她,见主子唉声叹气,原以为方才皇帝前来,是为了找自家娘娘吵架。

“娘娘,恕奴婢多嘴,皇上是最在乎娘娘的。娘娘与容大人之事……如实说开了,皇上定会理解娘娘。”

对哦。

经绿衣这么一提醒,姜幼萤才想起来,明明外头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姬礼怎么没有来找她“兴师问罪”。

他好像,从来都不舍得向她发火。

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质问过她。

她坐在桌案前,无端有些脸红。

……

坤明殿内。

批阅完奏折后,已然夜色森森。

肖德林走上前,将灯火又燃得明亮了些,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走进来,劝皇帝早些休息。

放下朱毫,男子揉了揉太阳穴。

眉间的蹙意却是凝着,有些化不开。

这些奏折,他几乎批阅了一晚上。

回头看一眼窗外,心中估摸着时辰,姬礼心想着,她如今已经入睡了罢。

批阅了这么多奏折,无非是为了两件事。

其一是,燕尾来朝,群臣议论纷纷。

其二,便是遣散后宫之事。

姬礼想遣散后宫,想了很久了。

他实在是烦那些女人。

他烦透了那些庸脂俗粉,只想与他的阿萤好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臣们自然是不同意。

自古以来,哪个帝王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七十二嫔妃。身为帝王,自然是要开枝散叶的,皇嗣繁多,大齐的国运便昌盛。

姬礼冷着脸,将那些折子一道道驳回。

他后宫只留下阿萤一人,又如何不能开枝散叶?

他要与阿萤生一堆小阿萤和小姬崽。

这件事,他思量了多久,群臣便驳回了多久,纷纷以从无先例为由,企图皇帝回心转意。

姬礼又冷着脸:从无先例,他第一个遣散了后宫,这例子不就有了?

群臣:……

于是这些天,姬礼一直就这件事,和那些老臣写折子互骂。

看着自家主子面色愈发阴沉,肖德林便反应过来——皇帝还是为了遣散后宫一事忧心。其实也不止是此,姬礼发现,自己先前从未对政事上过心,如今一下子批阅那么多奏折,确实有些吃力了。

好在他学东西比较快,也容易上手。

可其中有许多律法……

他有些头大。

他最讨厌律法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了。

“啪”地一声,他有些暴躁地阖上奏折。

讨人厌的东西!

见状,静默候在一侧的肖公公斗胆上前去,小心询问道:“皇上,皇上可要小厨房再熬碗绿豆汤。”

下下火。

姬礼没有理他。

除了皇后娘娘,皇上向来都是不愿意理人的,肖德林早已是见怪不怪。

一件件事堆积下来,姬礼十分烦躁,冷冷一声“滚”,可怜的肖公公慌忙退散下去了。

他一个人在殿内,想了想,决定再去书房看会书、写会儿字。

先前沈鹤书曾同他说,若是心神不宁,可以尝试着抄抄书、平平心气。

一想起沈鹤书,姬礼一叹息。

他是将对方视作好友的。

二人从小一同长大,其中的友情,自然是不假。

可自从那一桩桩事出了之后,沈鹤书便很少再往宫里走了,当真做起了一个纨绔世子爷。

谈起沈鹤书,姬礼无端有些愧疚,于是便补偿了德妃许多。

他对每个妃子冷脸,对德妃会温和上许多。

这份温和,无关风月。

他亦是知晓,德妃一心向佛。

姬礼最不信佛像之类的东西,每当上贡宝物中有佛像、佛经,便差人往德妃的意华宫中送去。

手指翻动一页书卷,夜色入户,轻幽幽落于男子手指之上,倒是衬得其莹白如玉。

姬礼微微一低头,却有些看不进去那些玩意儿。

唉。

一声叹息。

仍是心神不宁。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进。”

许是肖德林真给他去煮绿豆汤了罢。

姬礼头也不抬,看着一碗粥轻轻放在了案前。

一双素手,却是纤纤。

他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翻动着那些书。

律法最让他头疼。

若不是答应了阿萤要做个明君,他当真想将那些书烧了。

正翻看着,鼻尖忽然嗅到了一缕异香。

这香气有些奇怪,丝丝离离的,不像是寻常的香料,一路径直冲到他的头脑之处。

姬礼皱了皱眉头,一抬头,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白怜。

他又猛一皱眉。

“你来做什么?”

语气有些尖锐。

退避三舍。

这是姬礼给白怜唯一的印象。

白怜垂着脑袋,披肩发散下,点缀在她的锁骨之处。

月色与灯火明灭,恍惚。

那香气,正是从她的腰间传来。

姬礼下意识一低头,却看着她身披着一件薄薄的素纱,方欲嫌恶出声,对方抢先道:

“皇上,是娘娘让奴婢进来的。”

那声音又娇又柔。

楚楚可怜,骗过了方才守门的小太监。

姜幼萤让她过来?

姬礼眼中带着些疑色。

白怜将头埋得愈发低了。

她的小心思,似乎从来都骗不过他。

如此想着,她咬了咬唇,有些心虚。可转念又一想以后的荣华富贵,便将心一横。

“是,娘娘让奴婢来,来与皇上……”

那香气……

不对劲!

姬礼一冷声:“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那香气着实是从她身上传来,而且一路,直直窜到他的头脑处,将他的脑袋竟搅得昏昏沉沉!

他方欲起身,双腿却一软。

这是……

合欢香!

姬礼一咬牙。

见香料见了效,白怜幽幽一笑,将外衣那层素纱轻轻拉下来。

“皇上……”

这一声皇上,唤得娇媚如丝。

单薄的素纱之下,是一件露脐衫。那衫有些透,这一回,姬礼看清楚了,女子肚脐中,竟含着一枚药丸!

那香气,正是从那药丸中散发出来。

“皇上,奴婢是来替皇上分忧的。”

她笑得娇媚,从下人口里得知,皇后娘娘受了那么多次召幸,却迟迟未有孕。

进宫之前,她曾买了两味药。

其一,是肚脐夹着的合欢香,其二……

若是事成,她受孕几率,十之有七八。

若是怀上了皇嗣……

女子摇动着纤细的腰肢,走上前。

姬礼额头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在极力忍耐着,可那身体却并非是铜墙铁壁,合欢香发了力,他的眼神一寸寸变得浑浊。

白怜满意一笑。

“皇上不想要奴婢么?”

她歪了歪头,引.诱他。

姬礼坐在桌前,看着那人一步步逼近。

“滚。”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处落下。

他紧紧捏拳,似乎想拔出长剑,将其除之。可他根本站不起来,四肢百骸一下子散了力气,手指也是一僵。

白怜迈动莲步。

那日在国安寺下,看见这户“人家”的马车,她便起了歹心。

攀龙附凤,越上枝头。

姬礼,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贵人。

……

凤鸾居内,用完了晚膳,姜幼萤又打了些璎珞子。直到眼前有些发昏,她这才将手中的针线活儿放下。

姬礼曾夸赞过她,她的女工极好。

一时间,姜幼萤又想起,上次宫宴,她为德妃娘娘绣的那只小蝴蝶。

如此心想着,她又掏出那只淡紫色的璎珞,手指穿梭,在其上绣了只可爱的小蝴蝶。

姬礼一定会喜欢吧!

她捏着针,抿唇一笑,眸光灿然。

天色已晚,姜幼萤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心想着,明日送往坤明宫去。

听了声唤,绿衣走入殿,伺候她梳洗。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今夜的月亮有些明亮,还有些刺眼。

径直穿过窗牖,漫过薄薄的一层床帐,打在少女面上。

眼皮子被那莹白的月光照耀着,晃眼之际,姜幼萤抬了抬眼眸。

看着窗外明白色的月亮,她忽然很想姬礼。

一想起他下午同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朕在他与朕的身上,都下了蛊。”

怪不得他的身子那么差,那他若是乖乖喝药,身子会不会好?他今日有没有按时喝药?

思前想后,她愈发思念姬礼了。

“绿衣。”

柔柔一唤,小宫女走到床边,恭敬一福身。

“娘娘。”

“本宫……想去看看皇上。”

姜幼萤抿了抿唇,面色有些赧然,“去问问,皇上有没有歇下。”

绿衣点点头,欲往外走。

“算了,扶本宫起床更衣。”

估计他是没有歇下的。

姜幼萤心想,他近日这么忙,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喝药,自己就过去看一眼,只看他一眼。

监督他,乖乖将药喝下。

不一阵儿,她便简单收拾好了。

好在凤鸾居离坤明殿不远,走走路便到了,走在宫道之上,她莫名有些心慌。

一颗心跳动得飞快,右眼皮亦是一阵跳动,让少女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坤明宫便到了。

守门的小宫人见了她,似乎有些惊讶:

“皇后娘娘?”

她方才不是刚派宫女过来吗?

姜幼萤开门见山:

“皇上如今在哪里,可曾歇息下了?”

她心想着,若是姬礼歇下了,自己便回凤鸾居去。

对方摇了摇头,虽是疑虑,却如实禀报道:

“皇上还未歇下,方才……去书房了。哎,皇后娘娘——”

不等他出声,姜幼萤便朝着书房走去。

一路上,心仍是跳动得飞快,她越往前走,呼吸竟莫名变得愈发急促,方来到殿门口,只见殿内灯火恍惚,似乎倒映出一个人影。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阵静默,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皇上?”

却发现,房门竟是虚掩着的。

心中十分好奇,让她再度叩门,仍是无人回应,她皱了皱眉头,推开书房门。

还未看清楚面前的景象,便觉自己的身形忽然被人猛地一拽,她惊叫一声,反应过来时,对上对方那一双凌乱的眼。

他的手上竟是一层冷汗。

余光一瞥周遭,除了他,空无一人,殿内却燃着味道奇怪的香,不等她推开姬礼,对方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

“姬、姬礼?”

男子像发了疯一样,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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