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耳心如擂鼓,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着黑暗中陈岁的轮廓,在他的手掌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陈岁的手掌覆住她的下半张脸,他瞧不清她,只觉得她的小脸又软又嫩。
这一摇头,独属于女孩子柔软触感,在他掌心变得无比清晰,那感觉顺着皮肤传到了他的心底,痒痒的,让他不觉中想要接触更多……
夏耳的手腕转了转,意图从他手中挣脱。
他喉结滚动了下,压低嗓音告诫她:“别叫。”
在这幽暗的木屋内,这声警告似乎抑着别的什么。
她连连点头。
腕上的力道一点点放开,脸上的手渐渐的撤下,她赶紧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夏耳拍了拍胸口,见陈岁还在看她,不由得心里一虚,用很轻很轻的气音问:“你还没睡啊?”
“在酝酿。”
“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太低了,加上酝酿这两个字并不是很好发音,夏耳不由得把耳朵往前凑了凑。
陈岁看她跟个小仓鼠似的,就也往她那边挪了一点点,附到她的耳边。
“我说。”
他眼睛向下,扫到她的耳朵,热乎乎的,还有她洗发水的味道。
“嗯嗯。”
他忽然不想认真回答了,换了个轻浮的口气:“在抓小流氓。”
“……”
夏耳脸上的热度好不容易降下,被他这样一说,唰一下又热了。
她有些激动地解释:“不是啦!我看你穿得那么少,所以我……”
“嗯……”
另一边,杜雨薇嘤咛一声,在旁边翻了个身。
夏耳赶紧捂住嘴巴噤声。
陈岁看了眼那边熟睡的杜雨薇,掏出枕下的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在微信上跟夏耳的对话框打字。
陳:所以,穿得少也是我的错。
ear:?
陳: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
ear:???
聊天往上,是过年时,她给他发的新年祝福。再上面,就是刚加好友的系统消息。
“你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夏耳想,让你来聊天,不是让你来聊这个的吧!
她气不过,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你想什么呢!
陈岁枕在枕头上,举起手机,屏幕光映着他嘴角懒洋洋的笑容。
你要我怎么想?
一睁眼睛,发现自己进了别人被窝,还有只手还在我身上。
我很害怕,好不好?
夏耳:………………
陈岁在一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继续打字。
看不出来,你的小脑袋瓜里,竟然对我有那种想法。
也对。
你喝我饮料那次,我就该明白的。
看着屏幕弹出来的消息,夏耳瞠目结舌。
她的话,居然可以被曲解成这个意思的吗???
下一秒,聊天框又弹出来一句:
看来男孩子在外面,果然要学会保护自己呢。
夏耳再次:………………
陈岁高中时就这样,总是用一些无赖言论把她气得跳脚,想不到现在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副不正经的样子。
但是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了,才不会再被他欺负。
她已经警告过他了,她超凶的。
夏耳拉住大衣的衣角,狠狠地翻了个身,费尽心思才盖好的大衣无情从他身上滑落。
陈岁只觉身上倏然一凉。
夏耳软软的声音飘过来,听起来倒是还在关心他。
只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夏耳:“那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呢!”
“……”
陈岁在黑暗中挑眉,不知怎的,脑海里就闪过一句话。
原来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靠近这只小兔子,丝毫不在意自己刚从她手里吃过瘪。
伸手挑了缕她的头发,在指间轻轻捻了下,头发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问:“我要是不想保护自己呢?”
夏耳的大脑,在一瞬间中处于宕机状态。
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会不会理解错了???
身为高考的文科状元,夏耳头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有些不自信。
可万一他开玩笑呢?他是随口乱说的呢?他这个人……平时对她也没有很正经,上学时就总爱逗她,看她生气,还喜欢叫她小傻子。
夏耳不确定了,也拿不准,陈岁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太暧昧了,她一时不敢接。
她捏紧大衣一角,左边的杜雨薇呼吸声逐渐粗重,应该是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的。
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却也没有回头,背对着陈岁,揣着明白装糊涂,小声地问:
“干嘛不想保护自己,你不是怕我会对你怎么样吗?”
说完话,紧张得用指甲抠住掌心,那种尖锐的感觉,才能让她保持冷静,不在这个深夜抱着被子扭作一团。
陈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他慢悠悠地回:“真有这种好事的话,我更希望……每天都能发生呢。”
“……”
该死,为什么巴依要把炕烧得这么热啊?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她会变成一只红透的虾?
夏耳控制不住自己,在大衣下翻了个身,这一翻过去,又跟陈岁面对面,她能感觉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黑暗里对上他的视线,夏耳说不清为什么,很想避开他的视线,怕他会发现自己的异样,怕他察觉到她其实没有那么淡定……她又翻了回去。
她体内的血液循环加速,浑身燥热无比,很想像火车拉汽笛那样,把体内的这股燥意排解出去,才能让自己冷静一点。
她咬住下唇,软软的声音从齿缝流出:“……我困了,要睡觉了。”
下一秒,她把自己用不到的那一半大衣甩到陈岁身上。
“不保护自己没关系,但是别冻着自己噢。”
面对突如其来的,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衣,陈岁抓住毛领,覆住自己的胸口。
都这个时候了,还怕他会冷。
陈岁弯起嘴角,无声微笑。
“知道了,谢谢小耳朵。”
夏耳很怕第二天起迟,会被杜雨薇发现他们两个盖了一件大衣的秘密,所以她睡得并不踏实。
睁开眼时,右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左边的杜雨薇还在睡。夏耳松了口气,看时间,要是放在平时,这个时间她根本不会醒,她担惊受怕的,好像在跟陈岁偷情一样。
偷情……
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夏耳耳根一热,又想起昨晚跟陈岁的对话。
他说,真有这种好事的话,他更希望每天都能发生。
这种好事,指的是……那他希望每天都发生,是不是就代表……
她没有理解错吧?应该没有吧?
夏耳捧住自己的脸,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意识到某种可能性,她不觉中翘起嘴角,脸上肌肉都酸了,也没办法停下来那种雀跃的心情。
可万一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呢?他那么喜欢开玩笑……
夏耳笑不出来了,捧脸的手缓缓放下,沮丧地嘟起嘴巴。
怎么会这样啊,好想把陈岁揪过来问一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如果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又说那样的话?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夏耳想了想去也没个结果,一时间心烦意乱,心情都不好了。
她从炕上坐起来,把大衣放到一边,蜡烛烧了一夜,融化的蜡油在柜子上凝固,只剩下黑黑的烛芯,早已被人吹灭,应当是陈岁吹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这根蜡烛,兀自燃烧了一晚上,最后剩下一堆狼藉的心情。
陈岁陈岁,都怪陈岁,她讨厌死陈岁啦!
夏耳穿上鞋子,打算去外间洗脸,一出去,陈岁刚好从室外进来。
已经八点多了,阿勒泰这边天才刚亮,熹微的晨光从外面照进来,陈岁的鞋上还沾着雪。
四目相对,夏耳心头酥麻,很快移开眼,不敢看他。
陈岁走进来,把门关好,问她:“醒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
“不了,睡也睡不好,回去再补吧。”
夏耳四下看了看,想找热水洗脸。
陈岁看出她想洗脸,过去帮她打水,顺口接道:“怎么没睡好,不会是因为我吧?”
说完话,水也打好了,夏耳过去洗脸,一边挽袖子,一边借着盆中水的倒影打量自己,难道答案这么明显吗?怎么会被他一眼看穿?
她扯了个谎:“才不是呢,是我睡觉认床。”
“哦。”陈岁的语气似是而非,“我还以为,是我害你冻到了呢。”
“……”
杜雨薇起床后,巴依留他们吃早饭。他们三个人是临时留宿,没带洗漱用品,他们都不习惯不刷牙就吃东西,所以谢过巴依后,悄悄在昨晚的毯子下面塞了五百块钱,就直接回去了。
上车时,夏耳先上去,把大衣放到后面,杜雨薇还在车外,夏耳已经坐好,对抱着大衣的她伸出手,说:“给我吧,我帮你放。”
杜雨薇说了句“不用”,自己把大衣扔到后面,也没跟夏耳坐在一排,独自坐到最后,掏出airpods给自己戴上了。
夏耳尴尬地收回手,觉得杜雨薇态度怪怪的,可后者又好像确实脾气性格比较直接,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多疑了。
跟牧民们的合同签订顺利,这场雪融化后,牧民们领取了一半奖励金,并开始了在乌伦古河边栽种灌木柳的活动。
由于他们在社会上发布的公益捐款引起了很大注意,最近陆续有不少媒体过来采访,夏耳他们负责招待,完成采访,整个四五月份都在忙碌当中。
新闻稿一篇篇发布出去,采访也在各大平台引起反响,蒙新河狸终于不再是默默无闻,他们的救助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甚至又有不少人来伸出援手。
这些都是好的成果,也让他们看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善心。
夏耳的稿子也在忙里偷闲地创作中,因为切实参与到了野生动物保护中,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速度还算快。
把稿子发给主编后,主编非常高兴,跟她说了这本书的后续安排,说是已经有很多影视公司在关注了,他们会选择一个最有诚意的公司签约,来负责后续的影视开发。
夏耳表达了感谢。
六月某天,陈岁突然在工作群里发了张照片,说:这只河狸情况好像不太好,兽医准备一下,我马上把它送过去。
兽医姐姐回:好的。
夏耳点开图片,从图里就能看到肚皮上的新伤旧伤,更别说那些照片还看不出来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陈岁还有别的同事带着河狸回来,兽医把它放在了手术台上,做了各种检查。
兽医说:“应该是跟其他河狸打架受的伤,根据它受伤的情况来看,应该都是这两个月的事。”
夏耳不太懂这些,忍不住发问:“是河狸本性爱打架吗?那受伤的河狸是不是很多?”
其他同事说:“不是的。一般河狸家族是由成年河狸,亚成年河狸以及幼年河狸组成,河狸每年四五月出生,亚成年的河狸就会被赶出家门,自己建立一个新家。”
“这只河狸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被赶出去的,我猜它受伤,也是因为跟其他河狸抢地盘,但是没抢过。”
陈岁在一旁听着,专注看着手术台上的河狸,没有什么表情。
夏耳眉头一皱,虽然说生物界有生物界的生存法则,可她还是……说她同情心泛滥也好,烂好人也罢。
她握了握拳,看向说话的同事:“那这只被赶出家门的河狸做错了什么呢?因为有了幼崽,就要抛弃大的那只吗?”
陈岁的心里,忽然开始闪过陈广那一条又一条的朋友圈。
那些晒娃的小视频,还有每次都要发满九宫格才罢休的图文。
有了幼崽,抛弃大的,真的是遭人唾弃的行为吗?可他为什么觉得,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呢?
他想起陈广每次联系他,说是为了一家团聚,让他回家,其实都是为了那个弟弟的某些时刻,譬如出生,譬如周岁宴,譬如庆祝他开始上幼儿园。
就好像,在朋友圈晒了幸福还不够,非要跟他也来分享一下他的幸福。
有时候,陈岁忍不住怀疑,陈广拼命做这些,是在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其实也是一个好爸爸。
是个好爸爸,就不存在那些失职的事情。
也不存在,他已经几乎半抛弃他这个儿子的事实。
陈岁伸出手,忽然握住河狸厚厚的爪子,拇指缓缓摩挲着河狸的毛,嘲讽地勾起一边嘴角。
“因为它长大了,留在家里,只会讨人厌。”
夏耳疑惑地看着他,不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它再怎么长大,也还很小吧,也很需要爸爸妈妈的庇护呀。”
陈岁收回手,放好河狸的爪爪,垂眼看着这只奄奄一息的河狸,他忍不住想,要是它这样死了也好,说不定就不会痛苦了。
夏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她走近手术台,弯下腰身,温柔地注视河狸。
连日来没有固定住所,也没很多东西吃,这只河狸瘦得不像样。
此刻打了麻药,它无力地躺在床上,用脆弱的小眼睛巴巴注视着夏耳。
夏耳心都被萌化了,她抬手,rua了rua河狸的头顶,软萌萌的,可可爱爱。
她说:“没关系呀,小宝贝,没有人来爱你,我来爱你好不好?”
像是有人在陈岁的心上用力开了一枪,陈岁浑身一震,喉结上下滚动,看向面前的女孩。
在这一刻,他仿佛也变身成了那只河狸,躺在被白炽灯照亮的手术台上。
那些过往受到的伤,在黑暗中默默舔舐的疼痛,一个人无家可归的孤独,在她伸手触碰它头顶的那一刻,统统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