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眉头一皱,眼里又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
二师兄赶紧追问:“是吧!你也觉得恶心吧,衣美人!”
顾良没说话,只随便点了点头。
杨夜扶着他的胳膊顿时一僵。
顾良没觉察到什么,他那会儿确实是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顾良一回到慧大师的厢房,就躺下睡觉了。
等他睡醒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了。
这个当头,玉大夫来叫他去吃饭。
顾良起床略作了洗漱,也就跟玉大夫一起去到了正厅。
饭桌上,菜品颇为丰盛。
顾良原本没什么胃口,看见这样的菜色,倒也马上有了食欲。
席间最活跃的玉大夫,一直说个不停。
从她嘴里,顾良得知,鸡是他、二师兄还有杨夜一起抓来现杀的,菜也是刚从园子里摘的。这些食材都很新鲜。
只不过,古代背景下,可以用的调料很少,对于烹饪器具,他们几个也都不太会用,因此共同劳作了许久,才做出这么许多菜。
这一番话说得顾良有些不好意思。“那光我一个人睡觉去了。”
二师兄倒是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知道,你去小黑屋,一定受了不小的折磨。要不是你最后找到的证据,我怕还可能被冤死呢。你休息下是应该的。”
顾良不置可否,只说:“一会儿我来洗碗收拾。”
玉大夫问:“你烧退了吗?还烧着的话,就不要逞强。交给我们就是了。”
“我没事。睡了一觉好多了。”
顾良说完这句话,朝对座的杨夜看了去。
杨夜一直低头吃东西,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这太不像平时的他了。
他怎么了?
顾良有些没明白。
吃完饭,大家怕顾良身体不适,还是留下来和他一起收拾的碗筷。
洗完碗,收拾完厨房,顾良去到正厅擦了桌子。
然后他发现,杨夜不见了。
顾良眉头浅浅蹙了一下,随后兀自回到屋子里。
他还有些头疼,于是背靠着墙坐在床上闭眼小憩。
不知不觉,顾良又睡着了片刻。
这回他醒来的时候,精神总算好多了。
但屋子里空空如也,杨夜居然还没回来。
顾良简单洗漱了一下,把假发和红裙子都脱了,在架子上翻了翻,翻到一件干净的道具僧袍,也就换上了。
穿着这身灰白色的僧袍,顾良出了门。
游戏结束后,玩家的剧情卡牌已经被黑衣人回收。
但经历了自由探索的环节,顾良对逍遥派的路线已经烂熟于心,无需借助卡牌,也能找着路。
最后,顾良在假山旁的湖边找到了杨夜。
月色正好,杨夜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临湖而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姿挺拔,明月照在他一身僧袍上,竟有一种疏朗开阔的感觉。
——这随意的装扮,倒似乎比他刚开始穿的那身西装叫人瞧着顺眼。
顾良只默默望着杨夜的背影,却没走过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先前,因为探案时间紧张,他所有的精力都分给了案情,没有时间想别的。
这会儿,他才发现有很多关于杨夜的细节,是他之前没有仔细思考过的。
比如,在找到那些图册时,杨夜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怀着探寻的。
现在看来,那探寻不是关于案情,而是关于同性恋这个话题。
再比如,自己上次在他面前换衣服,以及这回要和他睡一张床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有种想回避什么的感觉。
最后,什么攻受、什么性向改不改的,杨夜十分了解……
顾良恍然大悟——他是同?
明白了,二师兄问出那句话之后,看到自己的反应,杨夜以为自己觉得同性恋恶心。
如果他是同,他当然会被自己和二师兄伤到。
顾良心里有了数,再静静站了片刻,就朝杨夜走了过去。
顾良走到杨夜的身边,在石头上坐下来,望向面前的湖光水色。
他没看杨夜,只轻声开口:“生气了?”
杨夜侧头望向他,摇摇头。“你怎么来了?夜里冷,回屋待着去。”
顾良问他:“今天你抽到的奖励卡是什么?”
杨夜正过头,看着岸边的石头,然后说:“暂时不告诉你。”
顾良注视着湖里的月亮,眼中倒映起水中月色。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抽到的卡是,可以选择下一次剧本的队友。”
杨夜没说话。
风忽然大了些,从湖面上掠过,裹挟着秋季的寒气。
顾良立刻打了个喷嚏。
杨夜呵斥:“快回去。”
顾良侧过头,总算看向杨夜:“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夜半,明月如霜。
烛光前,杨夜与顾良在窗前对坐。
他们找到一壶浊酒,学古人那般温热了喝。
不过喝了一口后,顾良觉得辣嗓子,也就放弃了,转而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杨夜倒还喝得算是习惯,慢悠悠地喝下了一杯。
半晌后,顾良开口,问他:“你是同?”
杨夜看他一眼,没答话,但算是默认了。
顾良继续说:“我父亲是个同。”
杨夜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我爸看上去挺女性化的,喜欢穿高跟鞋的那种。至于其他同性恋,我没怎么接触过。所以一开始遇见你,完全没把你往那方面想……”
顾良顿了顿,道:“说回我爸。他是被老一辈催婚逼迫,才娶了我妈。等我妈生下我之后,他算是给老一辈完成了任务,就放飞自我了。”
杨夜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良倒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件漠不关心的事。“一开始他还藏了一下,后来就明目张胆,直接跟他男朋友同居了。我妈哭过闹过自残过,没用,最后只得离婚。”
顾良端起杯子喝一口水,继续说:“再来,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坐火车回老家,睡的下铺。我上铺的一个男人,半夜爬到了我床上。当然,他没得手,被我制服了。事后我也及时报了警。”
顾良说这些事的时候,双目一直看着桌上蜡烛上的火苗。
等说完了这两个故事,他上眼皮抬起来,这才对上杨夜的目光。
“抱歉。今天二师兄问我的时候,我只是想到了我父亲和火车上那个男人,我觉得他们两个恶心,才会面露嫌恶。这些事是我的**,我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所以没解释。”
“但我想,你有可能会误会,所以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不会因为那两个人渣,而攻击你们整个群体的。我没觉得同性恋恶心,也没觉得你恶心。”
“另外我觉得……二师兄那边的看法,你也不必特别在意。”
顾良发现,自己说完这话,杨夜的神情反而越来越严肃。
并且,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罕见。
平时都是杨夜话痨,顾良时不时怼他两句。
这会儿,话多的那个成了顾良,杨夜倒是一言不发。
顾良眼睛眯起来,盯着杨夜问:“我都解释清楚了,你还生气?”
杨夜当然是生气的。
但他从来没有生顾良的气,他先前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其实也就是觉得失落而已。
现在他气得是顾良那个畜生爹和火车上的猥琐男。
听顾良讲完自己的故事,杨夜感觉心脏一顿一顿的疼,就像刀子在割似的。
这种反应,让杨夜自己都觉得陌生。
与此同时,他内心有强烈的燥意和怒意,是在替顾良怨恨那两个人。
杨夜狠狠喝下一杯烈酒,强把心里的躁动压下去,许久之后,才尽可能平和地开口:“我没生气。一直都没有。无论如何,你能告诉我这些,我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是欣慰。”
顾良眉毛挑了起来。“欣慰?”
“对。”杨夜点头,微笑道,“这表示,你拿我当朋友。我很欣慰。”
“朋友……”顾良唇角向下撇了一下,不无感慨般说了句,“人年纪越大,能交到的朋友就越少。在现实生活中如果遇到你,我们大概是不对付的。但这种游戏里……倒是也巧了。”
杨夜不大乐意了。“在现实生活里,我们怎么就不对付了?”
顾良瞥他一眼,淡淡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就是个富二代,家境好,没吃过苦,毕业后就能去自家公司当高管,看上去很商业精英的那种。所以你能活得肆意、张扬、洒脱,我跟你不是同类人。”
杨夜气笑了。“对我第一印象这么差?”
顾良反问:“你就说,对于你的身份,我猜得对不对吧?”
杨夜无奈,紧接着纠正顾良:“对对对。大部分都对。只是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啊。这我要澄清啊。我很上进的!”
顾良嘴角挑起来,似笑非笑。“嗯。你高考考了……669,还行吧,我也没说你不学无术啊。”
杨夜追问:“那我们怎么就两个世界了?”
顾良自然而然道:“阶层差别啊。彼此瞧不上,天生心有隔阂,很难成为朋友。”
杨夜拿食指叩了一下桌子:“你这是对我有偏见。”
“是。”顾良点点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过过苦日子,天生对你这种人有偏见。归根结底,是嫉妒心作祟,凭什么你们就投胎投得好。”
——所以杨夜,我真的是很差劲的一个人。
杨夜声音沉下来,问他:“那现在呢?还有偏见吗?”
顾良怔了一下,举了一下手中的水杯。“以水代酒,敬朋友。”
如一片叶子在半空中悬浮了很久,总算落了地。
听到这话,杨夜的心踏实了。
再过了一会儿。
顾良打了个呵欠,慢悠悠把杯子里的水喝干净,冷不丁发现杨夜似乎在发呆。
顾良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杨夜回过神看向顾良,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
——诶?美人哪儿去了?我长发红裙的大美人呢?怎么穿成僧袍了?
杨夜问他:“你裙子呢?你怎么穿我的衣服?”
顾良淡淡说:“什么你的衣服,剧本道具而已。”
语毕,不待杨夜再说什么,顾良起身去院子里洗漱了。“行。谈清楚了就行。时候不早,我睡觉了。”
杨夜也站起来。“行。那我打地铺。”
顾良回头看他一眼:“这古代背景,设施简陋,地上特别凉。咱们就像之前那样睡吧。”
杨夜有点懵圈。“你都知道我是……还……?”
顾良奇怪地看着他,突然问:“你这种……叫攻吧?”
杨夜被他逗乐。“是啊。我大总攻啊。”
顾良说:“那不就行了。”
杨夜:“怎么就行了?”
——亲你对同性恋到底有什么误解?
“你是攻,你喜欢的肯定是受啊。受的话,是那种……很精致可爱漂亮的男生?就像我爸那样的。这个‘娘’,不是贬义,只是一种形容。或者说就像……我看过《霸王别姬》,就像张国荣演的那个角色一样,挺风华绝代的。反正肯定不是我这样的。所以我觉得没所谓。”
杨夜这下明白了。顾良的意思是——就算我是弯的,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那我肯定也是攻那型的啊。我俩这不撞号了么,我们之间怎么也不可能擦除火花的啊。
杨夜无奈扶额,旋即勾了勾自己的鼻梁。“大家口味不同的。你说的那种,是弱受或者娘受,但也有人喜欢强受肌肉受什么的……”
顾良的强迫症和求知欲上来了:“为什么?气质性格上很强势的话,为什么会当受?”
杨夜:“……”
杨夜不想解释太多,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叹口气,然后躺上木板床了。“嗯,没事。你说得对,我喜欢的是……是你以为那样的。睡吧。”
这个时候,杨夜只以为是普罗大众对同性恋群体误解很深。
他不知道,顾良之所以这么想,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他骨子里的自卑。
他不认为,会有任何人对他产生好感。
这一晚,杨夜睡在里侧,顾良睡在外侧。
顾良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听见杨夜开口:“还有一件事。”
“嗯。你说。”
“你之前说的那个奖励卡……嗯,下次剧本,带上我吧。我们继续合作愉快。”
“行啊。不过,万一你还是侦探,我是真凶的话,怎么办?”
“那就走着瞧呗。比智商的时候到了。”
“行。那走着瞧。”
蜡烛灭了。
杨夜闭上眼,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一节昏暗的车厢,顾良安静地侧躺在下铺,露出一小节细细白白的腰。倏地,上铺下来一个人,漆黑潮湿的手掌朝那小白腰探了过去。
这种事实在不能细想。一想下去,杨夜就又燥又怒。
顾良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没能立即睡着。
他半睁着眼,听见杨夜翻了个身,于是问:“还没睡着?”
杨夜睁开眼,却没去瞧顾良。
他睁开眼,瞳孔盯着无尽的黑夜,好半天后,突然问:“你说……你打了那个人?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身手?”
顾良说:“初中开始学的跆拳道,到过黑带。高三后就没学了,大学也荒废了,工作之后,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又去学了点拳击一类的。”
杨夜眉毛挑起来。“真没看出来。白儿子捅你的时候,你躲都不躲。”
“我会躲的,只是没你来得快。”顾良说。
杨夜却突然想起了顾良手腕上那道疤。
——该不会,他不是躲不过,而是还有点寻死的意味在里面吧?
杨夜的眉头皱起来。
顾良倒是浑然未决。“你不信,明天咱们比划一下?”
杨夜突然沉沉笑了一下。
笑声震动了木板床,固体传声,似乎让顾良的心都跟着震了一下。
“你笑什么?”
“笑你班门弄斧。培训班里随便练练的,你能跟我比啊?”
“你不是……普普通通富二代吗?”
“上大学之前,我去当过两年兵。”
哦。那是比不得。
“另外,我也不算富二代。”
“哦?”
“算是富三代吧。”
“……”
顾良重新闭上眼,实在是不想再理他。
杨夜又问:“那你呢?你说你的工作性质……要求你学拳击?你到底是干嘛的?”
“狗头侦探,猜去吧。睡了。晚安。”
夜色中,杨夜沉沉出声。
“嗯……晚安。”
第二天一早,顾良想洗澡了。
虽然他觉得和杨夜并肩睡一张床并没有什么,但洗澡什么的,他觉得应该还是要避嫌的。
于是顾良难得起早之后,去厨房烧了水,再用两手拎着盛满热水的木桶往雅芳居提。
杨夜看到了,自然上前帮了忙。
如此,两个人来回两趟,雅芳居里洗澡用的大木桶也就满上,够顾良用来洗澡了。
其后,杨夜去厨房做早饭,顾良则在雅芳居里把屏风一拉,脱衣服,进木桶,开始洗澡。
雅芳居是衣美人的卧房,充斥着胭脂香粉的气味,屏风上画的是鸳鸯交颈,旁边面盆上放的胰子、也即古时候的香皂,则是桂花味的。
芙蓉帐暖,兽炉香烟。
这一切都让顾良非常不适应,好似自己真的变成女人似的。
要不是洗澡得避着杨夜,他一点都不想踏进这个屋子。
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杨夜来叫顾良吃饭的时候,雅芳居大门半开,露出半张屏风。
屏风上交颈鸳鸯的图样背后,透着丝丝缕缕的水蒸气,和顾良的背影。
杨夜几乎可以想象出顾良洗澡的模样——背靠木桶,半开双目,慵慵懒懒,那双茶色的眼眸盯着虚空,似在发呆,又似在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淡漠。
与他的淡漠眼神相对的,是那水的热度,和那屏风上的一抹艳色。
两种矛盾,却构成一副极为诱惑的画面,好似冰雪地里破冰而出的一颗嫩芽,也好似深黑地狱里开出的红色花朵。
杨夜愣了好久,才用干哑的嗓子问了句:“洗好了吗?”
“好了。就来。”
过了一会儿,顾良穿着僧袍出来了。他见杨夜脸上也有些水汽,问:“你也洗过澡了?”
杨夜点头:“嗯,做好早饭,我去湖边冲了冲。”
顾良问他:“不冷吗?”
“说了你娇里娇气的。”杨夜笑话他,“以前当兵的时候,我冬天还下过湖。”
顾良皱眉,正要反驳什么,玉大夫走过来了。
“你俩太慢了。我来看看你们什么情况。”
“诶?你们穿情侣装!”
面对玉大夫,杨夜故作呵斥:“别胡说八道。”
“?你俩不是那种关系啊?”玉大夫一脸无辜。
杨夜怕顾良跟自己相处别扭,必须得纠正玉大夫的腐思想,但他还没开口,广播突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画皮·长生》剧本完成,这一回,大家有7天的休息时间。请大家养精蓄锐,迎接下次挑战。”
“下面针对突发情况进行通报。隔壁剧组突发意外事故,现场已被焚毁,无法供玩家生存。因此,有五位玩家被临时转移至本剧本场地。请大家友善相处,协商分配可供居住的房间。五位玩家将在一个小时后达到此处。”
“友情提示,两组玩家不能就各自玩过的剧本进行任何剧透,也不能有意无意泄露任何线索,违规者接受死亡处罚。”
起火?将这个剧本场地都烧了?游戏不得不半途中止?
——还可以这样玩?
这是顾良听完系统播报后的第一反应。
玉大夫双手叉腰,偏了个脑袋。“他们一个小时后到?需不需要帮他们准备早饭啊?”
“嗯,倒是可以准备点好菜,跟他们拉拢下关系。”杨夜说,“虽说不能剧透,但也能稍微打探点东西啊。万一碰上资深老玩家呢?”
“那我赶紧去找二师兄,让他再多煮一锅粥。”玉大夫一溜烟儿跑了。
杨夜见顾良没动,侧眸上下打量他一眼。
顾良表情清冷,但杨夜似乎已能猜到他的心思。“在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顾良回过神来,对上杨夜的目光。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顾良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但最终他只问:“早点有哪些?”
一个小时后,吃过早饭,二师兄、玉大夫,加上杨夜和顾良一起,四个人走到半山腰逍遥派入口的位置,是在等另外五个玩家过来。
入口依然被一片浓雾笼罩,如果贸然踏入其中,就会被狂风卷起来再扔地上摔死。
因此,四人都与入口处保持了距离,只是远远望着。
少顷,浓雾之中出现了五顶黑色的轿子。
五定轿子先后进入逍遥派的地界,随后依次落下来。
里面随即走来五个人。
五个人都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都是一副刚从火灾现场逃生的样子。
其中一个男人擦了把脸,露出原本被灰土掩盖的面容,竟然颇为俊朗。
他身形颀长,肩宽体阔,但由于比较清瘦、又很高的缘故,并不显得太过壮硕,是挺标准的模特身材。
他的气质则偏儒雅斯文,有那么点温润的书卷气,看上去像医生、又或者大学教授。
这人眼神有些恍惚,看上去十分垂头丧气,就像是刚经历了极为可怖的事情似的。
他跟着其余四个唉声叹气的人一起很丧地往前走,活像五个行尸走肉。
但当他在看见某个人之后,眼神忽而有些亮了。
下一刻,他直奔着那人走去。
走到这人跟前,他实在掩饰不住喜悦,激动之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顾良?!居然是你?!我居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顾良瞧向来人,面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继而也露出了少见的几分欣喜。
但很快,他的神情又有些严肃。“荀枫?你……你怎么也卷进这个游戏了?”
一旁,杨夜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静静站着,少见地没说话。
眉间微微的褶皱,是在顾良下意识地把手腕,从那个叫荀枫的人手里抽出来后,才舒展开来。
这个当头,玉大夫走到杨夜身边观望了一下,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你情敌?”
杨夜:“……”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吃火锅。
玩家一下子多了起来,于是大家摆了两张桌子才够坐。
火锅用的是古色古香的铜锅,没什么辛辣的调料,汤底更类似于老北京涮锅,不过材质完全不同,是用的鸡肉和鸡骨头打底熬出来的。
原本,两桌人是按两组剧本自然而然分着坐的。
但荀枫似乎是想和顾良叙旧,于是把顾良拉到他们那桌去了。
这样一来,杨夜、二师兄与玉大夫一桌。
顾良则和荀枫及另外剧本的四个玩家一桌。
顾良这会儿的心思倒不在吃上,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问荀枫问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来了一个月,这是我玩的第三个剧本。”荀枫说。
“你们那火灾是怎么回事?”顾良问。
荀枫望了望周围的几个玩家,凑到顾良耳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应该是凶手按剧本要求,要纵火烧死死者。但他动手的时候没把控好,黑衣人也没能及时支援,于是造成了意外。”
“我闻到了酒的味道,应该是借助酒精纵火的。只不过,大家怕等剧本场地修葺好,原班人马还得重来一次,所以,现在既没人肯承认凶手,也没人肯说放火的细节。”
“明白。可是,你们也是六人剧本?死者既然没出现,那表示,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你们怎么重来?不会再找个死者吧?”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不确定之前,凶手什么也不敢说。”
旁边那桌,杨夜的心思也不在吃的上面。
他一直在盯着人顾良看。
他少见地神色严肃,此刻看见荀枫跟顾良咬着耳朵说话,脸色更是沉了下去。
——六个人一桌不挤吗?已经那么挤了,你还要贴着人耳朵说话?是不是想占便宜?
好不容易,荀枫坐正了,跟顾良保持正常距离了,哪知他又夹起一片刚烫好的鸡肉片,放入了顾良的酱料碟里。“这鸡肉很嫩滑,好吃的。你多吃点。”
杨夜的眼睛顿时凶悍地眯起来。
——这鸡肉是我一刀一刀片的,酱料碟也是我调的,你这借花献佛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玉大夫瞥一眼杨夜,暗暗笑了笑,扬声对顾良道:“衣美人,我们这肉下多了,你要不要过来吃啊?肉片切得薄,一会儿煮烂了,就浪费了。”
“哦,好。就来。”顾良端着自己的酱料碟过来了。
正巧杨夜身边是空的,他就坐到了杨夜身边。
顾良夹肉,低头吃肉,慢慢悠悠,但一气呵成。
杨夜趁机给玉大夫竖了个大拇指。
玉大夫做了个口型。“你欠我个人情咯!”
另一边,二师兄把这一切收进眼底,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玉大夫,“啥意思?”
玉大夫只翻了个白眼。“迂腐的恐那啥患者,你不懂算了。”
二师兄:???
——我怎么就被排斥了?
——得了,从游戏一开始,他就跟玉大夫不对付。
吃完午饭,大家开始商量房间分配。
玉大夫是唯一的姑娘,自然自己住一间。
至于其他几个男人,一名隔壁玩家跟二师兄一起住,另一个玩家和荀枫住进了雅芳居,还剩三个则住进了管事房,那里原本是下人住的地方,正好床铺也多。
下午,玉大夫和二师兄去帮五个新玩家各自收拾了一下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顾良和杨夜则留下来洗碗收拾。
收拾完毕,杨夜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打算去湖边跑步。
顾良跟着他一道走到湖边后,径直往假山旁的小道走去。
那是通往慧大师厢房的路,杨夜一眼看出他想回去睡觉。
“又睡觉?”杨夜叫住他,
“跟我一起跑跑步。难得来一个这么开阔的地方。谁知道下个剧本什么鬼样子。”
“对。所以要养精蓄锐。我要睡觉。”顾良义正言辞。
杨夜:“……”
“诶,那个人……是玉大夫?”顾良忽然说道。
杨夜朝假山那侧望过去,果然看见了玉大夫。
她坐在假山旁的凉亭里,似乎在翻看什么东西。
玉大夫听到两个人的声音,抬头望他们一眼,脸一红,然后飞快把她正在看的东西往身后一放,旋即她打开面前的书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这个当头,杨夜和顾良正好走到她跟前。“搞什么?这么神秘?”
玉大夫脸红了一下。“没什么。”
瞧着她这副样子,杨夜是越看越不对劲。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玉大夫身后的书掉到了地上,还“啪”得一声摊了开来。
这是凉亭里的石凳,并不是有靠背的椅子,刚才情急之下,玉大夫倒是忘了这点。
等她后知后觉,发现书摊开来了,这才赶紧捡起来合上。
架不住杨夜和顾良已经走到凉亭里了,估计是什么都看到了。
他们也确实看到了——那书竟然是王不老藏书阁的男男小册子。
顾良:“?”
杨夜则“哈哈”大笑了两声。
玉大夫夺回杨夜手里的书,红一下子脸了。“我……我就腐一下,不行啊?”
“行。当然行。抱歉。”杨夜装模作样道歉。
玉大夫翻白眼。“你们夫夫两个人倒是闲情逸致,还来这里饭后散步?”
顾良:“??”
杨夜赶紧呵斥她。“别乱yy。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不是。”
“怎么不是了?”玉大夫好奇问。
杨夜瞥顾良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被石桌上的另一本书吸引了,也就给玉大夫做了个口型。“革命尚未成功。”
玉大夫秒懂,回了句:“那你加油!”
顾良没理这俩不正经的人,倒是捧起了桌上的书,里面都是英文和数字。“这是acca的教材?你学会计的?怎么能带到这里?”
玉大夫说:“我来这个鬼游戏的时候,就是背着书包来的。后来我跟黑衣人申请了,他们说,我想带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能在每次剧本推理完成之后看。剧本演绎和推理时,书会被没收,免得干扰大家破案。等探案结束,他们可以暂时把书还给我。”
杨夜和顾良没说话,玉大夫抱起自己的正经书,说:“我真名叫李晓玉。不管这个游戏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想回去的。我跟黑衣人申请带着这些书的时候,是申报了详细理由的,他们既然同意了,那表示……我还是能回到现实的。”
顾良问她:“你申请的具体理由是?”
“我得考试。我家不穷,但也不富裕,供我念acca花了不少钱。我这考试的报名费也不便宜。我要是不通过考试,怎么对得起爸妈,对得起我自己。”
李晓玉叹口气,瞥一眼杨夜手里的小册子。“对,这些不正经的书不能看了。明年我大四,要是acca顺利过了几门,找工作容易许多。”
杨夜与顾良对视一眼,试探着问了李晓玉一句。“那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游戏?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罪。”
“我没有罪。至少我觉得我没有。”李晓玉道,“上学期期末考试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自习室,还有校门口的咖啡馆,都人满为患,大家都在刷夜复习期末考试。所以我去了一个偏僻一点的24小时水吧熬夜复习。我回学校的时候,是凌晨3点左右,我前面有个女生,也是我们学校的,跟我走的一条路,估计也是复习到那么晚的。”
“然后就有歹徒过来,想强暴她。我冲过去帮了那女生。那个歹徒身上有刀的,想弄我们,我们身上都被他捅伤了。但最后我们把他反杀了。”
李晓玉拉起衣袖,果然她的胳膊上有很大一个刀疤。“我胸口也有,就不给你们看了。你们是gay也不行。”
杨夜:“……”
顾良:“那个……”
你好像误会了……
算了……
李晓玉放下衣袖,说:“总之。我杀了人,但我没有罪。我那是正当防御。我被颁发了见义勇为奖的。”
再过了一会儿,李晓玉在凉亭里复习考试。
顾良在杨夜的劝说下,跟着他跑了几圈步,之后两个人就在湖边散起了步。
“所以,在这个游戏里,其实不一定每个人都有罪。”走出一段距离,杨夜这么问。
杨夜这么一问,却并没听见顾良的回答,这便侧过头去看他。
正好有风吹过来,吹起顾良额间的碎发,露出他饱满白皙的额头。
因为两个人熟悉了很多的缘故,顾良不像一开始那样浑身树着刺,眼神也充满防备。
现在的他看上去十分温和,在轻柔微风的吹拂下,一时显得非常纯良无爱、惹人亲近。
杨夜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此时顾良也正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注意到眼前的状况。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拉,已经来不及了。
“杨夜,小心!”
杨夜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水里栽去了。
——得。看人家长得好看,居然看得发呆,以至于掉进了湖里。
杨夜心说幸好这是在某个游戏世界里,要是叫现实里他那帮朋友知道,老脸都丢尽了。
杨夜水性是非常好的。
当年他当兵的时候,水下作战的实战演戏什么的,成绩都非常好,最后还被选去参加过抗洪救灾。他也确实救下了很多人,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所以,这会儿虽然湖水颇为冰凉,但刚才他跑了步,算是热了身,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上半身已经跃出水面,然后一眼看到顾良有些着急的样子。
杨夜忽然想捉弄顾良了。
他身体抽了几下,装作抽筋的样子,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水底怪物扯住了一样,身体下沉,直至湖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头顶。
杨夜当年与战友们进行水上作战训练的时候,战友们互相之间经常开的玩笑,就是趁某个队友不备,其他人一起把他拖进水里,再将他的头按在水里,强制他进行水下闭气的练习,要是谁受不住求饶,势必会受到其他人的一致嘲笑。
这回下水,恍然让杨夜想起了当年那些日子,一时兴起也就想以类似的方式逗逗顾良。
一时间,他是忘记了,对普通人开这种玩笑是不妥的。
尤其是后来,发现顾良的状态不对劲时,他就后悔万分了。
不远处凉亭里看书的李晓玉看到了这个场景,立刻跑了过来,但她不会游泳,只得干着急,她跑到顾良身边,想问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顾良已经脱鞋往水里跳了去。
顾良一边喊着杨夜的名字,一边往他刚才下沉的位置游去。
顾良游到那个位置,整个人深深呼一口气,便潜进水中,试图找寻杨夜的踪迹。
可水底下一点杨夜的影子都没有。
顾良眉头皱起来,跃出湖面,喊了一声:“杨夜!杨夜!听得见吗?如果说不出话,你动一动,我好寻着声音去找你!”
顾良什么也没能听到,只得换了个方向,深呼一口气,再扎进水中。
杨夜没想再为难他,这个时候倒是把手臂伸出水面,扑腾了一下,让他能快速找到自己。
顾良游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出了湖面。
头冒出这水面,杨夜睁开眼睛,正打算朝顾良一笑。
这会儿他才发现顾良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顾良的脸色惨白无比,眼神似乎盯着杨夜,却似乎又透过了杨夜在盯着别的什么人。
此时此刻,他那茶色的瞳孔里,写满了至深的恐惧。
乌云奔腾着从四面合拢,汹涌而来,遮蔽天光。
湖水底部结出寒冰,自脚底向上,将身体全部冻住。
顾良感觉自己一动也不能动,而他面前的女人挣脱开他的手,身体一点一点没入水中。
他张口,发不出声音。他伸手,却没有半点力气。
他只能眼看着她坠入漆黑的湖底。
她的生命缓缓流逝,也似乎同时抽干了他的精气神。
“顾良?顾良?你没事儿吧?怎么了?”
杨夜晃了一下顾良的身体,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顾良紧紧拽着杨夜的衣襟,因为过于用力,青筋凸起来,紧接着他的手臂、连带着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上岸。”
感觉顾良的气力正在消失,杨夜迅速抬起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快速划水往岸上游。
顾良力气全无,徒劳无力地勾住杨夜的脖颈,一时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他、他在倒气!
杨夜大惊之下,加快速度,尽可能快地把顾良送上岸。
这过程中,他听到李晓玉喊了一声:“我去找人帮忙!”
上岸后,杨夜把顾良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维持着他的体温,并不断摩挲着他的背脊。
杨夜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刚才顾良跳下水游泳的样子,杨夜在水面下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出顾良的水性很好,才敢跟那般逗弄他。
杨夜能确认,顾良没呛到一口水。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上岸之后,背后不断传来杨夜手掌的温热,顾良缓过来些许。
杨夜看向顾良,发现他慢慢睁开冰凉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自己。
“装的?”顾良的声音很沉。
“抱歉,我……”
顾良抬起右手,握成拳,就朝杨夜左脸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