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顾云的话语和她悄悄指着的方向,苏移光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挪了过去。
宗祁剑眉英挺,星目如炬。他所看的方向与伎人们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苏移光没说话,顾云却仍旧在她耳旁嘀嘀咕咕:“阿蛮,你说,他为什么要看我们这边啊?”
“我怎么知道。”苏移光端起琉璃盏,饮了一口葡萄酿。略带甘甜的酒液涌入喉间,令她喟叹了一声。
再看了看赵王世子那边,苏移光以手支颐,也去瞧他。
是直接正大光明的瞧过去,不带丝毫的遮掩。
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滑下,露出半截皓腕,那腕间挂着的翡翠镯和玛瑙珠串,愈发衬得肤色白皙胜雪。
不意她竟如此胆大,眼神直白而又清澈,宗祁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良久,直到身旁官员寻他说话,他才作若无其事状移开眸光。
他面色如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与先前似乎没有半分变化。只是他晚上分明没有喝酒,整双耳朵却已经被醺染成了酡色,看起来烫得厉害,不知喝了多少陈年佳酿的模样。
顾云没看苏移光,一直注视着宗祁的方向,见他开始跟旁边的人交谈,便拉着苏移光的胳膊说:“咦,他怎么不看啦?他之前到底在看什么?”
宗祁耳尖泛着的绯红还未消下去,如此一来,她便确定了,宗祁先前确实是在看她。
苏移光没说话,只单单哼了一声,随后撇开头去。
顾云被她这一声哼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她性情多变,此刻神情明显有些不悦,便只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苏移光随口答了一句,容色淡淡,瞧着似乎没什么变化。
顾云摸摸鼻子,问道:“过几日上元节,晚上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东京城的上元节一向热闹,有情意的青年男女们往往会在这天约出来相会,漫步在点缀着灯火的城中,格外的有意境。
没有情郎或心意小娘子的人也往往会三三两两的聚众出行,单是东京城一年一次的夜市,便足以令人动心。
说到这里,苏移光来了几分兴趣,“咱们两个?”
“光是咱们两个怎么够?”顾云笑嘻嘻的,“多叫上一些人,咱们去汴水上面坐船玩。”
汴水是活水,天气又不够冷,便没有完全结冰,但上面还是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浮冰。苏移光莹白的手指绕着发带,笑道:“等到那日看看天气再说,要是冰还没化开,我们坐的船行驶不慎,撞到了浮冰上怎么办?”
顾云显然没料到这点,却不甚在意的说:“肯定会化的,我家里有一张小的画舫,我们到时候就乘这个。”
秦国戳了戳她们:“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聊什么呢?”她看了一眼苏移光的酒盏,上面半分热气也无,显然是早就冷了下来,便道:“又喝冷酒,小心你娘知道了揍你!”
不等苏移光说话,便吩咐宫侍给她将酒盏撤走,重新从放在小炉子上温着的壶中取了一盏,放到她面前。
苏移光皱了皱鼻子,撒娇道:“外祖母,里面好暖和的。”
紫宸殿里面确实暖和,四周的墙里烧着炭,殿内周遭还放着零星几个炭盆,所有人都褪去了最厚实的外衣。
“那也不行!”秦国瞪了她一眼,方才偃旗息鼓。
不多时,一样样菜肴被呈了上来,皇帝先敬了太后,又敬皇后,再是太傅等帝师高官。最后轮到诸位大长公主和叔辈亲王,秦国等人起身谢恩。苏移光借着她的身影遮挡,悄悄地往上看了一样,只见林皇后正蹙着眉,跟身侧女官说话。
苏移光有些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顾云小声道:“我怎么没瞧见贤妃?”
“不知道。”苏移光摇摇头,也很是疑惑。按理说她这么爱热闹的人,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席。
说到底是皇家私事,俩人也没过多关注,遂抛却这事后饮酒玩。
李太夫人坐在那,周围都是国公郡王或一品大员等人的母、妻,众人各自相好熟识的都各自凑成一团说话。她逮着机会便插一两句嘴,其余人虽不至于不给她面子,但也仅仅就应和几声,不会附和着她往下说。顾充坐在一旁独自用膳,也不搭理她,偶尔跟旁边人说笑一会。
她不傻,自然看得出来那些人瞧不上自己,嫌跟自己一个媵人说话有辱身份。愿意抽空搭理她,不过也是看在她是魏国太夫人、苏卓序生母的份上罢了。有些家族还在强盛期的夫人娘子们,甚至都懒得理她,只睁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她。
等到皇帝宣布赏赐的时候,李太夫人的腰杆终于硬气起来,脸上的神色也不复先前的郁闷,变得骄傲又神气,把顾充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可李太夫人才不管她,还得意的看了看周遭别的夫人们,笑容怎么也藏不住。瞧吧!你们是正房夫人又怎样?咱们现在是平级不说,老娘一个妾室得的正旦赏赐,还比你们多!
顾充简直没眼看她,见她这嘚瑟样,又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恨不得把李太夫人嘴都给缝上。忍了一会,顾充忍不住了,低声道:“太夫人,已经谢过恩了,好好用饭行吗?”
“阿充啊,你太年轻,不懂!”李太夫人今天心情好,看顾充都顺眼多了,笑嘻嘻道:“你看她们那模样,好像耻于跟我为伍一般。可这又如何,就算她们是正房,还不如我呢!”
说完这话,李太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不出不对劲的点在哪,便讪讪的看着顾充。
顾充勉强扯出一抹笑,侧首望过去:“是啊,还是阿姨命好,郎君年纪轻轻就做了从一品国公。不像我,唉。三郎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居然才是个小小的从七品著作郎,太不争气了!”
李太夫人登时脸色大变。
阿姨,阿姨。太夫人已经不知多久没被人这么喊过了。这称呼,是妾室子女对生母的称呼。
当年老国公宠她,正房又早早故去,便允许两个儿子私底下喊她阿娘。唯有顾充进门后,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端着一张笑吟吟的模样,话语刻薄的喊她阿姨,对苏卓序一本正经的说礼不可废。直到老魏国公也没了,她以新任国公生母的身份被封国太夫人,顾充才改为喊她太夫人。
从七品听着不高,然苏弈弱冠之年便能做上去,就算有家世加持,也非常人能及的进阶速度,而苏卓序弱冠还没入仕呢。至于品级比较......苏卓序那从一品国公,还不是死了爹才有的。
李太夫人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抿唇笑道:“三郎这孩子,还在他岳家没回来呢?”我儿子是在任回不来,你儿子却去了岳家过年,还好意思说?
苏弈妻赵氏的母亲先前病笃,传来的消息是快不行的样子,俩人便在腊月初带着孩子回赵氏祖籍探望。恰逢大雪封路,没能赶回来过年。
“唉呀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顾充拂拂袖子,蹙眉道:“我说他还有公务难以脱身,让阿赵一个人带孩子回去就好,可他心里着急长辈呀,这不就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
“三郎这孩子有时做事就是让人不放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李太夫人挑了挑眉,“哦?”
顾充一脸嫌弃,道:“平常就爱买些没用的东西,去个官署回来还要在路上给我买胭脂水粉,我说我从不用外头的,又改为买糕点,烦都烦死了。”
等她终于历数完苏弈令人不放心的理由,李太夫人突然心悸,双眼死死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热闹到了极致,连皇帝都醉眼朦胧的打着节拍。
苏移光嫌殿中太过吵闹,吃了一个小橘子后,起身对秦国说:“外祖母,我出去走走,太闷了。”
她探寻的目光投向顾云,意料之中的,对方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出去转悠。出紫宸殿后,苏移光也没走远,她更不敢走远,只在紫宸门外四处转悠,赏玩落雪。
墙角有一株梅树,苏移光离得近了,便隐隐闻到一阵幽香。白雪落在枝头,将原本看起来莹白的梅花比得黯淡无光。
她信步过去,取了一朵花,从荷包里掏出小别针别在衣襟处。
宗祁一出宫门,看到的便是少女抚花而笑的场景,不由得微微出神。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苏移光含笑侧首,见是他,也愣了一下。片刻后,轻笑道:“世子也是出来透气的?”
宗祁点了点头,“是。”
“世子可真爱出来走。”苏移光歪着头,笑道:“我有一问,困扰许久,想请世子替我解惑,”
宗祁道:“十二娘但问无妨。”
苏移光的笑愈发明媚,缓声问道:“刚才在殿中,世子为何总是盯着我瞧?莫非——”
她靠近了几分,宗祁几乎要闻到她衣襟上的几缕梅香,只听她道:“莫非......世子是觉得我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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