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已晚,宋家留了来送亲的人住下。
第二日晨起,她们前往正院,宋府尹夫妇要答谢他们这些送亲的人。
宋府尹先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来,苏移光笑眯眯的接下,随后作揖道谢。
等他挨个送完礼,众人方才开始用饭。
钱太夫人话挺多的,不停地跟苏雁还有宋远道说话,叮嘱他们一些事。偶尔还跟宋府尹几个说两句,或是提起自己的侄孙女们来。
苏移光有点饿了,一直埋头用自己的饭,没工夫搭理她的闲话。
“二娘,你昨日是没睡好么,怎么眼睛下面青了一片?”她又开始喊自己的侄孙女。
苏移光看了她一眼,心想谁能睡好,昏礼那么晚才弄完,早上又得一大早爬起来,这都能睡好那也是个神仙。
钱二娘本来在盯着苏移光瞧,听到这声音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放下羹匙,低声道:“是有一点。”
她神情有点萎靡,钱太夫人点了点头,遂不再管她。
用过饭,程夫人又给来送亲的人一人献上一匹锦帛,尤以苏移光那匹泥金的缎子最为华贵,不过都装在袋子里头,从外面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们这简陋,无以款待诸位,只能献上些薄礼,还望诸位喜欢。”程夫人笑着对众人说。
苏移光很给她面子,她话音一落下,就笑眯眯地捧场了几句。
一抬眼,就发现钱二娘正在看她。
俩人视线刚好撞上了,苏移光便回了她一个浅笑。
晨光微熹,她如玉的面容突然盛开,唇角还带着一个浅浅的笑靥,给这张脸庞更添三分精致。
钱二娘愣了一会,才缓缓回过神来。
用过朝食,苏移光等一众人便准备回去复命,她问苏雁:“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的么?”
她说得很郑重,苏雁忍不住笑了一下,“再过两日我就回去了,能有什么话叫你带的?”
苏移光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宋家跟她家就隔几条街道而已,确实不需要她带话。
“那、我先回去啦?”她跟苏雁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等苏家来的人都走了之后,宋家人方才转身回府,众人都转回去了,唯有钱二娘还慢了半拍,宋迎迎便拍了拍她:“你愣着做什么呀?”
钱二娘如梦方醒,红着脸低下头,“没有,刚才站在那发了一会呆。”她低头捏着帕子就要进去。
看着她面颊上不正常的红晕,宋迎迎戳了戳她的脸,歪着头说:“你脸怎么这么红呀,难道是生病了?”她看了看钱二娘的面色,感觉对方应该是没有生病的,想了半天,突然说,“苏家来送嫁的那些人里头,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是挑得容貌好或身材魁梧的,你该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这怎么可能!”钱二娘大惊,急忙摆手。
宋迎迎哼了一声,“那你刚才用饭的时候在看谁啊?”她有点不信,视线在她脸上上下逡巡着。
钱二娘咬了咬唇,过了许久,已经进了内院后才说:“我在看苏十二娘,她长得怪好看的。”
原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出来,宋迎迎等了半天,结果就等到这么一句,她瞬间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过了一会方道:“是挺好看的,不过她凶得很,你可千万别招惹她。”
“怎么你和姑祖母都这么说?”钱二娘不解,“我感觉她挺温柔的呀。”就那么笑了一下,便令人觉得满室生辉,所有色彩都明亮了几分。
“她温柔?”宋迎迎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脑袋微微后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要是温柔,那这天底下就没有凶的人了。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我三嫂,她亲姐姐,对她言听计从呢。”
这跟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啊,钱二娘愣住,低着头沉思。
宋迎迎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让她自己领悟去。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懂她就白说这么多。
“迎姐,你是不是嫉妒啊?”钱二娘忽然面色复杂的看着她,神色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三表嫂对她言听计从,那说明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值得人信服呀。你总在我面前说她凶,我都没见她凶过。”
宋迎迎一下子就炸了,“她怎么不凶,她还凶我呢!还凶我三兄呢!”她想起上次在卫国长公主府上,她三哥站在旁边,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
就这,还不凶?
钱二娘啊了一声,她前几个月才被钱太夫人接过来住,便疑惑问道:“怎么回事呀,她为什么凶你们?若是这样,那也确实太坏了。”
“就是!”宋迎迎握着拳,以表达自己去苏移光的愤懑之情,“还不是因为去年、去年、去年......”
“去年什么?”钱二娘问她。
宋迎迎眼神飘忽,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变得尴尬了起来。
她祖母干的那个事,确实不太好说出去,是有那么点丢人。
看她半天都说不出个缘由来,这么话多的人甚至罕见的沉默,钱二娘想了一会,摇头说:“迎姐,你看你都说不出缘由来。”
“那是因为、因为...”宋迎迎涨红了脸,撇过头不看她。
俩人说了一会话,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都开始生起了闷气。钱二娘最后看了宋迎迎一眼,摇着头率先走了一步。
宋迎迎掐着帕子瞪她的背影,“居然还不信我的,你就等着被她教训吧!”她跺了跺脚,重重的哼了一声,力求让前面人听到之后,才转身离开。
苏家众人带着各种礼物离开后,便一路往魏国公府行去,在路过一处卖云片糕的店子时,苏移光便觉得有点想吃,再一看旁边卖鸡签和羊肚的,更加走不动路。
环顾一圈骑在马上的众人,她伸出一只手戳了戳旁边的苏峦:
“十四。”
苏峦转过头看她,疑惑道:“怎么啦?”一看她脸上这灿烂的笑,他心底便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苏移光看他这神情就不高兴,小脸垮了下来,“你先往回走,我去弄点吃的。”
苏峦捏着缰绳想了半天,还是点头应下,“好吧,那你快一点哦。”
“知道知道,我买完回去吃,不耽误事。”
说完她操纵着马挪出队伍外,随后勒住缰绳下马,到旁边的几家店子要了一大堆东西。现在已经过了早市的点,等自己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她才趁着这个时辰人少,赶在苏峦等人转进魏国公府门前那条大街时,追上了他们。
将事情办完,把一部分礼物交给苏卓序后,苏移光才回了清徽院。
昨晚到底是睡在别人家里,她是没怎么睡好的,打算好好补一觉再起来。
因她特意吩咐过不必喊她用午食,等她睡醒掀帘出来时,发现已经日影西斜了。
珠帘落下,发出细碎的撞击声,苏移光坐在外间,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
“娘子醒了?”桑其听到里头的动静,急忙进来,“可要用点吃食?”
苏移光点头,“好,我想吃鸡汤小馄饨,多放点肉。”
桑其应下出去了,她才缓缓在旁边的小杌上坐下。
这一坐下,她才发现旁边的小案几上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有一封信笺,被压在一个楠木锦盒下面,只露出一个小角。
苏移光按捺下心头的疑惑,把锦盒挪开后,将信笺取过,展开。
落款是宗祁,说她昨日送他的莲子糖很好吃,他处理公文时已经吃了半罐子了。锦盒里头装着的是给她的生辰礼物,因他明日便要离京,去一趟湖州赈灾,恐怕来不及给她过生辰。
正是秋收的时候,然湖州却遇了一场蝗灾,虽不严重,但湖州作为天下粮仓之一,损失不计其数。
看完信笺,苏移光仰着头想了想,原来下月月初就是她生辰了啊,这些日子忙着,她又有意要忽略自己快要及笄的事实,都差点要忘了。
“小金。”苏移光出去,随便喊了一个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我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吗?”
小金摇了摇头,“娘子,我和小银一起守在门口,没有谁来过的。”
小银也跟着点头。
“那有谁进过我的屋子吗?”她换了个问法。
小金还是摇头,“没有谁进来,桑其姐姐在睡觉,承露姐姐在整理书房,都没有人过来呢。”
没有人?
那桌案上的信笺和锦盒是谁放的?
苏移光满腹疑惑。
她重新进屋,将屋子扫视了一圈,夕阳将屋中照得透亮,在一片浅金色光线中,她才发现西边的窗牖是开着的。
可她记得在睡前,她让人将外间的窗户全都关上了。
他是从那进来的吗?
苏移光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她压住自己的各种思绪,回到小杌上坐下,打开了那个锦盒。里头装着的全都是和田玉的物件,有钗环、有镯子、有玉佩。最漂亮的,便是一对蟾蜍的镇纸,细致到了极致,但又不让人觉得丑陋,只感觉憨态可掬。
苏移光挨个看了一遍,又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印章。因其太小了,刚才都没发现,印章上的字是小篆,又是倒过来的,她一时间有点辨认不出,便干脆将印泥翻了出来,旁边没有纸,她又懒得拿,直接往手心里戳了一下。
走到亮堂的地方后,她低头看向掌心里那红红的印章,只有两个字。
是他的小字,豹奴。
苏移光突然感觉一阵牙疼,这枚印章突然间也变成了个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不光是这个印章,还有盖出来的那个印,现在仿佛就在灼烧着她的手。
“娘子。”
屋外突然响起桑其的声音,似乎是带着菜肴回来了,她愣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将这一大堆东西收拾好,才让桑其进来。
“娘子,菜已经准备好了,先趁热用了罢。”桑其进了外屋,将一碟碟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她刚一揭开食盒,浓香的气息便已经传了出来。
苏移光睡了几个时辰,就用过一顿朝食,现在看到菜肴的时候,才恍觉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呀,窗户怎么是开着的?”桑其摆完菜,看着那边的窗户,满腹的疑惑。明明早上在娘子睡觉前,她亲自过去关好的,难道是她记错了?
苏移光也跟着看了眼窗户,顿觉心情复杂。
她没接话,坐下后握着小匙开始用饭,因太久没吃东西,她现在光以闻到鸡汤馄饨的味道,馋虫便被勾了起来。
舀了一个吃完,发现厨子果然按她所说,多放了些肉在里头,显得十分皮薄馅多。她一口馄饨一口汤的用着,偶尔还掺杂些青菜和别的小食。
桑其趁着这个时间,过去奋力将窗户给关上,还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想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怎么想,她也觉得这窗户就应该是关好的才对。
嘟囔了几声,到底是想不起来,她才作罢,过去给苏移光添了杯茶水,一面幸灾乐祸的笑道:“娘子刚才在睡着,奴婢也没打扰,听说何夫人和太夫人吵起来了。”
“怎么了?”苏移光将一个小馄饨咬破个小口,然后塞了一点酱菜进去,慢悠悠的吃着。
这俩人也能吵起来?她吃完一个后,握着小匙的手顿住了。
何夫人和李太夫人表面上看起来一派亲密婆媳的模样,谁都知道俩人内里是和而不同。但因李太夫人是婆母,何夫人一贯都不跟她起争执,很少能有真正吵起来的时候。
桑其想了想,尴尬道:“奴婢、奴婢也不大知晓具体的状况,似乎是为了十一娘的婚事。”
“啊。”苏移光挠了挠头,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又觉得有点意外。
这俩人怎么老是为了小十一的婚事吵起来,能不能有点新意,她都快要给听腻了。
发现苏移光愣着神,桑其以为她是在想何夫人和李太夫人吵架的事儿,便试探着问:“娘子,要不奴婢过去打听一下,再回来告知你?”
苏移光抽抽嘴角,上下打量了桑其一下,方道:“这...就不用了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打听这种事情,若是让别人给听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想,也就桑其想得出来了。
“好吧。”桑其低着头,对自己无用武之地这个事儿,显然是有点不大高兴的。
小馄饨不算多,不大一会,苏移光便已经用完了。她又啃了两块羊排,便对桑其说:“先撤下去吧。”
桑其点头,叫了个小丫头进来两个人一起收拾。
将东西都扔进食盒里头后,桑其让小丫头提过去厨房,自己出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等等。”
苏移光突然出声唤了一声。
俩人齐齐回过头来,她对着那个拿食盒的小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过去,“桑其你过来。”
桑其依言近前,好奇道:“娘子,还有什么事嘛?”
“也没什么大事。”苏移光搓了会手,轻咳一声,尴尬道:“你让承露带着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你、你去那边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她到底还是捱不过自己想看八卦的心思。
桑其噗嗤一声笑开,被她瞪了以后,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赶忙敛住笑,点着头应下。虽如此,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眼见苏移光要生气,她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等她出去后,苏移光将门扉掩上,摊开手心看了一眼,对着那朱砂色的两个字怔神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着巾帕沾了点清水开始擦拭。
但那印泥的质量极好,她擦了半天,也只擦掉表面的一层浮色。一直到最后,甚至连掌心都泛了红,还是没能将那两个字完全抹去。
苏移光莫名的有点烦躁。
可往手上盖印章的事是她自己脑子发昏想出来的,现在想怪都不知道该怪谁去,只能将帕子丢在一边,暂且按捺下,准备每次洗掉一点,等它慢慢褪色。
“十二娘。”屋外有人在唤她,听上去似乎是小金的声音,“天色已晚,可要奴婢进来点灯?”
苏移光握着印章,淡声道:“不必了,我等会要点灯的时候再叫你。”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笼罩大地,一颗一颗的星子逐渐冒出头来。她将印章上残留的印泥擦了一下后,搁置在之前的那个盒子里,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牖,探头去看天上的景色。
偶有几只鸟雀飞过,发出声声低鸣,月华从窗口倾注进来,屋里虽未点灯,却是一片的银光,茜色地衣上投射出她倚窗眺望的影子。
“真讨厌!”她看了眼手心,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等下次见到他,定要将那印章盖得他浑身都是才行。
“讨厌什么?”
她就这么随意骂了句,面前都是呼啸的秋风,哪料到在风声中,居然还有人应了她的话。
听到这声音后,苏移光陡然间紧张起来,一只手扒拉着窗框,猛吸一口气,一动不动的站着。
片刻后,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将将站在那,便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屋中一下子暗下来许多,苏移光也感觉眼前黑了一片。
“你你你......”
苏移光勉力拿出另一只手,指向站在窗前挡住月华的人,“你怎么在这?”
宗祁蹙了蹙眉,“我明日要走了,本来给你送了生辰礼,又不放心,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他看着苏移光惊惶的面容,问她:“刚才说讨厌什么?”
苏移光别过头,“没什么。”她刚才正骂他呢,哪敢说出来。
她不愿意说,宗祁也不勉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若有不开心的,告诉我便是了。”
苏移光胡乱应下,头疼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宗祁沉默半晌,缓缓道:“翻.墙。”
听到这,苏移光更是觉得差点要晕过去了。不说他是怎么躲过绕着魏国公府内侧的巡逻守卫,单论这堂堂颍川王爬墙?这要是说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你下次...可莫要如此了。”她艰难的启口。
“我明日要出远门,等不及见你,才如此。”宗祁顿了顿,又说,“蛮蛮,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站在这久了,保不齐会被人发现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两丝的委屈在里面。
苏移光感觉头疼,没想到这人居然但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要脸。半夜三更的跑到她院子来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叫她让开些,因为他要进屋来!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抒发不出来。
宗祁又催她:“蛮蛮。”
苏移光看他一眼,终是让开半步,将窗口的位置空了出来。
就在这个间隙,宗祁直接扶着窗台,一跃而入。
等他进来后,没人再挡着月光,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虽和点着蜡烛的时候不能比,但人刚从黑暗的环境中出来,一点点亮光便已经能够看清很多东西了。
苏移光看到他面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我送来的东西和信,你可有看到?”宗祁柔声问她。
苏移光抽抽嘴角,“看到了。”
听她如此说,宗祁便放下心来,“喜欢吗?”他又问她。
苏移光下意识收拢了手心,只觉掌心那个盖了印章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像要将她的手掌给灼穿一般。
“你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呀?”她岔开话题。
宗祁又默了一瞬,“翻.墙。”
作者有话要说:宗祁:请叫我翻.墙小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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