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幼狼(1 / 1)

以前也有过想逃的,可过了一夜也就想通了,像这样倔的还是头一个。

林姷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白细的手指,目光有些冰冷,又有些阴郁。

过了一会儿,林姷道:“后来呢?”

“可不是,小姐你说他怎么就非想要逃呢?现在外面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都在死人,他就算是逃出去了,自由了,不也还是死路一条。”

肖儿真是想不明白,逃出去也会饿死,或者被流寇杀死,安安分分的当个奴才有什么不好。

肖儿说:“后来李风给他塞了咸疙瘩,水都给撤了,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估计怎么也该受不住了。”那滋味,铁人都受不了,别说那么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子,肖儿心里一阵唏嘘。

林姷没再说下去,坐回了床榻上看起了书。

“还不是那个新买的奴才,一大早就带人去教训,吵死人了。”

林姷拿着珠钗的手稍停顿,目光落在铜镜里,她看着自己被赵漾吮的微微发肿的殷红的嘴唇,一时发起了呆。

“他又想要逃?”她目光是呆滞的,嘴唇轻启,仿佛说话的不是她自己。

李风有的是法子。

打到不抵抗了,就命人给他喂盐腌的荸荠菜,大盐疙瘩进胃里,齁的喉咙里都是苦水,接着就又重新关进柴房,能解渴的汤汤水水全部都给撤走。

教训这样不听话的总想要逃的奴才,李风有经验。

李风抱膀道:“你这样的骨头硬的奴才我见多了,我劝你安分些,林家宽厚仁慈,你只要乖乖听话干活,别想着逃,有你好日子过。”

等他到了柴房,只见那臭小子竟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里边。

李风又看见地上横倒着的装着金疮药的瓶瓶罐罐,惊诧地说:“谁给你的药?”

李风觉得自己是见了鬼。

那男孩哪里能听见李风说什么,棍子打在他身上,像是要把骨头给打断。

看着男孩恶狠狠的眼睛,李风颇为得意地说:“我看这犟骨头能挺到什么时候”

林姷笑着把篦子放在小玉奁里说:“怎么了?”

另一边,赵漾已经走了,肖儿进屋的时候林姷就像往常一样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她今日穿的是一套水粉色罗裙,肤白赛雪,面若桃花。

肖儿边打哈欠边说道:“这个李风可真是惹人厌!”

男孩没有说话,忽的睁开眼睛,像是只兔子一样横冲直撞的推到李风冲了出去。

好在李风早就有所准备,门外守着两个拿棍子的的家仆,见男孩想要逃,迎头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打。

到了傍晚,天色暗下,暑气方才消了一些,林姷把书扔到了一旁,起身出屋。

肖儿叽叽喳喳地说:“我就喜欢小姐这点?天热的时候从来不出门,不像赵掌事,太阳越是大,他就越是往外面跑,跟在他身侧的赵刚可真是有苦难言。对了,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柴房”林姷淡淡地说。

“柴房!小姐你去哪里做什么?”又琢磨道:“是去看那个小男孩吗?”

林姷随口应了一声。

“小姐你怎么这么在意他呢?以前还从没见小姐对哪个奴才这么上心。”肖儿嘟囔道。

这话恰好提点了林姷,她停下了脚步,吩咐肖儿道:“你回去把房里最好的膏药拿着,给我送到柴房去。”

肖儿应下,边往回走边不满地说:“那臭小子不就是生了一幅好皮囊吗!小姐一定是看上了他的脸。”

林姷还未走到柴房,便迎面遇到了李风,李风的脸色不太好,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晓得说得是什么。

见到林姷,李风说:“姑娘怎么来了?”

“那孩子呢?”林姷问

李风的脸色发青,不悦地道:“屋里关着呢”

林姷见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李风愤愤道:“姑娘非得要这么一个臭小子,骨头这个硬!盐疙瘩喂进去,天又这么热,到现在都不服软,在这样下去真怕他渴死了,落得个人财两空。”

林姷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我去看看那孩子。”

“姑娘别去了”李风愁眉苦脸地说:“他再伤了姑娘。”

林姷说:“无碍,门口不是有家仆守着吗?”

林姷走到了柴房,命人把铁锁打开,男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起来也像些样子了。

林姷又看了看他的脸,好好的一张小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也在盯着她看,眼神说不上是凶狠,但非常防备,他实在是太渴了,嘴唇干裂,脸色惨白。

林姷命人送来清水,他连滚带爬的挣扎到陶罐前,抱着陶罐咕噜咕噜的喝,直到罐中最后一滴水滴到他的舌上,方才放下。

他舔了舔湿濡的嘴唇,仍有些意犹未尽。

现在该说话了,林姷问:“为什么不肯服软?”

那男孩看着她,他的眼里充满了防备。

林姷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回答,就当她要放弃时,他开了口,声音略微喑哑,细细的听,里面还带着些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稚嫩。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冰冷而又坚韧,仿佛心中坚守着某种坚不可摧的信念,成熟的令人诧异。

“我不要当死奴”他说道。

死奴,顾名思义,除非死,否则终身是林家的奴仆。

林姷略微诧异的看着他,蓦的说:“你就算是离开了林家也过不久,你看看你身上的一身伤,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若非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你,给你膏药,恐怕你都挺不到下一户人家。”

他说:“我感谢你,但我不绝不会当下贱的死奴。”

林姷说:“你要寻死?”

“不会,但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逃出去。”

林姷笑了,说:“只要你不寻死就好办,逃不逃得出去那是你的事。”肖儿恰好在外面敲门,林姷将肖儿手里的药接过来,对男孩笑道:“先把药上了。”同时又递给他了一碗汤。

他问:“这是什么?”

“参汤”林姷轻飘飘地说:“给你续命的,看你的样子不是也不想死吗?”

肖儿在门口不满的撇了撇嘴,遂将门关上离开了。

他结过汤碗迟迟没有喝。

林姷则坐在柴房的小胡床上给他调药,他看她在一旁自顾自忙乎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起疑,皱着眉头问:“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看你的穿着,是他们家小姐?”

林姷看着手里的陶碗,一边将药膏调制均匀,一边风轻云淡地敷衍道:“因为我喜欢。”

他疑惑地问:“喜欢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

林姷从胡床上起来,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把衣裳解了给你上药。”

他略微停顿,然后将手里的参汤一饮而尽,解开了衣服。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照顾我?这种下人干的活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他纠缠着这个问题不松,下一刻他就疼得叫出了声,带着几分怒意,道:“这是什么药,比撒盐还要疼!”

林姷不咸不淡地说:“你的脾气还不怎么好呢?怎知道比撒盐疼,难不成有人往你伤口上撒过盐?”

这回换他不回答了,也不再嚷疼了。手肘搁在膝盖上,微微弯着腰,垂着眼帘,看着地上厚厚的灰尘不知再想什么。

林姷觉得奇怪,他明明没多大的年纪,却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成熟的令人匪夷所思,他与她交谈时,她一点都不觉得他是个孩子。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说话。

林姷叹了口气,看着他那布满伤痕的后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猜猜。”她看不见他的脸,也不晓得他反感不反感她这样揣测他的身世。

他不拒绝,她便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淡淡地说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汉人,更像是有鲜卑血统。”药膏沿着他身上的伤口均匀的涂抹开,有的伤口甚至隐约见骨,她不晓得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寻常人恐怕一早便死了。

他有着很强的求生欲,从他的眼睛里,她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固执而又坚韧的人。

林姷说:“贩子是自北边而来,一年前那里的鲜卑部落在打仗,而就在三个月前,慕容氏胜了高氏,屠杀了高氏鲜卑。”他的身体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肌肉绷紧,刚刚抹上膏药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来。

林姷笑了,声音不自觉的带着些许兴奋,她说:“所以你姓高”

就在此时,他忽然的转过身,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膏药,动作之快,使得她吓了一跳,笑意还凝在脸上。

他看着她,眼里是愤怒和凶狠,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幼狼。

林姷也反应了过来,他这是生气了,他的族人被屠杀光了,她不该表现的这么高兴,虽然她猜对了他的姓氏。

林姷没有道歉,脸上也不见有歉意和愧疚,她起身轻轻的拂了拂衣裙便推门离开了。

他昨夜喝过酒,痛快的大睡了一觉,醒来后准备趁着清晨人少再到柴房去好好教训一通那个像狗一样爱咬人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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