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莲并不晓得阿花娘的来意。
不过,警惕心还是有的。
她没敢让人上楼,就找了个安静地方说话。
“阿花娘,你进城有啥事情啊?”
“三太太,我是来找阿花的……”
“找阿花?”
江采莲觉得很奇怪。
阿花不是去电信局当学徒了吗?怎么没跟家里人说啊?当初,阿花死活都不肯回乡下,是不是有啥什么问题呀?
想到这里,江采莲存了一点戒心。
“阿花娘,阿花不在这边啊……”
“不在这里?”
阿花娘瞅了瞅公寓,不肯相信。
旁边那个农家汉子也开了口。
“三太太,我们是从公馆那边找过来的,李妈妈说阿花跟着三太太走了,搬到公寓里住了……”
“这位阿伯,阿花真得不在这里……”
“三太太,那阿花去了哪里?”
“呃,阿花出去找事情做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啊……”
江采莲想给阿花打个掩护。
阿花娘哭丧着脸,不再言语。
那个农家汉子却瞪着眼睛,嚷嚷起来。
“三太太,我是阿花的爹,我们家阿花是跟着你走的,你得把人交出来……”
阿花娘一听,也来劲儿。
“三太太,阿花就是你拐跑的,你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这事没完……”
江采莲气得满脸通红。
这是碰到不讲理的了?这俩人找阿花准没好事,越是这样越不能说。
江晓月也忍不住了。
她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来,大声说道:“阿伯阿娘,你们别再喊三太太了,我妈妈早就离开公馆了,不是什么太太了,我们家没钱,雇不起佣人,阿花姐姐早几个月之前就回公馆了,不信,你们去问奕宣少爷啊……”
说到奕宣少爷,阿花娘和阿花爹就没了脾气。
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去问奕宣少爷啊?在公馆那边碰了壁,只好揪着三太太不放了。
江采莲怕吓着豆豆,就想回公寓。
阿花爹却拦着不让走。
正在吵吵,夏春望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夏叔叔……”
江晓月赶紧跑过去,一把揪住夏叔叔的衣襟。
“娇娇,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春望牵着江晓月走过来。
豆豆也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大声喊着:“夏叔叔,有坏人欺负我妈妈……”
阿花爹见了,就有些胆怯。
阿花娘也说起了软话。
“太太,你莫生气,我们也是没法子啊,阿花没了音讯,婆家那边一个劲地催婚,都堵到家门口了,说再不把人交出来就拆房子,我和她爹只好进城来找阿花……”
听到催婚,江采莲有些犹豫。
要不要把阿花的去向告诉二人?
江晓月知道事情的最终走向,阿花爹很难缠,即便告诉他了也脱不了干系。不如听听阿花的意思?让她自己做个了断。
夏春望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就出面调解。
“两位老乡,阿花的确不在公寓里,这个我可以作证,你们想找阿花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拦着人不让走,这是不应该的,这样吧,我们先联系一下沈奕宣,打听一下阿花的下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好不好啊?”
一席话,说得阿花爹哑口无言。
“那好吧,有这位先生做担保,我们就在这边等着……”
江采莲这才脱了身。
她抚了抚豆豆的脑袋,怕把孩子吓着了。
“夏叔叔……”
豆豆张来了小手,夏春望一把抱起豆豆。
“豆豆,叔叔送你们回家……”
江晓月也拉着妈妈,朝公寓走去。
她瞅了瞅夏叔叔手里的布袋子,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夏春望把母子三人送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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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布袋子说:“江女士,刚才路过米店买了几斤大米,给孩子们熬粥喝……”
“夏同志,家里有米,你还是拿回去吧……”
“不了,部队上啥都有,吃饭不用操心……”
江采莲推让了一番,就收下了。
她知道这是夏同志的一片心意。
夏春望要了沈奕宣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说这就跟他联系。
“江女士,沈先生来之前,你们可别出去哦……”
夏春望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公寓。
他找到公用电话亭,给沈奕宣打了电话。
可心里却放不下。
江女士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真不容易啊。
想想刚才的那一幕,就觉得心疼。
他想帮她做点什么?哪怕是给孩子们买几斤大米,也是一点心意。
夏春望走出去老远了,才发现那紧张的毛病莫名消失了。
沈奕宣正好在学校里。
他接到夏同志打来的电话,就去找阿花商量。
到了下午,江采莲一家正在午休。
沈奕宣带着阿花过来了。
阿花穿着帆布背带裤,一头短发齐刷刷的,看着变化很大。
阿花娘一见,就扑了上去。
她想扭住阿花,被沈奕宣拦住了。
“阿婶,现在解放了,不兴打孩子……”
阿花娘只好住了手。
沈奕宣带着阿花进了公寓。
阿花爹和阿花娘也想上楼,被阿花拦住了。
“阿爹,阿娘,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阿花怕爹娘再缠着太太不放,没敢让他们跟着。
二人叩开了房门。
江采莲招呼着奕宣和阿花坐下来。
“太太,真是谢谢你了……”
阿花眼里冒出了泪花。
“阿花,不要哭,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太太,我不想跟我阿爹阿娘回去……”
阿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赶在灾荒年景,阿花爹给阿花订了一门亲事,对方年纪一大把,还是个瘸子,阿花不肯,家里就逼着她,说:“彩礼钱都花光了,拿啥还给人家啊?”
阿花说:“我进城帮佣挣钱……”
可帮佣挣的钱只够贴补家用的,哪有多余的?她不敢回乡下,就是怕婆家来领人。爹娘这趟过来,就是逼着她嫁给那个瘸腿老头子。
她想把彩礼钱退了,可这几个月在电信局当学徒,管吃管住,但没什么工钱,上哪去筹这笔钱呢?
江采莲心软,就想帮阿花一把。
“阿花,那彩礼钱有多少啊?”
“太太,一共是三十块银元……”
要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采莲一个月才挣八万块(旧币),按照目前的黑市价格折算还不顶两块银元,可她不想看到阿花被婚事毁了,就咬了咬牙。
“阿花,太太帮你凑这笔钱,你让你爹立个字据,把婚书退了……”
“太太,谢谢您,以后我一定会把这笔钱还上的……”
“阿花,太太不用你还,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江采莲颇为动容,阿花也抹了抹眼泪。
“太太,也算我一份吧……”
沈奕宣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银元。
他是个学生,没有经济来源。他跑回家想跟母亲要点钱,可母亲死活不松口,就像猜到了什么?他想当点东西,李阿娣跟着他寸步不离,就像防贼似的。这五块钱是这两个月的生活费,还没去银行兑换,就一下掏了出来。
“奕宣,你在学校里也要吃饭啊……”
“太太,先救救急,我真没钱了,姆妈会给我的……”
沈奕宣笑了笑。
江采莲进里屋取钱。
江晓月醒了,外面的对话也听了个大概。
两千块银元的事,阿花并不晓得,公馆里除了太太们之外就李阿娣知道。奕宣哥哥恐怕也听说了,不过他嘴巴紧,不会随便乱说的。
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到底妥当,财不外露是最基本的常识。
江晓月跟妈妈咬了咬耳朵。
“姆妈,把那个金锞子当了……”
江采莲舍不得,那是娇娇救人得来的礼物。
“姆妈,当了之后再赎回来嘛……”
江采莲只好点了点头。
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当铺呢。
当天下午,沈奕宣陪着江采莲进了当铺。
江采莲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金锞子,当了二十块银元。
回到公寓,江采莲凑够了三十块,一并交给了阿花。
阿花眼里噙着泪,十分感激
“太太,您的大恩大德,阿花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都准备好了,沈奕宣就叫阿花爹娘上楼。
阿花爹在字据上摁了手印,说回去之后就把婚事退了,不再找阿花的事了。
江晓月不放心,把奕宣哥哥叫到一旁嘀咕了几句。
沈奕宣又拟了一份退婚文书,一式两份,让阿花爹和阿花娘在上面摁了手印,这才把彩礼钱给了阿花爹。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阿花家里再起什么变化。
阿花有三个弟弟,指不定家里又想出什么孬点子,好盘剥自家闺女。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别说是解放初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在农村地区还存在着这种现象。
阿花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江晓月松了口气。
对阿花是仁至义尽,比她的亲娘待她还要好,只要不遇到李阿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
天色暗了下来。
沈奕宣把阿花送到电信局宿舍,又把阿花爹和阿花娘安排到公馆住下,这才想起了打电话的夏同志。
娇娇说夏叔叔在古镇上养过伤,跟她是好朋友,今天撞见了就帮着解了围。
沈奕宣并未多想。
就像阿花救过他,帮再多忙都是应该的。
日子一恍而过。
到了月底,“银元之战”还在激烈交锋着,市面上物价波动得很厉害。
市政府牵头,从东北和华北紧急调运了大批粮食平抑物价。而申城就像个大肚子汉,无论投入多少,都被一口吞了下去。
形势十分严峻。
这是把解放前的那一套都搬过来了?由军管会出面,抓了一批不法粮商,这股子歪风邪气才被打了下去。
米价回落了,市面上稳定下来。
江晓月看着报纸,感到很振奋。
她跟舅舅说:“舅舅啊,你们报馆要多报道正面消息啊,可不能传播谣言啊……”
“娇娇,那报馆又不是咱们家开的……”
江采文故意逗着娇娇。
他知道娇娇爱操心,可谓忧国忧民,思想很进步。
他呢,自从采访了部队驻地,也被划到了进步知识分子的行列,报馆里都是旧式文人,冷嘲热讽的也有,他就装着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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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了,还沉浸在过去是没有前途的。就像娇娇说的,文化战线早晚要被收编,现在不进步以后就晚了。
这天放学后,江瑞丰送娇娇回到公寓。
江采莲还没回来。
“外公,您先回去吧,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晓月坐在沙发上等妈妈。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八点多。
江采莲到家时,一脸疲惫,也没心思做饭。
江晓月觉得不对头,就揪着妈妈的衣襟。
“姆妈,你怎么了?”
“娇娇,妈妈没什么,就是太累了……”
江晓月知道妈妈有心事,就想开导一下。
江采莲经不住追问,就说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娇娇,我们分局的陈所长被调查了……”
原来,有人匿名举报,说陈所长收了商户的贿赂。上面派了调查组前来核查,结果在陈所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沓子人民币,有一百多万块(旧币)吧。
这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陈所长很正直,跟商户接触得不多,也不接触银钱,怎么会有那么多纸币?还放在抽屉里等着人家来抓?
江采莲觉得陈所长是被诬陷的,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调查组找他们谈话,这一谈就到了七八点。
“娇娇,妈妈给陈所长做了证明,也不晓得管不管用啊?”
江晓月认为问题很严重。
如果陈所长是被诬陷的,那对方一定会把他置于死地。不然,案子一旦翻过来,那做手脚的不就露陷了?
“姆妈,让秦伯伯帮着查一查吧?”
江晓月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或许秦伯伯能帮上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