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谁也没想到,段至诚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请求萧迟的原谅。

外书房瞬间乱成一团。

王鉴赶紧打发人去叫府医,又让小太监赶紧抬滑竿来。

萧迟和段志信合力,将段至诚抬到滑竿上。

段至诚嘱咐完弟弟,勉力侧过头:“……是舅舅对不起你,你,你能不能原谅舅舅……”

两行泪落下。

“别说话,你会没事的!”

萧迟一手按住染红的巾帕,一边跟着滑竿快步走着。

也不敢抬远,就安置在外书房里间,满面鲜血触目惊心,也不敢抬了,连人带担架放上去。

段至诚眼睑慢慢往下垂,要闭不闭。

萧迟捏紧他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他道:“你好起来,你没事了我就原谅你!”

“你听见了没?!”

段至诚眼睑动了动,努力睁大眼看他,露出一丝笑:“……好,好!”

他晕了过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舅舅,舅舅!”

……

兵荒马乱。

小太监拉着府医没命飞奔,来了也不敢多喘,赶紧打开药箱把金针取了出来。

金针刺穴,包扎止血,开方煎药,一连串忙碌了小半夜,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段至诚伤不轻,但好在没触及要害,府医嘱咐只要好好养伤,能不留后患。

萧迟将段至诚留下养伤。

裴月明换过去时,去探望了一次。

“……那日惊险,可吓坏了咱家。”

王鉴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府医说了,能不挪动最好,殿下就把段伯爷留在府里养伤,二爷每天下值都来探看,不过这会时辰未到,你过去看不见他。”

“哦。”

裴月明点点头表示明白,理了理衣领,出嘉乐堂往外书房行去。

离得远远,便见外书房门人出人入,背着药箱的医僮和府医,或捧茶盘或捧药碗的小太监进出,见裴月明至,纷纷伏身见礼。

“起罢。”

裴月明问府医:“伯爷伤势如何?”

府医忙一揖,禀:“段伯爷伤势愈见好,长则旬余短则十日,必能痊愈。”

“很好,赏。”

裴月明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赏了府医,而后撩袍进门。

段至诚仍在萧迟外书房的里间,没有挪动过。小太监打起门帘,她微微低头进去,一抬眼,见段至诚正撑着坐起身。

她快走几步上前,将他按住:“舅舅起来作甚?”

说话间打量两眼,她这还是第一次见。

这段至诚五官生得和段贵妃很像,不是一模一样那种像,他方脸,贵妃鹅蛋脸,他英气,贵妃柔美,但两人眉梢眼角五官轮廓处处都有影子,血缘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

段至诚额头缠了一圈白麻绷带,刚换的,还簇新,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好,见萧迟露出笑意,也没说什么起身尊卑之类的见外话,只道:“无大碍了,府医说起身坐坐无妨的。”

“那就好。”

裴月明按王鉴暗示的态度说着话,段至诚握着她的手,触感陌生挺不习惯的,但还好,人家握的是萧迟不是她。

裴月明不知道萧迟在时具体怎么相处的,反正她看段至诚神色缓和态度亲近自然,就是久别重逢思念已久的亲人重聚。

二人说了一阵话,段至诚忽想起一事:“舅舅在书房里头,终究是不大方便,如今既好了,不如挪到配殿去?”

裴月明窥了王鉴一眼,王鉴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数,笑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新差事还没下来,如今我不过熟悉一下户部情况和旧事罢了,舅舅在,我有不明还能问问。”

“舅舅且放心养伤就是。”

段至诚有些为难,但更多是欣然,听裴月明说到最后,他赞同点头:“舅舅早年也在户部待过,这朝中事务是一理通百理用,你有不明的问舅舅就是,舅舅正好也给你说说。”

“好!”

裴月明应了:“只这些事日后慢慢说不迟,如今舅舅先仔细养伤。”

她动手,王鉴忙上前帮忙,两人扶着段至诚躺下,王鉴笑:“殿下说的是,伤得静养,伯爷快快歇下。”

这次探视便告一段落了。

裴月明心里也有了数。

出内室,在紫檀大书案后坐下,她侧头望了内室的湖蓝缠枝门帘一眼。

萧迟和永城伯府终于成功汇合了。

……

裴月明和萧迟再碰面,是在三日后。

这时段至诚已回伯府去了。

他已能下地走动,除了得注意伤口护理等待脱痂以外,一切生活已经可以如常。萧迟留他,他当然高兴,但作为从一品平章政事他公事缠身也不可能连续休假半月,这几天已是极限了。

萧迟昨日亲自把人送回。

然后翌日,裴月明才登车来宁王府,两人碰头交流一下信息。

最大的信息,当然就是和永城伯府段氏的汇合了。

“如今,我们已经和永城伯府交往如故了。”

午后斜阳,蔷薇花和忍冬藤攀上斑竹搭成的凉架子上,密密交缠盛开大朵大朵的嫣粉瓣花,阳光从藤叶的缝隙中滤下,星星点点,夏末的午后干爽又畅然。

萧迟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昨日我送大舅舅回了伯府,还探望的病卧的老太太。”

裴月明有些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他:“你……真不生气啦?”

一点都不生气了?

萧迟白了她一眼,把她的手肘推回去,戳什么戳?劲儿还不小,戳人挺疼的,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了?

不过他也没真介意,很高兴和裴月明分享了他的心情。

“永城伯府就在城西,不远,距离府里也就半个时辰,骑马更快些。府里井然有序,古朴而大气……”

永城伯府是累世高门,早已沉淀到骨子里去了,朱门黑瓦中大气浑然天成,一砖一瓦威严自在其中,古朴不简,高雅不俗,家人来往井然,进出规矩有度。

百年望族气度不彰自显。

说完了段家的所见所闻,萧迟又说起段家老太君。

“我和母妃的肖像老太太还留着,很多年了,是我周岁宴前父皇命人绘的,当时画了两张。”

一张宫里留着,一张贵妃赐给老太君。

就是出事前没多久画的,这幅画画完没多久,贵妃就出宫长居洛山了。

十七年了,画纸泛黄笔墨陈旧,能看出有常常被人打开观看并摩挲的痕迹,裱轴和一些地方都起毛了,但保存得依然非常好,不难看出拥有者的小心珍视。

萧迟举目远眺,湖面波光粼粼,他神色几分回忆:“当初段家也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大舅舅他……”

他说:“算了,大舅舅也有他的难处,他也起了誓。”

段至诚伤后初醒,就对他起了誓,段家日后和宁王府一体同心,祸福与共,绝不会二言离弃。

萧迟决定原谅他了。

他想起了昨日被段老太太搂在怀里痛哭时的情景,其实他很少类似经验,除了旧年太后祖母还在时,就没了。明明是个陌生老妇,他却抑制不住心潮涌动。

“老太太很慈祥,府医说她是心病,已大好了,但她说怕给我过了病气,坚持让我过几日再来。”

“拗不过她,我只好答应啦。”

午后斜阳,裴月明靠坐在藤编的摇椅上,摇椅咯吱轻晃,她在一边安静听他说着。

萧迟摇头叹了口气,一幅拿对方没办法的无奈模样,但他唇角是上翘的,一双眸子亮晶晶。

能看得出来,他很快乐,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这个夏末午后的小小藤花架下,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这是萧迟啊,是那个旁人坑他一下他想方设法都要坑回来,眦睚必报的萧迟。

之前她硬着头皮劝他段家或许有苦衷,让他好歹见见听听是,心里其实是很七上八下的。

她明白得很,段家就是观望,就是评估,就是要确定萧迟并非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才肯靠拢过来。

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他心思敏锐,又执着较真得很,她当时真很担心段家这个疙瘩消不下。这会成为一个隐患,长久下去是个□□烦。

没想这么快他就肯原谅了。

可见,他对母家其实是很有感情的。

嘴上不说,又不肯上门认亲,但其实心里头还是很重视,他一直都很期待的吧?

皇帝,贵妃,段家。

这三个。

唉。

裴月明轻轻一叹。

她侧头看过去,萧迟说久了正端起茶盏,刮了刮碗盖子浅啜了口,阳光下他面庞神采奕奕,轻松又惬意。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是一条船,段家作为血缘之亲上来后就下不去了,不管将来是福是祸,荆棘还是坦途,都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此后会一直对萧迟真心下去的。

这样就可以了。

不是吗?

“想什么呢?”

萧迟搁下茶盏问她。

裴月明笑了笑:“想好事啊!”

他奇:“什么好事儿?”

她就笑:“日后有伯府辅助,咱们就轻松多了,这还不是好事儿吗?”

萧迟斜睨她一眼,这当然是好事没错,只不过对他而言,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不过算了,她和伯府无甚关系,是没法和他感同身受的。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萧迟伸展胳膊腰腿,靠躺在摇椅上,微微一用力,摇椅咯吱晃动。

这神气样儿真欠揍!

裴月明暗哼一声,算了,她人好,让你得意得意,不戳你心窝子了。

……

萧迟和永城伯府和好如初后,交往频频。

裴月明见了,只略略问些要紧的以防露馅,其他就没理了。

另外,她问了问皇帝的反应。

怕皇帝有什么意见,虽她感觉应不会。

说起这各,萧迟神色有些复杂。

皇帝确实没意见,让儿子入朝就有所预料的。

只是当听见萧迟亲口提起段家时,皇帝罕见有些神色恍惚,那一瞬流露出复杂的眸光和神情,让萧迟心里滋味莫名。

不过皇帝很快就收敛好了,他给萧迟重新安排了差事。

二皇子萧逸协理工部,三皇子萧迟协理户部。

还是户部,没有具体的差事和职务,日常就是协助陈尚书。说谦虚点就位置等同于两位侍郎一样的副手,但实际上没人拿那皇子当真普通副手,陈尚书和萧迟说事也是客客气气的,谁也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对于底下的人来说更简单了,反正上司添了一位。

这次差事入手顺利多了,有了段家两个舅舅的教导指点和伯府的人脉辅助,孤家寡人两眼一抹黑的境况已彻底翻篇了。

这样很好啊。

裴月明很高兴,工作顺利谁不爱呢?

她和萧迟心情好了,连带桃红和宁王府上下都脚步轻快,所有人都高兴。

不过要问有没有不高兴的,那肯定是有的。

这头一个就是皇太子萧遇了。

萧迟得意洋洋嘲笑:“人家是贤太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贤个鬼啊,裴月明翻了个白眼,这几日萧遇身边的低气压有如实质,那小眼神像刀子般嗖嗖的。

可见他反应有多大。

不过也难怪,裴月明其实还挺理解他的。

毕竟永城伯府对上梁国公府和长信侯府,那可是一个顶俩啊!

……

说永城伯府一个顶俩,那并不是假话。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要说这个,不得不从本朝皇子的婚配惯例说起。

皇太子妃历来选聘高门实权人家,一是未来国母,二更重要是择有能者辅助东宫,这是皇帝为太子选取的班底,好让太子有人可用尽快在朝中站稳脚跟。

而相对而言,除东宫外的皇子们则会低娶,这个低不会过分低,一般会选三品四品底蕴不深的人家。目的也很清楚明了,简单地说就是让庶皇子们和储君拉开距离,以免威胁储君致朝纲不稳。

大晋朝一直都是这样,可到了本朝,却出现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当今皇帝并不是太子出身,他是庶皇子继的位。

这样自然而言,朱皇后娘家就很普通了。朱家是当今登基后才封的国公,兴盛十来年,底蕴势力远不能累世高门的永城伯府相比拟。

需知,段贵妃原是昭明太子妃。

昭明太子乃嫡长子,深得先帝疼宠,自襁褓时就被立为太子,待到成年,先帝亲自下场精挑细选,才选出不管家世品貌文采皆上上等的永城伯府嫡长女,聘为东宫正妃。

后昭明太子薨,行五的今上最终上位,动荡了一轮的永城伯府才得以重新稳定下来。

段贵妃是为段家带来无数流言蜚语,但同时带来的得益也是很大的。段家再蛰伏低调,那也是简在帝心,永城伯府不但重新稳定下来,并继续兴盛了二十年。

功勋老爵,大盛数代,长达百年,岂是乍起的梁国公府可相比的?

就算把长信侯府杨家也捆一块,综合评估,还是逊色了一头。

萧遇就是最怕这个。

他这么警惕萧迟,嫉恨不忿什么的其实都是表面都是小道,这个才是他最忌惮的。

他千方百计要毁了萧迟,争取上书房课业完成前办成这件事,甚至不惜激怒萧迟挨了一顿打,根本原因也是这个。

一旦萧迟入朝,成功和永城伯府汇合,那将会直接成为威胁到他的心头巨患。

“段家,段家!”

萧遇眉心紧锁来回踱步,神色难掩焦躁,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应对?

室内气氛沉凝,长信侯杨睢也是眉目深锁。

窗外蝉鸣嘶哑,听得人愈发心燥。

朱伯谦眼睑动了动,不过他瞟了杨睢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这个小动作被萧遇发现了,他若有所觉,“好了,天色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于是朱伯谦和杨睢站起告退,跟着小太监出去了。

果然,次日大一早,朱伯谦就来了。

屏退太监宫人,祖孙二人坐下,萧遇立即就问:“外祖父,你有何主意?”

朱伯谦捋须:“事已至此,郁愤于事无补,我们当积极应对。”

是这个理,可该如何应对呢?

敌强既暂无法削弱,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壮大自身。

朱伯谦道:“东宫侧妃位空悬已久,当择良女以充之。”

果然!

萧遇放下见外祖避讳杨睢,他已若有所觉,添侧妃无可厚非,但朱伯谦来提总没有那么好的。

因有猜测,昨日萧遇已权衡过利弊了,且去给皇后请安提了一下,这策略很好。

“那外祖以为,当选何家贵女为宜?”

朱伯谦捋须:“不强,也不能不弱了。”

不能过分强,否则不提杨家会不会忌惮引致内部不稳,恐怕皇帝就不允的;当然也不能弱了,弱了就没意义。

要恰恰好,填补上东宫和萧迟目前的差距,最好能稍稍压上一头,这个度就最合适了。

合情合理,实际操作性强,萧遇点头,他问:“外祖,那你可有看好哪家?”

朱伯谦显然已心里有数。

他捋须:“陈国公府,薛家。”

“薛公爷膝下嫡长女,年十六,恰好妙龄又未曾婚配。”

梁国公府和陈国公府本就是亲戚关系,多年交往,皇后待之又甚是亲厚,本来关系就近。

如今纳薛家女,将陈国公府收归东宫,正正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二更发射完毕!!哈哈哈哈哈,么么啾!明天见啦我的宝宝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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