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嘴角抽搐,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说笑了,东西都是我家老爷走南闯北带回来的,怎么会是墓里的呢?”
苏岑指着旁边的瓶瓶罐罐道:“我曾无意见过南朝开元皇帝的陪葬名单,这盏弦纹三足灯就在其中。还有那支青釉莲瓣盘口瓶,是前朝官窑出的东西,有几件传下来的大都磨损严重,颜色也黯淡了,而这件颜色昳丽,显然刚出土不久。”
苏岑又一指身后,“这副《巫山浮云图》画法用的是早在魏晋时期就失传的‘高古游丝描’,这种画法的画连宫里都没有几副,你能随随便便从什么乡村野店里就收上来?”
大周律明令禁止私下掘坟盗墓,尤其是前朝皇室的墓,可能是怕自己百年之后也被哪伙小兔崽子惦记,被端了老窝,所以就此立下律法,违令者论处。
好在徐有怀这是死了,不然也得拉出来再死一次。
“所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仓库,”苏岑道,“而是你们私下交易明器的场所。”
管家被苏岑说出了一身冷汗来,后退了两步靠着墙道:“我……我不知道,东西都是老爷带回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岑提唇一笑,“那我问你,这地方除了你,贵府上下还有谁知道?”
管家结结巴巴回道:“大、大夫人也知道……”
“你家老爷和大夫人对你倒是信任有加,”苏岑细细琢磨了片刻,“最后一个问题,案发当日——也就是昨天,你在哪?”
“我……”管家吞吐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反驳,“不是我!老爷不是我害的,我没杀他!”
“我一开始就在纳闷,昨天御前行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又有随身玉佩那么显眼的证物,按照常理昨天尸源就该找到了,你们怎么会拖到今天才报官,”苏岑抬眼看了管家一眼,“所以是你跟你们大夫人勾结,杀害你家老爷,同时按下了下人们不让报官,就是为了私吞这批明器吧?你一再拦着我不想让我发现这里,是因为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墓里的,被发现了是要充公的,不然你大可以大摇大摆拿出来,徐有怀已经死了,他的财物自然会落到几位夫人手里,到时候她们说不定还能多分你一些遣散费。”
管家在苏岑的步步紧逼下死死咬住了后槽牙,面部狰狞地抽搐着,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凶光暴露无遗。
猛地一推身后的机关,暗门立即关闭,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子底下悄然露出来,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要把这人杀了,把门一关,没人能找到这里。
“如果是我就不会干这种傻事,”苏岑毫不在意地一笑,“我提醒你一句,如今府上可全都是大理寺的人,我是宁王钦点彻查这件事的朝廷命官,他们若是一会儿没看到我出去,你猜我值不值得让他们掘地三尺?”
像是响应苏岑的说法,院子里适时传来了几声呼声,想是那个书吏看他久久未归,已经找了过来。
管家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一时再也难以自持,涕泪横流道:“我确实……确实昨天就知道我家老爷死了……我跟他去看祭天仪仗,当时人太多了,我们走散了,再后来就看到他烧起来了……火不是我放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烧起来了,我就是……就是想到老爷已经死了,那我的卖身契就到了大夫人手里,府上倒腾明器的事儿二夫人三夫人都不知道,我要是能讨好大夫人,说不定她就能把卖身契还给我,还我自由之身。”
“大人,大人明查,老爷真的不是我杀的,”管家膝行过去抱住苏岑的大腿,满面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苏岑的白衫上。
苏岑微微皱了皱眉,书吏已经找到了门外,一声声“大人”隔着一道墙清晰可闻。
苏岑敲了敲墙壁,“我在这。”
等书吏从外面开了机关,看到密室里的情形不由也一愣,“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苏岑简单解释了几句,又吩咐道:“去把徐林氏也抓起来。”
书吏脸上的崇拜敬仰之情无以言表,虽然之前他对苏岑也恭敬有加,但始终觉得这柔柔弱弱的年轻人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些也没多大能耐,顶多也就是靠那位的照拂升的快了一些,不曾想就这么个把时辰的功夫这人已经单枪匹马把这件案子的重要人犯抓住了。
再三确认苏岑身上没少一根毛后书吏才按照吩咐去前面叫人,风风火火抓人的抓人,查赃的查赃,徐林氏依旧是抱着苏岑的大腿大哭大喊,只不过之前是假惺惺地为了徐有怀,如今却是为了自己。
等这边处理完了,日头已经过了晌午。
一个上午,老爷死了,大夫人和管家被抓了,徐家剩下的人全都低垂着头,灵堂铺设了一半,但带领他们干嚎的人已经没了,一个个心中戚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嘛了。
苏岑问书吏:“问出来什么没有?”
书吏拿了一摞审问誊录递给苏岑,“正如大人所说的那样,这些人昨天被徐林氏以筹备年尾祭礼为由圈在家里,都没有上街,所以也不知道徐有怀出了事,他们只怕也没有想到,徐林氏胆大包天,竟然勾结管家戕害徐有怀来夺取徐家家产。”
苏岑一页页翻看誊录,头也没抬道:“人不是他们杀的。”
“啊?”书吏一愣。
苏岑接着道:“他们如果真的想杀徐有怀,大可以找个隐秘的办法悄悄杀了他,再悄悄地把暗室里的财产转移出去,没必要在祭天典礼上搞这么大的动静,这样只会把官兵引上家门,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
“而且,”苏岑把誊录递还给书吏,“徐有怀怎么死的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又怎么杀的人?”
书吏一脸疑惑,“徐有怀不是烧死的吗?”
苏岑想了想今日清晨宁三通提出的徐有怀身上可能有猫腻的说法,但看那个管家和徐林氏的反应应该并不知情。苏岑淡淡摇了摇头,没再解释。
“大人,”书吏避开众人扯了扯苏岑的袖子,“借一步说话。”
苏岑抬眼看了百~万\小!说吏,还是跟着他走了几步来到背人处,只听那书吏压低声音道:“恭喜大人,可以结案了。”
苏岑眉头一皱,那书吏立马又道:“如今他们有动机,又有罪证,只要把罪名往他们身上一推,这么大的案子您一天就破了案,到时候肯定能名满京城。您要是担心他们到时候御前翻供,不瞒大人说,下官倒是有一些手段,愿意为大人效劳。”
“哦?”苏岑颇感兴趣地一挑眉,“你有什么办法?”
书吏立马眉开眼笑地讨好道:“斧钺汤镬,总有那么几样是看不出来痕迹的。大人可曾听说过铁树开花,这是说用铁管到人的喉咙里,再往里灌滚烫的热水,热水灼烧食道,但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保准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开口说话了。还有水刑,就用那种掺了冰碴子的水,把人按在里头溺一阵子,冰水呛进肺腑,比凌迟还难受,溺他个十次八次的,不信他到时候还敢翻供。”
苏岑不是尚刑之人,对大理寺内有什么私刑并不了解,见的最多的也就是薛成祯打板子,如今听着这人在这儿眉飞色舞地描述,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抽搐。
书吏说完了定定看着苏岑,一脸巴结的表情不加掩饰,却见苏岑面色如水,并不领他的情。
“明日一早你自己把辞呈送到张大人手上,”苏岑垂下眉目再懒得看他一眼,“别让我在大理寺再看见你,如若不然,那些刑罚就拿你试水。”
书吏面色一滞,眼看着苏岑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下一瞬跪地叩首,上演了跟徐林氏还有小厮一模一样的动作――抱紧了苏岑大腿不松手。
苏岑:“……”
今天他这大腿格外香还是怎么着?
最后苏岑还是找了门外几个衙役过来把人拖走了才解放了自己的大腿,再一看一身月白长衫已经被蹂|躏的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
下次再出门办案一定换一身耐脏些的衣服,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苏大人表示有损自己风清月白的形象。
徐家的人一个个围坐在一起安静如鹌鹑,显然也没看明白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把自己的人都抓了。
“你们还能想到什么异常没有?”苏岑慢慢踱到众人面前,“不一定是案发当日的,就是平日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都可以说。”
徐家的人都被苏岑吓怕了,一个个头摇的像拨浪鼓,生怕自己一个摇慢了就会被抓回衙门。
苏岑哭笑不得,放段安慰道:“你们不用怕,只要你们是无罪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这样吧,举证有功,既然徐家当家的死的死抓的抓,我便替他们做主,能提供有用证据的,我给你们脱除奴籍。”
这显然是个巨大的诱惑,几个下人一听立马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但没人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互相看着,等着一个人先出来试水。
最终还是一个小丫鬟敌不住诱惑――主要还是敌不过苏大人这张脸,红着脸小心翼翼道:“大人当真?”
苏岑冲人一笑,“自然当真。”
小丫鬟面色更红了些,手里绞着帕子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大人所说的证据,但我好像知道我家老爷是怎么死的。”
苏岑眸色一动,立即追问:“怎么死的?”
“大人刚说我家老爷把从死人墓里带出来的东西藏在卧房里是吗?”
苏岑点头。
小丫鬟道:“我家老爷就是被那些东西害死的,有鬼杀了他!”
苏岑:“……”
“你别不信,”小丫鬟看着苏岑面带失望,急急扬起脸来,脸上稚气未脱,憋红了一张小脸一字一顿咬道:“我都看见了,就在昨天晚上,老爷虽然没回来,但他房里有一个绿色鬼影,还幽幽发着光呢!”
苏岑自然不信什么鬼神杀人之说,但还是就例询问了一句:“什么鬼影?”
那个小丫鬟还未开口,只见一个小厮弱弱举手道:“我……我也看见过,不过不是昨晚,而是在三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