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二楼堆的都是些厚重的典籍,多是少人翻看的老书,外头包着夹册。
摆在书架上,跟堆砌的砖块儿似的,将外头天光遮去不少。
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崔永昌说话都唇角漾笑:“来书坊自是要找书的,谁还巴巴的粘着你不成?”
他将口是心非的话.说的硬气,但一双眼睛打上楼起,就没离开过她。
“你还看书!吃酒耍浑的时间都不够,哪儿来的功夫看书呢?”曲妙妙脱口道。
不是她嘲讽,自打她嫁来起,这人手上拿着的,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册子和三两本棋谱,就再没别的了。
“他们听说你回娘家了,挑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瘦马送我,新人新气象,我来选几本新的秘戏图。”崔永昌本能地回怼。
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先后悔了。
好好的来道歉,怎么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我……”
他要解释,曲妙妙不耐烦地拨开他,往下一排书架去找:“你有你的书要找,我有我的书要寻,咱们俩各忙各的,互不影响。”
崔永昌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打自己一拳才好。
跟在她身侧渡步一圈,又作漫不经心道:“听说城外要修河道,你是为那混小子来找马赣河的地志图?”
曲妙妙不说话,紧走几步,绕去了另一侧,继续在书架间寻觅。
崔永昌不死心得继续道:“马赣河这些年多次改道,他要修堤,自是要理清楚过往河道。”
他展臂一揽,笑吟吟道:“你要找的是《止微手记》和《虾蟆湾县志》吧?”
唯有这两本书里,详细记载了马赣河一带的地形地质。
乃是后梁郡守陈志高所绘。
当年后梁国未灭,陈志高得罪权贵,谪居于虾蟆湾做了个县令。
为改治河道,遣人走遍了马赣河全境。
而后,陈志高受急诏回了云中府,什么也没来得及收拾,就单骑离去。
新任县令被辛氏重金收买,将其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卷包烩的卖了个好价格。
就连四知堂的这本,也是掌柜的从他手里借了原本抄录。
如今她要找书,抄录本是见不到的。
想要?就只能跟他回家,到家里书房去找。
前路被拦,曲妙妙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你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她狠狠地推他的胳膊,却不动分毫,不由地怒目切齿:“你不是新人新气象,快去找你那些不堪入目的册子去,年轻貌美的还在家等着呢!”
崔永昌开始还沉着脸,不知该如何去圆刚才那话,见她发火,反倒是一下子轻松不少。
“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夹枪带棒的挤兑人呢?”他想迎着看她眼睛,曲妙妙却左右闪躲,半点儿不愿跟他对视。
崔永昌脸上笑意舒展,愈发高兴起来:“阿娪,你怎么生气了?你酸了?”
“呸!”曲妙妙没好气地啐他,“为你也值当?”
又嫌弃他挡路碍事,拉住他的衣裳就想把人推到外头:“少在这里叽叽嗦嗦,没得招人不待见!”
崔永昌赖着不走,反手捉住她的腕子:“你还不待见我?那待会儿可别再来求我!”
曲妙妙被他激怒:“做梦吧!”
崔永昌道:“谁开口求人……谁是小狗!”
曲妙妙乜他,伶牙俐齿道:“那回头你声音小些,我怕南外楼没那么多泔水喂它们。”
“你敢骂我?”崔永昌气的说不出话来,“几日不见,你真是越性猖狂起来了,敢顶嘴不说,还要骑到我脖子撒野?”
他的阿娪乖乖巧巧,一定是跟曲映悬那混小子学的这些扎人带刺儿的言语。
曲妙妙淡淡道:“那还真你平日里教得好。”
“你这个女人!”崔永昌差点儿气地厥过去,点着手指头好一会儿,“真是惯的你了!”
他将人堵在两道架子之间,左右都是密实的册子。
昏暗,逼仄。
他步步压近,呼吸都变得烫人起来。
他瞪着眼睛,圆溜溜的像发怒的牛,有些骇人。
曲妙妙身后就是墙,再退不得半步,她双手抵着人,问的结结巴巴:“你……你想做什么?”
崔永昌搓摩着下颌,一口小白牙磨得咯咯作响,故意吓唬她道:“想的可就多了,早就惦记着在书房一回了,偏之前怎么哄,你都不应,今儿可得着机会了。”
“你敢!”曲妙妙听他浑话,鼓起勇气反抗,“外头青.天.白.日……”
崔永昌笑着捏住她的手腕,把人圈在身前:“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
曲妙妙脸色涨的酱紫,属实是被他的话吓到。
这人猖狂得很,真没有他不敢的。
再想想他方才那番‘新人新气象’的混账话。
害怕被愤懑淹没,曲妙妙梗直了脖子,咬紧了牙踹他一脚。
山满目的鞋面上绣着金桔,沉沉的坠在官靴之上。
崔永昌龇牙咧嘴地喊疼,指尖却紧紧抓住要跑的某人。
呔,玩笑都开不起了。
“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你……”
两个人离得很近,映着淡淡的天光,能看得清他额角冒出的汗珠。
曲妙妙忐忑地揪着他的衣角,轻轻扥了一下,低低地问:“疼的厉害么?”
又小声嘀咕:“疼也活该。”
还年轻瘦马,疼死拉倒!
崔永昌趁机拉住她的手不放,只当没听见活该俩字:“有你这句担心,疼也值了。”
他稍稍缓了口气儿,继而为自己辩解道:“我逗你玩儿,怎么就当真了?”
“你嘴里的话盖着漫天大雪,谁知道哪句是真的?”曲妙妙嗔他,原想给他脱靴看有没有踩坏,见这人嘴皮子活泛,也就没再多提。
“但凡有关乎你的,都是真的。”
冷不丁的一句缠人的话,曲妙妙喉头一哽。
扶他在廊道的条凳上坐下,沉默片刻,垂首细语:“净拿这些好听话哄我,打架那会儿怎么不见你的真话?”
迂久,崔永昌小声地道:“那我给你赔不是,你能回家么?”
不是他认怂。
实在是这几日风凉,夜里没她在身边,总感觉屋里空落落的。
软榻上有她的影子,被褥上有她的味道。
可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梦到摸不到。
连他最爱的桃花醉吃在嘴里,也味道寡淡。
“只给我一个赔不是么?”曲妙妙歪头反诘,“赔了不是,再去哄她们?”
“哪里有她们?我扯谎逗你玩呢!”
崔永昌牙一咬,拍着腿道:“明天,我再与你一道去知府衙门。”
不就是赔礼道歉么,明儿低低头,以后都是那臭小子低头的时候!
曲妙妙眼底见了笑意,抿着嘴,张大眼睛看他,扑哧一声就乐了。
晾他这么多天,为的也不过是教他悔过。
实话说,这人本心不坏。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哥儿,身上没那些招人厌的恶习,待她父母兄弟也十分的上心,又是个知礼有教的性子,就是红眼的时候,也不曾对自己举过巴掌动过手。
比起那些仗着家世就在屋里横行霸道的主,他这般的,已经算是极好。
纤细的指尖有些冰凉,轻轻地抚上他的掌心,她莞然一笑:“只这一回,以后再犯,我可不饶你!”
崔永昌只顾看她搭上来的手,久久才反应过来。
“当真!你不恼了?愿意跟我回去了?”
他眼睛清明,似有万顷星光,每一颗星星上,都映着她的身影,羞赧一笑,低着头的模样,只想叫人细细地啄过她的面庞。
“这会儿是好了,等你什么时候再犯毛病,还是要恼。”曲妙妙半真半假地道,又要起身找书。
崔永昌顶在书架前面,占满她的目光道:“再不犯了。”
曲妙妙淡淡笑他,不紧不慢地道:“看吧。”
只这一回,却没有拂开他拉住的手。
崔永昌笑着把人拉在怀里,拦腰抗在肩头。
曲妙妙吓得惊呼,不得不紧抓住他的衣裳:“疯了么?你做什么!”
崔永昌步履未停:“书在家里,咱们回去,我拿给你。”
四知堂掌柜的目送二人离去,笑着回了柜台后,颤颤巍巍地抬起藤椅上的垫板,从底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揭开看,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止微手记》。
清癯的身形晃了两晃,枯瘦的大手轻轻抚过页面,“好书啊,这可是好书。”
店小二过来瞄了一目,揶揄道:“好书您藏着不给人看,有什么用?”
方才那位夫人进门就报明了来意,掌柜的亲自指了二楼让人家去找。
结果……书竟在屁股底下坐着呢。
掌柜的睖他一眼,笑骂:“糊涂小子,谁家还没个倒烟的时候,等你讨了媳妇儿,就知道喽。”
小伙计撅了噘嘴,怕他又要念经,忙道:“晓得了晓得了,我明儿就找宋妈妈说媒,您且喝口茶水,定定神儿吧。”
“臭小子……”掌柜的嘟囔一句,又稳稳坐在那处。
没多久,便脑袋一点一点的入了棋局。
这厢,曲妙妙被抢上了马车,好死不死,桌上放着路喜才得来的那本‘相思集’。
曲妙妙好奇地翻看两页。
里头不光写了骗人的谎话,详细批注了该在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法子把人哄好。
更甚至,在末尾的几页上,还附有一些敦伦情致。
曲妙妙脸上青红,把册子丢他身上。
“我当你是有心悔改,原来还真是得了高人相助!”
“什么?”
崔永昌起先不明,等他捡起脚边的册子看了两眼,才知道是因着什么。
忙把东西丢出去,拍路喜怀里。
又骂他胡乱拿东西来碍眼。
“你不知情?”曲妙妙冷冷地笑,“拿回来,给我瞧,回头在那些‘年轻貌美’的跟前,得使什么手段才好。”
马车一路往宣平侯府而去。
车厢里不时传出犬吠。
还隐隐伴着某人期期艾艾地恳求:“我赔不是,我是小狗,好就好了,干嘛又反悔?”
入夏的风夹着一丝冷意。
路喜将那本相思集揣在怀里,缩了缩膀子,又赶了一鞭子,恨不能马上就能到地儿。
作者有话要说:夏夜的风太冷,小声的问:想看书房么?感谢在2021-10-0622:12:53~2021-10-0815: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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