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隔着四五百米,仍是能听到那轰轰烈烈之声,胯下骏马因此响鼻。
人心齐,泰山移!
万刚豪重新骑上黑马,遥望石门土墙,目中再无一丝轻视之色,只留下慎重。
“难怪飞熊会栽在这竖子手里,果然是有几分门道。”
柳飞熊身为黑云寨七当家,虽然性子急躁暴烈,但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论起勇武来也属上上之流。
带领数十精锐下山屠村,在万刚豪的认知里,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随意。
然而事实却是柳飞熊和那数十精锐,没有一人活着回来,尽皆死于墙上稚子之手。
如此,万刚豪岂会不慎重?至于方才破口叫骂,纯属是为后续做铺垫罢了。
沈经在一旁,望向石门土墙的众人,目光颇为玩味:“大当家的,办正事吧,没必要白耗功夫。”
“还是多亏了老二你。”万刚豪哈哈一笑。
沈经面色不愉,整个黑云寨,也只有万刚豪敢直呼他老二,这般粗俗的字眼,若是旁人,看不到第二天太阳。
“也有三哥料事如神,我才能以此制定计划。”沈经谦虚道。
左近山贼闻言,皆是面色一变,二当家居然会谦虚?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然而三哥二字,却让这些个黑云精锐默然下去。
“三哥啊,嘿嘿。”万刚豪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经届时使了个眼色,有山匪取出一本册子。
“王大海!”
土墙之上,众人高呼,忽而传来一缕蚊蝇之声,在这高呼中显得微不足道。
便如大浪丢去一颗石头,并不能阻止丝毫。
“张俊发!”
第二块石头接踵而至,仍是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却荡出一丝涟漪。
这么一丝涟漪,和大浪背道而驰,无形中消磨着巨浪的力量。
“周铎!”
第三块石头落入水中,巨浪的势头微不可觉的变低一些,因为那组成大浪的浪花,受到莫名的压制。
哪怕仅仅只是一朵,也不得不承认,产生了影响,或许很渺茫,或许很深远。
“黑云匪患,不必忧虑。”
三道声音的泯没,影响十分轻微,呼喊声仍是狂热而不能动摇的坚定。
只是这土墙之上,那三个被点到名的汉子,浑身颤抖,满脸惊骇,手足冰凉,如坠地狱。
“赵现、饶一鸣……”
点名声接连不断,呼喊声悄然消弭。
大浪泯然无形,诸人面面相觑。
无不是惶恐不安,惴惴莫名,目光投去,那五百米的山匪,仍是不轻不重的念着。
每一声,都如重锤,砸在心头;每一声,亦如利凿,钻入心脏。
使心跳萎靡,呼吸停滞,血液寒凉。
李无眠微微恍惚,似是回到十多年前。
烈日之下,草皮之上。
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皮肤古铜的汉子,拿着花名册,但凡被叫到名字,都傻乎乎的大声回应。
张首晟挺身而出,大喝一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这是黑云匪动摇人心的奸计,大家莫要上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张连长,黑云匪怎的知道我们名姓,是不是镇中……”
“石门的两脚羊听着,老老实实待在镇中,尚有一条活路,若敢爬出窝里吃草,他日必屠尽汝等,连家眷在内!哈哈哈哈!”
在一阵恣意的狂笑声中,众人目送那数十匹马儿远去。
金族长沉声道:“各位,黑云匪诡计多端,名不虚传,然而此番石门镇上下一心,张连长与我四大乡绅,在小英雄的号召下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无人应答,唯秋风萧瑟。
旭日不能带来丝毫温暖,余留无有穷尽彻骨寒凉。
许多双眼睛望了过来,茫然如行尸走肉、又生软弱、惊慌、恐惧,不一而足。
李无眠淡淡含笑,田晋中六神无主。
刘怀义道:“黑云匪的名字,并没有念全,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想而知,他们并没有掌握所有人的详细情报。”
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人,眼神波动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下去,许是人家念烦了,不想再念了呢?
刘怀义捏紧拳头。张之维眼眉低垂,面上却是悲容,轻声道:“他们怕了。”
众人愕然之间,但听一阵爽朗笑声,不存丝毫郁气,充斥着冉冉向上之情:“没错,诸位,他们怕了!”
他目光炯炯,灿亮如星,众人恍恍惚惚间,亦然明白。
是的,黑云匪怕了!
若不是怕了,怎么会来石门耀武扬威,乃至于以这般诡计震慑人心。
正是怕了,怕石门众人拧成一股绳,方有而今之事。
“小英雄,我们……”
李无眠哂然一笑,指着初升旭日,雄姿英发:“无需多言,明早我于镇口恭候,明晚我将杀上黑云!”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土墙上很快空空落落。
望着那一个个低着头,盯着鞋面的背影,田晋中仰头道:“大师兄,明天会来多少人?”
刘怀义冷笑一声,张之维长叹一声。
李无眠不答,静静站在土墙上,如同一尊雕塑。
三人归于沉寂,张连长金族长两人,心中亦百感交集。
百般努力,好不容易汇聚众人之心,却在这样一个早晨,黑云匪轻飘飘一句话,烟消云散。
刘怀义忽而愤起一拳,砸在土墙,土块剥落,胸腔唯有苍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田晋中纳闷道:“大耳朵,你发什么脾气,没听见二师兄和大师兄说的,是黑云匪怕了我们,等到明天,大家伙并肩子上,十座黑云寨都给他踏平了。”
刘怀义闷闷不乐,张之维笑容微苦。
田晋中一头雾水,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往好的方面发展,黑云匪怕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大耳朵发脾气,二师兄跟个苦瓜似的,大师兄也没摸他脑袋啊。
还有那张连长和金族长,说句不好听的,怎么跟死了爹妈似的,大家都好奇怪耶!
所有的疑惑,汇聚成三个字。
“大师兄?”
他看着大师兄的脸,那面目似乎有些唏嘘,看不出悲喜,总让人感觉,酝酿着一种更为厚重的情感。
说出了一句在他很久以后,才彻底明白的话。
话很短,只有四个字。
“他们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