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士在吏部进行复试后,很快便到了殿试之期。[注
谢云儒尚远在西北,但有谢云正林如海两人在,也给谢鸿和颜明哲上足了这几日的课,才让他们在四月初六这一日入大明宫,在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考,进行殿试。
林黛玉清早起来,到承恩公府送过谢鸿颜明哲,仍回女医院协助看诊。
殿试虽只考策问,也要考一整日,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后又第二日才阅卷。直到四月初十,才会传胪,定下名次,只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余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经考试,才是春闱完毕。
到了初十,若颜表哥在三甲之列,也就一切落定了,若不在,还要到月末才罢。
颜表哥让她只管放心,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林黛玉只觉得还没和刘司药学多少东西,就该吃午饭了。天长了,吃完午饭歇个中觉继续做事,又才把种痘女孩子的情况记录完毕,检查完所有女医学徒有无懈怠懒惰,就到了下午酉时二刻,女医院该关门的时辰。
林黛玉叮嘱留下值夜的学徒几句,亲自带人检查各处门窗是否关好,出了门又和禁卫们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刘司药张典药回府。
甄枫笑问:“县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点头,笑道:“大哥和颜表哥出来了,我总该去看看。你们快去罢,迟了赶不上吃饭。告诉家里,今晚我回去,明早再来。”
雪雁给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却不影响视线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现不坐车,直接带了几个禁卫,骑马往承恩公府去。
马蹄声远了,甄梨悄声和她姐姐们说:“咱们县君这般人物,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若那位颜贡士这回殿试还能第五,倒还可以。”
甄桃笑道:“都说颜贡士容貌极美,我倒想知道和县君比怎么样。”
甄枫忙令她们小声些,也笑说:“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么般配县君?”
她们姊妹自觉声音极小,但刘司药张典药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又都善于察言观色,不经意听见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说了什么。
两人在外不说什么,等回了屋子,未免遗憾:“若论人物门第根基,确实是一对儿好的。可惜县君志向不同,倒是一桩难处。虽说天下好人物多了,可这样的人,只怕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呢。”
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两人说过几句,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二三十个学徒哪个是有灵性的,哪个能沉得住气,又是哪一个最认真,哪一个虽然聪明,可难免心大马虎些,恐怕难走这条路。
说着这话,刘司药又遗憾了:“若论好的,自然县君是头一个,只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还是可惜她这个身份,能不能在行医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难说。”
虽是一同被拨出来到清文县君身边的,两人关系也好,但刘司药和张典药是两辈的人,刘司药年已六十有一,张典药才刚四十有四。
张典药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这么长,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灵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轻三十岁,每日和县君一处上学,只怕早就被您嫌弃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见县君晚,现在要嫌弃我也晚了。”
刘司药笑过一回,说:“县君愿不愿意从医不是你我劝几句就能变的,咱们看别人。”
张典药便也不再玩笑,正经起来,与刘司药细择一番,挑出几个极好的,还有几个实在各有不妥之处,不改不行的。
刘司药道:“等过几日有了空儿,先逐个找她们,能不能改好,看到今年中秋就知道了。到那时再不好的,就禀报县君,再寻新的人来罢。”
张典药把名单收起来,问:“您的腿又疼起来了?我让人给您打水煮药来泡一泡罢。”
刘司药的手从膝盖上拿起来又放下,笑道:“这还是我刚入宫那年总被嬷嬷们罚跪,又无人医治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了,不求它好,只求不要再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典药叹道:“您自己就是做大夫的,知道病根儿不治怎么行呢?我改了一味药方,今儿试试看。”
看张典药忙来忙去,刘司药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忽然说:“你若还在宫里,这时候也当上司药了。”
张典药身形一顿,皱了眉回头:“您还说这话,真没意思。我在宫里,到死也就是个六品司药,现在出来跟了县君,才是前程无量。您休想劝我回宫,断送我的前程。”
刘司药只得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林黛玉骑马到承恩公府门口,正是谢鸿和颜明哲也回来了。
两厢下马见礼,观两人神情都还算放松,林黛玉方笑问:“大哥和颜表哥都考得怎么样?”
三人一同往府内走,谢鸿故意让颜明哲站在中间,他也不答林黛玉的话。
颜明哲轻咳一声,笑道:“还好,左右都考完了,也只能等放榜,再看名次了。”
林黛玉笑道:“正是这样,就算考得不好,这时候多想也没意思。离放榜还有几日,颜表哥有什么打算?”
颜明哲又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偏偏本来不言语的谢鸿这时候说话了:“妹妹怎么只问这小子,我也是你大哥,你都不问一句?”
“大哥!”颜明哲立刻怒看谢鸿。
“怎么了?”谢鸿笑问。
林黛玉自觉失言,双颊微微发烫,幸好已是傍晚,光线昏暗,旁人应该看不出来。
她笑道:“当然是知道大哥有事,所以才不问的。”
自从颜明哲长大,一年比一年不好糊弄,也不好骗了,谢鸿久没看过他这般不从容的表情,越发要问林黛玉逗他,笑道:“妹妹说,我有什么事?”
林黛玉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谢鸿,稍微拉长语调,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大哥还不知道。嫂子前儿诊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谢鸿和颜明哲都是一怔。
颜明哲先反应过来。他看谢鸿一副呆滞的模样,忙对林黛玉一笑。
妹妹这招也太厉害了。
“怪不得前儿家里来了太医,娘还瞒着我……”谢鸿回忆起家里的蛛丝马迹。
“妹妹,我先失礼了,只能让明哲和你一起去见父亲了。还烦妹妹替我请罪。”他严肃的一拱手,转身就往他和姜瑜院子的方向走,速度飞快。
“大哥这话真是,什么叫只能让我和你一起见世伯,一股嫌弃味儿。”颜明哲很不满,“难道我是什么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东西?”
“妹妹……”他愣住了。
面前的林黛玉两颊飞红,眼里映着将沉未沉的落日,正看着他笑,却用手背挡着下半张面庞。
她白皙的手心朝外,被夕阳染成金色。
见颜明哲看过来,林黛玉忙移开眼神。
颜明哲觉得手心里微微出汗,他搓了搓手指,试探着叫一声:“妹妹?”
林黛玉还是不肯看他,想说“咱们走罢”,可又觉得“咱们”这两个字烫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只说:“走罢,我也要给老爷请安。”
说完,她不等颜明哲,立刻往前走。
颜明哲忙跟上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问:“妹妹是不是生气了?”
林黛玉只顾着走路。
颜明哲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太慢,口齿也过于笨了。
他又试探着问:“那妹妹是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改……”
“哎呀!”黛玉急得轻轻跺脚,“……这让人怎么说!”
福至心灵,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
他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
难道黛玉妹妹是因大哥的那句话不好意思了?
颜明哲满心高兴。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笑可又不敢笑,怕黛玉会错了意思。
妹妹对他的好感就如同初春新发的嫩芽,需要小心呵护,不能反应得过于激烈,再让花苞夭折。
颜明哲用力把笑容收回去。
他不知道他仍翘着嘴角,眼睛里盛满笑意,自以为很平静的说:“妹妹,咱们走罢,世伯该等急了。”
林黛玉垂下脸,轻轻应了一声。
四月初十,金殿传胪,颜明哲被钦点探花。
在含元殿之上,颜明哲立于状元的身侧,身后还有余下三百名进士。
大殿两旁,满朝的王公大臣注视着新科进士们。
颜明哲和榜眼当庭被赐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从此他便是大周开国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三鼎甲之一,也是大周通过科举入仕最年轻的官员。
谢鸿也在三百余名进士的前列,为二甲第十八名,还待再经考试,才能决定他是被点为翰林,还是直接授官外派。
但饶是如此,一科之中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还都再一甲二甲之列,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也足够承恩公府上下同喜,满京的人对承恩公府恭贺了。
颜明哲与谢鸿殿试的名次皆比会试高几名,颜明哲是从第五到第三,谢鸿是从第二十七到二甲第十八,前进了六位。
虽会试和殿试的名次有所差别乃是常事,但两人都算承恩公府出身,乃皇后的娘家人,今次殿试阅卷,皇上还特亲去监考,还亲自查阅三百余份试卷,与考官们一同决定三百余人的名次,如此种种,难免有落地或名次不如意的人心怀不满,再经人挑唆,便认定是皇上故意抬举皇后亲眷。
听得竟有此等传言,齐煜大怒,对谢云雁气道:“这群蠢材!朕分明是不愿让任何有才之人受屈,方费了两日的力去阅卷。殿试的卷子也是皆有糊名,朕便再是天子,也没有这等眼力,还能看出来被糊的是什么字!况且你家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真才实学,殿试只考策问,他们卷子答的就是比旁人的好,难道朕还要为博名声,故意压他们的名次不成?真是不知所谓!”
娘家被风言风语污了名声,谢云雁也气恼得很,此时却劝齐煜:“陛下何必为这些小人生气,真气伤了龙体,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妾也信鸿儿和明哲有真才实学,不怕人质疑。”
齐煜紧紧抿着嘴唇,拳头往大腿上一砸,唤人:“去查!两日之内,必要给朕查出来这流言最先是谁口中出来的!”
谢云雁忙握住齐煜的手,说:“陛下小心。”
齐煜反握回去,道:“朕必不让你受委屈。”
几日之间,流言欲演欲甚。
林黛玉放心不下,犹豫一日,还是去了承恩公府,先寻谢清谢沁,说:“我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国孝已过,谢家已在和梁家商议谢清的婚事。出阁之日不远,家里出了这等事,谢清也已悬了几日的心,连嫁妆都不绣了。
听得林黛玉此言,她便忙问:“这话怎么说?”
林黛玉道:“请姐姐们细想,春闱三年一届,从古至今,也有几十几百次了,哪里有会试殿试名次一模一样的呢?再说大哥本来便是第二十七名,往前六个名次,颜表哥也只从第五到第三,又不是说强行点了状元榜眼。陛下登基十年,皇威极重,怎至于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可能目的就是为了借此损伤陛下的威信,还能顺便打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
她的话把谢清谢沁都吓了一跳,可细想又确实有些道理。
谢清说:“咱们家本便和别家不同,外头人不知道,咱们是从小三五岁开始认字读书,就听着政事长大的。会试还要考诗词歌赋,可殿试只写策问,正是咱们家人的强项。陛下还亲自监考,别人可能会因面见天颜紧张,发挥失误,大哥和颜表哥却绝对不会。便是外人不知咱们家里的事,确实也不至于闹得这般。”
谢沁忙道:“既然咱们都觉得不对,快去告诉爹。这事也不知是谁在暗中挑起来的,敌在暗,我在明,不趁早把他们找出来,终有后患。”
林黛玉一面起身,又说:“只怕还不止。谣言易起不易消,这件事不尽快解决,还大哥和颜表哥一个清白,让世人印象深了……”
“那还等什么!”谢沁忙一手拉林黛玉,一手拉谢清,姐妹三人一阵风似的去谢云正书房。
开门的是颜明哲。
别人再是与这事相关,终究不比颜明哲和谢鸿是当事的人。那些话已经有了两三日,到现在几乎人人议论,他们也有两三日不曾好睡了。
但面对林黛玉,颜明哲不肯表现出犹豫和脆弱。
他不想让她担心。
可看样子,他已经让她担心了。
“大姐姐好,二妹妹好,黛玉妹妹好。”颜明哲侧身请她们进去,笑道,“世伯正说要派人请你们来呢。
林黛玉迈进屋门,见林如海也在,忙问:“爹,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林如海看一眼颜明哲,又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笑叹道:“我还想问你,怎么有了事不先来找我,却来这里?这认了亲才几年,我的宝贝闺女这要成谢家的人咯!”
林黛玉自知理亏,一肚子的话也不说了,和众人见礼后,便安静坐在林如海身旁。
谢清把她们姐妹三人的推测说了出来。
谢清才把话说了一半,谢云正和林如海就不断惊喜地看向林黛玉,连谢鸿也顾不得避讳了,几乎紧盯着林黛玉不放。
谢清说完,谢云正便不由笑道:“林兄,你真是养出了两个好女儿!”
谢沁忙问:“爹和林伯父已经猜到了?”
谢云正道:“这风声一出来,我和你林伯父便觉得不对。皇上也已在追查是何人在背后。一直不告诉你们,是想看凭你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这事背后有推手。”
他目光十分严厉地扫过谢鸿和颜明哲,还停了一会儿:“清儿和沁儿身上都有别的事,且到底不比你们一直上了十几年学,也不是当事人,没有察觉还情有可原。可黛玉也不是当事人,每日事务繁多,还能抽空想出问题所在。玉儿是辰正来的,想必早便从家里过来了,你们是辰正一刻到我书房,你们察觉不对竟比玉儿还晚,都给我回去反省!”
谢鸿颜明哲两个早就站起来听训,低头不敢发一言。
谢云正让他们回去反省,他们忙行礼要出去。
林如海打圆场,笑道:“谢兄也不必对他们太严,都还没入官场,能两日便反应过来是有人暗害已算很不错了。”
谢云正笑道:“他们算不错,玉儿算什么?两个做哥哥的还比不上妹子,合该回去面壁!”他瞪谢鸿颜明哲:“还不快去!”
林黛玉见状,也起身笑道:“爹和老爷说话,我先回去了,女医院还开着呢。”
谢云正忙道:“清儿沁儿,送送你们妹妹。”
林黛玉辞别谢云正,又对林如海笑说:“爹,我今晚回家吃饭。”
林如海笑道:“好,让厨房给你做鲜笋鲫鱼汤。”
出至门外,林黛玉一眼就看到颜明哲等在游廊柱子后面。
她假装没看见,故意往另一个方向的抄手游廊走。
谢沁“噗嗤”一笑,和谢清推着她的肩膀,来到颜明哲身旁。
“就请颜表哥送一送黛玉妹妹罢。”谢沁笑道,“我和姐姐忽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件大事呢,不能送人了,颜表哥替我们走这一趟?”
颜明哲一揖,笑道:“义不容辞。”
林黛玉嗔道:“你们都是坏人,我好容易来一次,怎么合起伙儿算计我?”
谢清笑道:“这可是没有的事,我们可不知道颜表弟等在这儿。就是不知道谁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抬手摸一摸林黛玉的脸,笑:“天儿也不热,你怎么发起烧了?”
谢沁拉她,忍不住笑:“姐姐快别说了,人家不好意思呢。咱们快走罢,别碍着人的眼了。”
谢家姐妹一路小跑着出了院门,颜明哲看着双手掩面,从手指缝隙里露出一片羞意的林黛玉,一本正经道:“黛玉妹妹请。”
林黛玉一路低着头,手指扭帕子不肯说话。
颜明哲便主动问她:“妹妹今日医院里忙不忙?”
“还好。”
“上午来了几个病人?”
“我出门的时候只有两位。”
“那不知这两位都患了什么症候?”
林黛玉抬头,看了颜明哲一眼:“这可告诉不得你。”
颜明哲这才反应过来女医院暂时只接诊女子。
他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几百句真是蠢笨如猪!分明日日记得清楚的事儿,怎么一开口就说胡话?
看林黛玉又低了头慢慢往前走,他又想说话,又不敢说。
数着都走了五六十步了,两人再没说过一句,颜明哲正搜肠刮肚不知和她说什么好时,林黛玉主动开口了。
“你说了那些话,倒要查我的课业似的。分明才被老爷训过,怎么倒查起我了?”她笑问。
颜明哲松一口气,笑道:“是我嘴笨,不会说话。妹妹比我厉害,我心服口服。但我下次不会输了。”
他隐约听到街上的热闹声音,抬头一怔。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林黛玉跨过门槛,没有接雪雁递过来的帷帽,先翻身上马,对颜明哲一笑:“既然表哥想赢我,我等着。”
她低头戴上帷帽,待丫头禁卫都上了马,便勒紧缰绳,一径往女医院回去了。
颜明哲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转身快步往回走,远远跟着的小厮们忙问:“大爷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回房。”他说。
回房给爹娘写信,无论如何,他要说服爹娘,允许他等黛玉妹妹。
不,这样不行。
颜明哲忽然停下,小厮们有一个没刹住,撞在他后背上又弹了回去,他也没在意。
他和爹娘说黛玉妹妹如何如何好,爹娘只怕会以为他是被迷惑了心窍,那就更难了。只有去求姑姑和伯母,请她们两位和爹娘说,才更可能成功。
但这桩大事还没完,现在不是去说这事的时候。
“爷,咱们还去哪儿啊?”长松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是回去。”颜明哲慢悠悠迈开脚步。
自家爷这么一惊一乍的太少见了,小厮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问,只是眼神儿乱飞。
颜明哲没管小厮们的眉眼官司,他在想怎么让这事尽快结束。
这事背后是谁皇上已经在查了,他虽然有几个人能使唤,但必然比不得皇上手里的人。
流言传皇上亲自舞弊,只为了给他和大哥抬几个名次,这也太可笑了。现在满京的流言,不过是事发突然,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要抓住这一点发力,流言是站不稳脚跟的。
颜明哲本想命自己的人去办这件事,但他又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找谢云正。
他在谢家这么多年,世伯和伯母待他如同亲子。现在他和承恩公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办什么事,还是和世伯商议再办为好。
有承恩公府、清宁伯府和林家一同出力,一日之内,舆论的风向便扭转了不少。
四月十六朝会,皇上在含元殿宣旨,命将本次春闱会试、复试、殿试所有考卷的前三十名刊印出来,先给朝中正七品以上大臣和翰林院、国子监的所有庶吉士、学生,再命京中各处种痘点兼卖春闱考卷合集,怀疑本次春闱公正者可以随意购买。
一整个四月,京中都在谈论春闱合集。
到了月底,大多数仔细研读过春闱合集的人都认为,颜小探花的文章确实名副其实,而且和榜眼的分不出优劣。不过榜眼年已三十有七,胡子一大把了,相比起来,颜小探花当然更适合做探花。
而承恩公长子谢庶吉士的文章也很不错,二甲第十八绝对是当得起的。
此时听信过流言的人再回想起来,也都觉得实在是太可笑了。
皇上有无数可用之人,何必为了两个皇后娘家的人特意徇私?颜小探花和谢庶吉士便是今次一个状元,一个榜眼,皇上也不能一句把他们提拔成尚书。更别说谢家书香世家,承恩公当年便是探花。子承父业,谢庶吉士还比承恩公差着些儿呢。
定是那些落第和殿试名次不佳的人心怀不满,故意抹黑人家名声。
自然有别人察觉到此事的诡异之处,但宫内和承恩公府都没发作,他们也并不出头多事。
没有多少人在意,翰林院有一个三甲庶吉士连续半个月腹痛不止,一直请假,翰林院学士索性给他放了半年的假,让他彻底好了再来。
庶吉士每月一考,三年后凭优授官,他耽误这半年,三年后估计还要再来三年。
也没太多的人注意,还有几个没被选入翰林院的二甲三甲分别被派往极偏远的穷山恶水做县令。
他们这一去,若不是立下大功,只怕再难晋升。
“朕让这些人不把心思放在正地方,被人引诱几句就上了当!”悄无声息的处置完今科进士里不老实的几个,皇上稍感解气。
但想起这些本该是他忠臣的人是被何人鼓动的,他又沉下一张脸,半日不发一言。
太极殿内没有人敢劝,只有太子上前,笑道:“父皇,儿臣觉得这是他们怕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上的心情转好了些,从鼻子里出一声气儿:“确实不算聪明!”
他开始筹划:“他们这一次不成,要么干脆反了,要么会再等机会。清宁伯最快明岁能回来,等西北安定,朕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朕谅他们没那个胆子现在就反,不过……”
皇上看向太子,太子忙垂首敛神,听候吩咐。
“你是太子,是国本,要格外注意安全。他们意在皇位,很可能会打你的主意。就算在宫内也一定要带足了人才行。”皇上殷殷叮嘱,犹嫌不足,“咱们往凤藻宫去,找你母后,让她多注意这宫里。”
父子二人往凤藻宫来,恰大公主齐承柔也在,正靠在谢云雁身边说话。
见了齐煜和齐承坚,齐承柔忙起来相迎。
齐煜看了大公主几眼,问:“承柔,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受风寒了,还是发热了?请太医了没有?”
齐承柔不知怎么说。
谢云雁笑道:“承柔,你先去罢,明儿再来。”
齐承柔忙行礼告退。
齐煜在谢云雁身旁坐下,问:“她这是怎么了?”
谢云雁笑嗔他:“妾想着国孝过去了两个月,承柔今年都十八了,她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自然要精心给她择驸马,正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呢,谁知您和承坚就来了。她自然不好意思。”
齐煜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承柔平日里都大方,怎么今儿见了我头都不抬。”
齐承柔是吴贵妃所出,并非谢云雁嫡出。齐煜握住谢云雁的手:“都辛苦你了。”
齐承坚先听到大姐的婚事,又看到父母如此,觉得面上做烧,忙低头不敢再看。
谢云雁把手轻轻抽出来,红着脸说:“陛下,孩子还在呢。”
齐煜此时方觉心中舒畅。
他大笑几声,说:“先办了承柔的事儿,就好给承坚选秀了。”
谢云雁看着已经长成的儿子,笑道:“也该预备起来了。”
齐煜便与谢云雁商讨,除太子妃外,还要给齐承坚一并选出几个姬妾。齐承坚听得简直坐不住。
谢云雁笑道:“陛下,先让他去罢。”
齐煜偏要逗一逗儿子,笑道:“还没选秀,就是商议他都这样,这可不行,还是一国太子吗?不如你先给他挑几个宫女,省得他大婚那日对太子妃露怯!”
齐承坚手足无措,只好站起来,说:“父皇、母后,儿臣今日还有课,先告退了。”
又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一回,齐煜道:“云雁,你这几日就给他选四个十七八岁,模样漂亮,性子安静温柔不生事的宫女送去,他也该知道人事了。他这已经晚了。朕当年十三岁就有宫女教导人事,义忠亲王他们都是十二。他都十五了。”
谢云雁笑得温婉端庄:“是陛下和妾前些年忙,忽视了他。又是国孝,他就这么大了。”
皇上没有察觉到的她一瞬间的狼狈过去,谢云雁迅速调整好心情,笑道:“还有承定也该有人了,妾一并也选出来罢。”
皇上点头,说:“那给承坚选八个,给承定选四个,错开两个月再给。承坚是太子,还是要和他兄弟们区分开。”
他想想又道:“八个太多了,给承坚四个,承定两个。省得人太多让他们沉溺于此,再坏了心性。”他开始嘱咐:“人选一定要知礼懂事,不能是那等存着不该有的心,想巴高望上的。”
谢云雁得体笑着,将皇上的话一一答应了。
到得五月,高廉和安修石的所有详细罪证从西北送回京中。
皇上亲自看过罪证,竟有苏长安这等本该能成一方猛将的人才被高廉安修石暗害,当即大怒。
他速命召集了群臣,议定命三法司同派人去往金泉府,核实案情,将高廉安修石和一概从犯都押解回京。命查抄西宁郡王府和高家是否还有罪证,抄没一切家产,收回西宁郡王府,西宁公夺爵,将高廉三子一同关押,待三法司回京后一并论罪处置。
待此案结束,命兵部尚书王子腾和翰林院侍读谢云儒回京,清宁伯仍整肃宁西军后再行回京受赏不变。命太医院和宫中女医各调出两人,随三法司一同出发,协助西北三省种痘。
第二日,皇上又单独召见工部尚书苏参,问清火炮产·量,命所有的火·炮除供京中使用外,全部送往宁西军,由清宁伯调度。
因火·炮数目还不足以将京中九门装备完毕,送往宁西军的便只能加紧生产,待八月出发了。
三法司的人到达之前,林棠不但已将平凉府、镇北关、安西关三处暂时整肃完毕,稳住军心,还已将边关十几城走遍,回到了金泉府。
陕甘总督也在金泉府内,同林棠等商议军粮军饷等需要互相配合的工作。
宁西军定员本有二十万,但经林棠确认,目前宁西军中实际只有十六万人,足有将近四万都是吃空饷捏造出来的。
因西北比别处不同,地广人稀,又边境广阔,因此西北三省采取的是募兵制与屯田制结合的兵制。二十万宁西军和十余万州府守军基本都是经募兵而来,负责平时护卫和小股出击。一旦朝廷有大战事,便要动用平日种田,战时为兵的屯兵。屯兵每年也要接受至少半年的操练。
朝廷暂无大战之意,林棠目前最需要做的是补足二十万宁西军的编制。
招兵四万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何处招兵,用什么标准,银子从哪儿出,怎么在不影响效果的情况下尽量省钱,征兵征来之后放在哪里训练,让谁去训,边关十几城是否要进行重新安排,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林棠在军中的经验不多,幸好秦朱安已经走马上任,这位经验丰富性格正直的老将让林棠省了不少事。
至夜,诸人退去,林棠在大将军府正堂踱步。
她站定闭眼,让心神进入空间。
客厅的桌子上铺满图纸。
这里正好有许多罪犯家属女眷,还正是各处都对她心服,也远离朝中争斗。
她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