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这一夜很快过去。
当第一束阳光洒落长城。
整座城,也从喧闹变得寂静。
倘若过些日子,再有吟游诗人过路藏龙关的话,便会发觉,整座城内的将士,皆是军纪严明,不再像之前那般散漫。
藏龙关内,没有了随处可见的年轻女子与嬉戏玩闹的孩童。
而东海四州,也没有了会被掳掠、拐骗进藏龙关的可怜闺秀。
历经数十年,藏龙关终于再入东海之手。
四州官员与百姓,甚至是整个东荒国的官员与百姓,会敬仰、会倾慕、会赞叹——四州刺史春夏秋,果然是爱民的好官。
可,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曾在藏龙关发生的惨烈屠城之事。
这件事,会随之湮灭在阴影里,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
最后,只会在江湖上留下王庆之的恶名与......寥寥几句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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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江湖游侠听到的这些流言里,没有人会在乎谁是正义或者邪恶,他们只会在乎那个名字——王庆之。
此人极恶。
日初破晓,天大亮。
藏龙关的事情终了,宁不凡也该思虑前往听雨轩之事。
可惜王庆之这厮,在昨夜那场厮杀中受了不轻的伤势。
如今只能静养,不能再陪同前行。
至于此行陪同的三位一品高手,宁不凡也仅带上苏阳一人。
王庆之本想让三人一道守在宁不凡身侧,以尽护卫之责,但又想到宁不凡的剑道实力,便消了这个念头。
以宁不凡如今的实力,天下何处去不得,哪里还要人护卫?
若非要与西荆楼保持联络,只怕宁不凡连苏阳也不会一道带去。
在这江湖上行走,实力越高,走的也就越远。
临行前,宁不凡见了闻微一面,先是寒暄一番,问了问东海四州的现状,其后才是切入正题,问道——藏龙关......
他只说了三个字,闻微便明白了意思,便言简意赅解释道——藏龙关经过一夜的屠戮,还余下七个孩子......全是无力提刀的幼子。
宁不凡用手轻轻在闻微的肩膀上拍了七下。
闻微叹了口气,郑重点头道——明白。
大人犯的错,向来与孩子无关,仇恨也不该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
或许十余年后,在闻微的调教下,这些孩子每一个都能成为对生命敬畏与尊重的人。
毕竟,即便渺小如蝼蚁,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生而为人,艰难不易。
且行,且珍惜。
七日,匆匆而过。
再晃眼,已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
一处蔚蓝大湖旁,宁不凡与苏阳两人稍作歇息。
两头骆驼在浅滩处饮罢水,便四处搜寻扎根于荒漠的刺球花。
呼啸连绵的狂风不断划过低空,卷起瓦砾乱飞,响起的声音,如同鬼怪哀嚎。
风,也是有声音的。
可惜,炽热滚烫的烈阳却是不闻不问,反将热量悉数洒向狂风,于是......狂风似乎有了怒意,气浪滚滚。
身处戈壁,抬眼便能瞧见犹如实质般的滚烫气浪,铺天盖地。
远处的山脉,嶙峋坎坷,大多低矮,寥寥高达数十丈的岩壁,也在不知多少年的摧残下,像是瘦成了皮包骨的沧桑老人,触目惊心。
“再往前走,便是大漠了。”
苏阳咳嗽一声,呸出些被卷入口中的沙石,眯眼看向半空,感慨道:“若是未修武道之人走到这儿,怕是三日也熬不过去。”
此言非虚,两人骑着骆驼入荒原,短短七日里,见了太多奇异风景与狼狗蛇蝎。
蛇蝎虽是剧毒之物,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却是不够看,往往袭杀未至,便要被斩成两段儿。
可那隐于暗处的狼群,却是一呼百应,顷刻间便能唤来百来兄弟姐妹,凶猛袭杀之下,即便是二品高手,也不敢与之硬撼。
难怪旁人总说,这极东荒原与那无边大漠,是生命禁区。
那些被饿的眼冒绿光的凶猛野兽,可不管你是什么狗屁江湖高手,直接便扑了过来。
没有一品实力的人,来到这儿,要么聚众抗衡猛兽,要么就只能在一次次逃亡中,沦为猛兽腹中之食。
宁不凡拂袖拍散迎面而来的扭曲气浪,深深呼吸,心底默然自语,或许那些个烙饼小贩来到这儿,也不必再用什么炉子了,直接将面糊往石壁一拍,不消一炷香,拿起了就能吃。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这烈日炎炎之下吃烙饼,那可真是遭罪,说不定吃到一半还要被飞来的细碎沙石给硌了牙。
宁不凡想到此处,摇头一笑,伸手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水,问道:“这,可算是最热的天气了?”
苏阳笑着摆手,“还未至九月,远远不算。宁先生有所不知啊,这戈壁虽炎热,却不比大漠,那儿才是真正滚烫的地方,无边无际的黄沙四处横飞,遮蔽视线不说,这脚下每一粒沙石,可都不敢拾起握在手心,否则便要被烫出个包来。”
宁不凡瞧他说的这般绘声绘色,笑道:“来过?”
苏阳解释道:
“我可没来过这地段儿,这事儿啊,都是听主子说的。我主司涯在八年前,曾与白若尘为伴,亲身入大漠,一揽壮阔之景。据说,这两位主子,是想在荒漠里找什么绿洲,可惜......在荒漠走了七八日后,险些迷路,只能无功而返。”
宁不凡如今走的路,自万京城到这戈壁荒原,都是司涯走过的路。
司涯入荒漠,要找绿洲。
而绿洲里,藏着听雨轩。
他......是想入听雨轩。
可惜,没有玉牌的指引,只能无功而返。
“原来......”
宁不凡说了一半,止住后话,叹了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
这一刻,许多藏在心头的谜团,迎刃而解。
苏阳愣了愣神,疑惑道:“宁先生方才说什么?”
宁不凡跃下石壁,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三年前,江家少主江洋,改名许洋。
但,八年前江家少主在这江湖上,便有了绝命司涯之名。
江家的家主江叹之以为,这些年来自己收养的这个孩子,是从他口中得知的真相。
其实,在八年前......或许更久之前,江洋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父亲,名为宁立,逍遥观上一代入世行走。
他的母亲,名为许君,听雨轩上一代入世行走。
他有个兄弟,名为宁钰,身处世间隐秘的柳村。
这一条自万京前往听雨轩的路,是八年前司涯走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法走通的路。
于是,司涯便将将一切都安排好,静待他的兄弟出山。
八年后,宁钰终于出了村子,担着天机榜首与柳村入世行走之名。
司涯便将这条路,交给了宁钰来走。
其实,他对于这个愚蠢的兄弟。
哪有什么阴谋阳谋的算计。
他所做的一切,可以用很简单的一句话来概括。
——拿着父亲留给你的玉佩,去极东荒原,去大漠深处,去茂密绿洲,寻到听雨轩,见一见母亲。
替他见一见,那个思慕了二十多年,使尽无数手段,却始终无法亲眼见到的母亲。
思母之痛,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