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一章(1 / 1)

秋雨淅淅沥沥。最后一声蝉鸣也暗淡下来,小小院子里寂无声息。唐挽整个人陷在躺椅里,偶尔睁开眼,看看灰色的天幕,昏昏然不知是何光景。

“唐同知,唐同知在吗?”汪世栋捏着袍角,快步走进来,后面小跑着跟着双瑞。再看这两人的状态,汪世栋对于自己这次没有被拦在门外颇为得意,双瑞则因为没有拦住他而一脸憋屈。

唐挽倒不是很在意,就她今日的状态来说,当得起病恹恹这三个字,很符合她为自己设立的形象。唐挽双手撑着椅子把手,努力从想要坐起身来——当然只是形式上的努力——在双瑞看来,自家主子不过是勾了勾脖子,就又原样躺回去了。

“汪同知好。”

“哎呀,唐同知这身子还不见好吗?”

廊子底下除了这张躺椅,再没有别的座位了。汪世栋左右看了一圈,干脆一掀袍子,在那木头围栏上坐了下来。

唐挽眨了眨眼睛,道:“许是下雨的缘故,身上老也没什么力气。这几日睡着的时候倒比清醒的时候还要多了。”

唐挽本就肤色白皙,在屋子里窝了这么久,更显出些苍白的颜色来。汪世栋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心说这人装病能装得这么逼真,也是需要些实力的。难怪人家小小年纪就考得探花。

唐挽见他盯着自己瞧,心想难道是李义反间计不成,又出了什么新招数?

“汪同知,您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汪世栋本就生着一张圆脸,脸颊又十分饱满,整张脸上找不到一个褶子。他又生就一副笑模样,活像庙里咧嘴的佛爷,和善可亲。唐挽心想,坏人长成这样,可以说是非常天赋异禀了。

汪世栋坐得靠近唐挽两分,道:“唐同知,你我同府为官,又官位相当,当是亲兄弟一般的关系。我年长你几岁,便以兄长自居,称你一声老弟了。”

唐挽挑眉,心想上来就攀关系,这是要放大招。于是从善如流:“汪老兄有话请讲。”

汪世栋点了点头,神色一变,严肃道:“你和那听风观的玄机道长,可没有什么瓜葛吧。”

唐挽一愣,这是什么招数?

早知玄机是李义的美人计,这汪世栋也是李义的心腹。一局棋中的两颗子,怎么突然拉将其对方来?唐挽看不明白,也不着急,只引着他往下说。

“嗨,能有什么瓜葛,”唐挽双手拢袖,道,“不过诗文唱诵,风雅一时罢了。”

汪世栋又往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道:“没有留宿?”

唐挽愣了愣,赧然一笑,道:“汪老兄怎的有此一问?”

汪世栋见她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道:“坏了坏了。”

“这是怎么了?”

汪世栋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老弟你来的时日短,好多事儿你不知道。那个玄机道长,她……她原来是知府大人的枕边人。那女人平日虽说狂放了些,好歹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可你这……你这不是让知府大人当了王八了么。”

知府大人当王八……唐挽觉得,汪世栋这话说得有些粗糙。

但话糙理不糙。

“如今那女人以风化罪给押进牢里了。大人正在气头上,还不知要判个什么。”汪世栋说道,“老弟啊,你有功名在身,大人犯不着拿这点事就问你的罪。可是你以后还得在人手下讨生活,少不了得给你小鞋穿。”

唐挽却在他第一句话便被慑住了心神。玄机坐牢了?风化罪……这虽算不上什么大罪,但为人不齿,在牢狱里少不得要受些苦头。唐挽观政期间曾在顺天府大牢中见过风化罪的犯人,被同狱的囚犯欺辱,牢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及过堂已经不成人样……

唐挽定了定神,问道:“关在哪儿了?”

“不就是……我可不告诉你。唐老弟,你可千万别去看,越看越说不清!”汪世栋恨铁不成钢,“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取得知府大人的谅解,才是正事!”

“哦,老兄说的是。”唐挽眯了眯眼睛,道,“您给兄弟指条路。”

汪世栋眼神闪了闪,又挂上了和善的笑容:“你啊,养好身体是第一。身体好了,才能帮大人分忧解难啊。什么时候大人把你当自己人了,自然都好说。”

唐挽叠声应着,道:“还得请老兄多多在大人面前美言。”

“好说,好说。”汪世栋点到即止,也不多留,起身道,“那我就不多坐了。等雨停了,贤弟也多来我这儿走动走动。”

唐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拱门之后,猛地从圈椅中弹起来,转身重进房间,一阵翻找。双瑞送了人回来,见唐挽已将那书架翻得不像样子,急急问道:“公子,您这是找什么呢?”

唐挽脸色不太好,问道:“我的腰牌呢?”

府衙官员都配着腰牌,当做出入衙门的凭证。唐挽报到的时候曾经领过,可这多半年不用,倒给放迷了。

双瑞赶忙说道:“我记得那天乔叔收拾书架,好像是给放起来了。我找他要去。”

“快去!”

汪世栋说玄机因有伤风化触怒了李义,唐挽是不信的。玄机的风流满苏州城都知道,不单这一次,也不独唐挽一人。唐挽的担心,是她手中那个未曾送出的账本。

雨停了,青石地面上湿漉漉的,府前街上少有行人,因此匆匆而来的一主一仆就显得格外抢眼。主人是个白衣公子,缓带轻袍,一副清贵模样。旁边站着的十三四岁的小童倒是一脸机灵相。

府衙的狱卒看了看递上来的腰牌,皱着眉头说道:“怎么没听说还有个姓唐的同知呢。”

双瑞道:“我家老爷一直卧病,少来府衙走动。不过这腰牌可做不得假啊。”

正好有人从大门里出来,看帽子上的红布,当是个牢头。这牢头生着张算不得和善的脸,看见门口聚着人,便一手端着腰带,一手按刀,往这边来了。

“什么东西?”牢头问。

狱卒一看管事的来了,立马将手中腰牌递上去,道:“爷,咱苏州府可有个姓唐的同知?”

牢头见着腰牌,再听此一问,已猜出个大概,道:“是有这么一位,听说一直病着,谁也没见过。怎么着?”

狱卒道:“这位自称是唐同知。”

牢头急忙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唐挽。唐挽扇子一挥,扇着胸口,脸上现出些不悦,却仍侧着头任他打量。

牢头嘬了嘬牙花子,道:“这谁也没见过,不敢认啊。”

“放肆!”唐挽喝道,“上官在此,你不下跪行礼便罢,还敢语出不逊?你不认识本官,总该认识这腰牌。若是连这腰牌都不认识,也别看什么牢房了,早早里头蹲着去吧!”

“大人息怒!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牢头本就是个最末等的官,平时只敢吆喝吆喝犯人罢了,见了谁都硬气不起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双瑞从他手中抽回腰牌,仔仔细细放在口袋里,说道:“我家老爷要见个人,前几天关进来的。一个女道士,叫玄机。”

“这个……”牢头顿了顿,道,“大人,这个犯人是知府大人亲自押进来的。您看,是不是先去回一下知府大人?”

“你只管去回,”唐挽冷冷道,“下了这差事我也去回,告你个不敬之罪。”

“大人息怒,息怒啊!”牢头趴在地上,心里琢磨,见个人又不会少块肉,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得罪了上官。于是起身道:“大人请随我来。”

牢头引着唐挽往大门里走,转过身来,眼风一荡。那守门的狱卒立即会意,招来个小役看门,自己则往府衙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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