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人了?(1 / 1)

春日漫漫,落雨绵绵。

若是以往,这样的时间里,三两好友相约踏山,分一壶好茶,自然是一桩美事,然而雨声绵延,只是加重了被阻拦的人群们格外烦躁的心情。

白日里一场暴雨将山路彻底冲垮,虽然到傍晚时分,雨势下了许多,终究不得停,张敏之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岳麓山山脚下,也只能望路兴叹,先找家客栈,暂居一晚。

反正,岳麓书院的入学考试,是在明天。自己在夜晚赶路前行,说不定还要被这路况阻上一阻,不如养精蓄锐一夜,期待明日一举成功。看这雨势头减缓,想来明日就可放晴了。

这岳麓山山脚开了几家客栈,张敏之到处问了问,弄明白情况后,沿着别人介绍的客栈分布,寻到一家小客栈处,正好还有最后一间下房,眼见的天都快黑了,她连忙掏出最后纹银,先将房子预定上了。

等她进了房间,找小二要了盆水稍微洗干净了些身上的泥污,在出来时,外面已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来往人多,夜间寂寞,倒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争吵的几个人都围成了一圈。

张敏之闲来无事,索性站在二楼,看一看这出大戏是怎么回事。

人群最中间果然是这客栈的掌柜,一身体面的蓝袍子已经悄悄皱了许多,原本满是欢喜相的白胖脸早就褶成个大包子,愁眉苦脸地被几个年轻学子用食指指着鼻头,破口大骂道,“掌柜的,你这什么意思?刚才你和我说没房了,怎么这商人比我晚来,他就有房了?怎么,你当我付不起你这小小客栈的费用吗?”

说话那人一挥手,食指指到一旁穿着紫色长衫,挺着肚子的中年男子身上,“他一个卖酒的,也配和我们抢房?”

张敏之看得津津有味,身边也有人凑过来,低声问,“这里有人吗?”应该又是一个凑热闹的。

她侧目看去,和自己说话的人长得极其瘦小,一把干瘪瘪的胡子,身上衣袍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看起来很是贫寒,她收回打量的目光,自然而然说:“没人,你也一起看吧。”

那边,楼下的掌柜也辩解道,“韩老板虽然是做生意的,但每次住宿前都是提前预定好的房间,凡事都有前来后到的。”

“现在你自然这么说了,”那闹事的学子不无讥讽地说。他目光闪烁,知道这家客栈里面,现在大多的客人都是和自己一样来赶考的学子,自然都是要站自己这边,就撺掇着说:“掌柜的,你这客栈可是开在岳麓书院脚下的,竟然还给商人便利,不与学子照顾,我看,你是不想开了吧?”

那商人韩大通本来随身只带了一个年轻小厮,听到他这番诛心之言,跳脚道,“你这学生好生无礼,我们几天前就定了客栈的房子,有合约为证,就算去京城讲理,想来六部的夫子,也是站我们这边的。”

身侧的小厮听韩大通这般出口,马上开始往包袱里找合约,不想却被韩大通不动神色按住,他的脸上有些茫然,但是立刻抱紧了胸口的包袱站在韩大通的身后,双眼却紧紧盯着韩大通包袱,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闹事的学子被这番话噎了一噎,又看众人并没有附和自己,只能强撑说:“你说有合约就有合约?哪有这么巧?”

“怎么不行?我们老爷是四川著名名酒梨花酿的传人,来往这长沙府贩贩酒,早就成习惯了,”说话的年轻小厮挺了挺腰,看自己说到梨花酿时,四周人群一片惊叹,不由地骄傲说道,“因我们固定来往,商道上要住的客栈,都是早早预定的。”

“梨花酿?”张敏之有些意外,心想,四川徐家的生意,真的传给这姓韩的了?

她抬头细细看向楼下的韩大通,对方这时笑容可掬,朝向学子说:“若是不嫌弃,大家可以挤一挤一起住的,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和气,你看?”

“谁要和你这商人一起住?没的污了我的名声,”闹事的学子悻悻然,一挥手,只能扬长而去。

眼见着一场热闹就这样散了,围观的众人三三两两,要么上楼,要么坐下开始要起了晚饭,那韩大通立刻在小二的指引下,往自己的房间去,路过张敏之身侧,还客气得超她拱了拱手,倒是身后的年轻小厮一双眼睛滴溜溜得转,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得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不知是做错了什么,被韩大通训斥了一句:“这也是你碰得!”

那边训下人,这边听着也无趣,站在她身旁的干瘦男人冲张敏之道,“相请不如偶遇,这位学子,在下姓唐,是个画师,路过此地,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大家一起用个晚餐吧。”

张敏之哑然失笑,道,“承让承让,唐先生,相遇就是有缘,那边还有张空位子,我们赶紧去吧。”

虽是张敏之会钞,但也无非就是两碗阳春面,配上一碟花生米,一碟咸鱼,一盘卤汁藕片而已,两人坐下片刻,那商人韩大通又出现在大厅。他脸上满是感激,冲屋里众人拱手道,“感谢诸位仗义相助,鄙人无以为报,只能送上两坛梨花酿,祝众位明日考试一举得中。”

他这番作态,倒是赢来了不少好感。

“也不知是不是正宗的梨花酿,这商人好生舍得啊,”张敏之喃喃道。

说话间,韩大通已经将两坛梨花酿拍开,当场分起酒来,一个都不漏,人人都有。

这酒入口绵柔,后劲极大,没多久,众学子说话的声音,都大上了许多。

张敏之并不清楚这唐画师为何对自己颇有好感,只不过两人聊着画技笔法,打发时间,倒也无伤大雅,这单倒也买的心甘情愿。唐画师也是连连感慨没想到张敏之见多识广,对书法和绘画都有自己的见解,和她聊得津津有味。

耳边,那一桌学子说话的腔调,倒是越来越大起来。

“听说那杀猪的又霸占了别人家的产业,逼的一家人下牢的下牢,落魄的落魄,好不凄惨。”

“嘿,这万家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学的好本事,卖与帝王家,都不如人家生的一个好女儿,哪怕大十几岁,奈何人家又本事啊,就可惜那被霸占产业的人家了,真是无妄之灾。”

“那户人家也不是全没有责任,听说是万国舅设宴款待,却让那家的樊楼毒死了他心爱的花魁娘子,好好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就这么暴死了,你们说说,那万国舅能不心疼吗?嘿嘿,嘿嘿。”

“这小地方的花魁娘子,能比得上秦淮河的小娘子吗?人家可是连掌中舞都跳得的。”

“那徐姓花魁是大同府出身的,在河北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比起扬州瘦马,肯定还是要……差上那么一点。”

“嘿嘿,你莫非见过?”

“那是自然,当日徐娘子被选中花魁,我就在现场,白生生,水当当的,没想到死这么早,红颜命薄啊。”

……

耳听地这帮人从抨击万家一直聊到哪里的花魁品质好,相貌佳,才艺多,张敏之放在桌下紧握着的双手,慢慢放松了下来。

“张小友,张小友,”唐画师出言喊她,“你在想什么呢?”

张敏之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碗里残剩的酒,“我在想,这梨花酿,好像不是很正宗啊。”

她话虽如此说,但那两坛梨花酿颇受欢迎,很快就被众人喝的一干二净,韩大通知情识趣,十分有眼力见,立刻招呼了声自己的小厮,言道再上楼帮大家取两坛来尽兴饮用,赢来一阵喝彩。然则那小厮先前因腹痛先行去了茅房,韩大通不欲扫众人的兴,便亲自去取。

酒喝一半,自然是不痛快,唐画师见自己和张敏之相聊甚欢,便出言道要送她一幅画,他说到做到,拔腿就上楼了。

两碗面被两人吃的极为干净,桌上只剩下半盘花生米,张敏之一口一个,还想再听听那帮学子闲谈,到底能不能给自己提供多一点有效信息,但她静坐没多久,就有人找茬上门。

“小白脸,你和唐画师是什么关系?”有人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张敏之的饭桌上。

“今日刚刚认识,”张敏之侧头去看问自己话的人,倒是十分年轻,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才认识为什么和你谈这么久?你骗谁啊?”梁中康又嫉又妒,咬牙切齿说,“谁不知道唐画师是今年要进岳麓书院教画画的,你这小白脸凑他身边什么居心,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别以为你走关系,就能拿到资格,想进岳麓书院,是要讲真本事的。”

原来是这样,张敏之恍然大悟,难怪她和唐画师坐一起的时候,周围有些学子的目光,总是怪怪的,想来这些人都是知情人士。

她不欲和梁中康多生口舌,只冲梁中康点点头,淡然说:“那明日我们就用真本事说话好了。”

“装模作样,我看就是为了掩盖自己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这种小白脸,我见多了,”梁中康自认自己风流倜傥,学识不凡,要一鸣惊人,岂料还没进岳麓书院,就见这小白脸不知吸引了多少纯情少女的目光,让他满肚子的才华都化成了酸水不说,连那唐画师都有眼无珠,只知道和他攀谈,却不知道孟大才子才是最有本事的人。

张敏之摇摇头,心想来参加入学考的人,果真是什么人都有啊。这时唐画师已经匆匆下楼,满手都是朱砂,手里还拿着一幅刚画好的画递给张敏之,“刚刚画好的,送给你吧。”

张敏之注意到他手上的朱砂,道,“先生这身上是……”

唐画师毫不在意,说:“画画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朱砂打翻了。”他叫了声小二,吩咐他上楼帮自己把房间打扫干净,那边一众学子已经一拥而上,围观唐画师的新作。

只见上面是客栈的情况,那正中谈心的两人自然是张敏之和唐画师没错,连周围的人都画上了,看上一眼,便好像能知道这客栈上一秒发生了什么似得。

”真是神乎其神啊,短短一炷香时间,唐画师便将我们都画上了。“

“不愧是要来岳麓书院教书的画师,这位张公子,你能被唐画师送画,真的好有福气啊。”

众人好一番议论,那梁中康拼命往唐画师身边挤,但终究没落到什么好,让他加倍愤恨,连瞪了张敏之好几眼。

过了些许时间,始终不见韩大通下楼,众学子心想这商人果然是小气,也只是嘴上客气,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酒,便三三两两散了。

张敏之回屋稍加梳洗,早早睡去,等她早起收拾行李之际,一声尖叫,瞬间打破了客栈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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