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这里秋收完,杨树村那边才刚刚开始。
陈定新和柳大广也早早过来帮忙,老牛湾今年收成也减了不少,但他们做青砖和青瓦赚了不少银子,倒是不咋担心以后的日子。
他们来时拉了一车的稻米,还带了二十两银子,粮食是给李家的,银子是给李青文的,如果没有他教着看火,他们也没法赚这个银子。
之前给那个老贼白干了那么多年苦力,回村又受到了许多指点,陈定新他们可是受了不少窝囊气,只这一年,终于翻过身来!
李茂贤把稻米收下了,银子没拿,秋收完又装了一车高粱米、六坛子糖稀和几张羊皮,让陈定新拉回去。
陈定新死活不干,陈氏堵在门口,道:“咋,还嫌少,姑再给你装一袋。”
最后,李茂贤和李青瑞把他们送到沟那边才回来。
陈家来了新米,陈氏就顿顿给姜氏做,俩小孙子也能吃上两顿,剩下的人还是高粱米饭。
姜氏生完孩子几个月,陈氏始终没让她沾手家里的活,晚上还要看着小孙女,让她多睡一会儿。
姜氏要抢着做事,她便拦着,道:“生孩子损元气,不好好歇着,日后容易留下病根。”
陈氏腰疼的毛病就是从前生完孩子之后受累闹下的,她自己受过这个罪,自然不想让姜氏也步自己的后尘。
姜氏也急了,怕她累着再犯老毛病,陈氏拿出了李茂贤从边城带回来的药膏,“这个可是好东西,揉上两刻钟,腰能热一个晚上。”
她吃着吕大夫开的药,再用这个药膏,感觉身子都轻快了。
看她不似逞强,姜氏才不再争抢,道:“听爹他们说,仔儿那边有这好的大夫,我安心多了。”
陈氏也点头,边城那边是荒凉,可要是不出门,豺狼虎豹啥的倒是不用害怕,独独就怕生病,现在好了,有大夫,还种了药……
别说那俩儿子不愿意回来,她都想去见识见识了。
杨树村家家户户的地都不咋多,秋收很快,只是收完了,大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待官兵来收秋粮,村子时常听到哭声。都是救命的粮食,交上去,来年可怎么活。
李茂贤这阵子没着家,一直被人叫走,这天一早,他刚出门,村口来了两个慌里慌张的半大孩子。
俩孩子跟要饭花子一般的打扮,进到村子后,左右看了半天,敲响了最近的一个大门。
开门的妇女皱眉,挥手赶人,“我们家没有多余的吃的,你们走吧。”
一路上,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俩人使劲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道:“我们不是要饭的,只想跟婶子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杨树村,李茂贤家在不在这里……”
女人闻言一愣,出来把门关上,“这是杨树村,你们要找李茂贤……我领你们去。”
陈氏把屋里洗好的尿布拿出来晾晒,听到外头有人叫,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到门口,就看到同村的嫂子站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两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小子。
她还没开口说话,两个小子哭道:“舅母,舅母,我是月豪,我们家出事了,我娘让我回村里找你们……”
竟然是远在南阳县的两个外甥,陈氏吓了一跳,连忙把俩孩子拉进院子,同女人道谢,女人也知道他家现在有事,客气了一句便走了。
剩下的粮食定然是不够吃的,县城的粮价又涨了,村子里的长辈正商量,要各家各户的青壮力去外头找活干,这还有一个冬天呢,要是能出去赚点钱,也能贴补家用。
村里人鲜少有外出走的远的,去县城蹲了几天没找到事情,知道李茂贤今年去过几次范阳城,李本善他们问,若是村里人去范阳城,好不好找到活做。
现在村里人肠子都悔青了,应该跟着去边城的,郭大全那些人去了几个月,就让李茂贤带回来好几两银子,他们要是早去,这个时候也有钱买粮食了。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晚了,李茂贤刚回来,定然不会再去边城,他们到底还是错过了。
正说着话,李青宏过来,说是家里来客人了。
村里人知道,如果不是要紧事,李家人不会派人来寻李茂贤,闻言便纷纷开口,让他先回去招待客人。
李茂贤回来时,刘月豪和刘月来哥俩已经哭完了,顶着红肿的眼睛喊舅舅。
俩人已经洗过脸,又换上了李青宏和李青风的旧衣服,不再像刚来时那乞丐一般的模样,只是脸上露出来的伤口更加的触目惊心。
“舅舅,我娘被抓起来了,他们说要被砍头……”刘月豪一脸惶恐,哽咽落泪的说道。
知道妹妹家出事,李茂贤面色微沉,“慢点说,到底咋了。”
“我、我娘被官差抓走了,她把一个烂嘴巴的贼妇捅了,我、我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人家找上门,张口要二百两银子……”刘月豪哑着嗓子,道:“我们家凑不出那多银子,他们便说要砍我娘的头……”
李茂玉生的好看,又能干,嫁给刘大成后,里外都打理的好,街坊邻居可是羡慕坏了,哪里都有看不得别人过的好的,就人就造谣,说李茂玉和哪个哪个眉来眼去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李茂玉那泼辣性子,自是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骂的狗血淋头,她和街上几个妇人有了过节,那些妇人更是卖力的说瞎话,说看到谁谁半夜跳了刘家的墙头,说这几个孩子一点都不像刘大成……
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刘大成心里终究有些闷气,但他不出去教训那些人,反而开始喝闷酒。
李茂玉一个人拿着柳条把那些说她坏话的人抽的嗷嗷叫,自己也被扯乱了头发,刘大成一看她这狼狈模样,再瞧两个儿子跟别人打架弄伤的脸,心里有火,便发到了李茂玉身上。
一开始只是吵闹,后来便动了手,李茂玉敲破了刘大成的脑袋,刘大成打伤了她的胳膊。
微薄的积蓄全都付了药费。
李茂玉虽然出身清寒,但从小被爹娘和哥嫂疼,没受过这委屈,嫁的太窝囊,如果不是有孩子,她恨不得离开这个家。
她心气高,不想让娘家人知道自己过成这样,始终没告诉李茂贤。
她的胳膊受伤,被李青瑞看到,后来李茂贤和李青宏上门,刘大成害怕的躲起来,不敢见他们。
李茂贤他们父子俩在南阳县寻了三天,才把人找到,问他为啥对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动手。
刘大成怕李茂贤,知道这个大舅哥不是好惹的,也自知理亏,当时就跪下了,哭着说自己不是人,以后再也不敢了,要是以后再犯,他就任李家人打骂。
他也哭着给李茂玉赔不是,李茂玉刀子嘴豆腐心,心软了,也跟哥哥求情。
李茂贤又语重心长的同刘大成说了好些话,最后看他确实悔改,这才回来。
他走后,刘大成确实不敢再乱喝酒了,不想听街坊邻居的闲话,索性就去了隔壁县干活。
刘大成一走,那些妇人编排的话就更难听,说刘大成不用挣钱,反正有那么多人给他拉帮套,替他养媳妇和孩子。(注:1)
家里男人不在,街头巷尾那些混混便起了歪心,整日围着刘家转悠,更是惹得闲话四起。
李茂玉便去寻刘大成,让他回家,要不这日子以后没法过了。
刘大成不愿意回去闹心,俩人又吵起来了,刘大成梗着脖子,“你大哥不是能耐吗,你回去找他!”
说到底,他就是觉得去年给大舅子下跪丢人,今年便时不时拿李家人出来说事。
李茂玉彻底心寒了,她道:“你跟我回家,不用我哥,我自然有法子让那些人闭嘴。”
她说的信誓旦旦,刘大成被俩儿子拽着,不得已回了家。
李茂玉带着他,去到平时最喜欢给她泼脏水的一户人家,那家的女人知道刘大成是个废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斜眼道:“你咋回来了,是不是媳妇大了肚子,找不到爹了?”
李茂玉让俩儿子拉着女人,劈头盖脸把那妇人打了一通,拽着她的头发拖到街上,喊人出来。
待闹到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她把袖子里的刀子拿出来,直接插到那妇人肚子上,对着周围道:“以后谁再敢嚼老娘的舌根,我就是到阴曹地府都会爬出来把你们一个个捅死!”
当街的所有人都傻了,呆愣许久,惊叫着四散逃走。
李茂玉把刀子□□,递给刘大成,“这个法子准保管用,你以后也不用躲着藏着了。”
刘大成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尿了裤子。
李茂玉拿着染血的刀子,对着刘大成,有一瞬,她想刺上去,但看着旁边的孩子,终是垂下了手。
那户人家也不敢靠过来,直到官兵来把人抓起来,才对她又踢又打。
被带走前,不见刘大成的身影,李茂玉让俩儿子来杨树村,哥俩哭着喊着,跌跌撞撞行了二百来里路找到了舅舅家。
听着哥俩的哭诉,李家里外鸦雀无声。
李茂贤脸色有些发白,他原本想,今年冬天再去南阳县走一趟,结果,还没去,妹妹出了这等大事。
不及多想,李茂贤起身,让俩外甥等着,他去了李本善家。
陈氏咬牙切齿的骂着那些长舌妇,一边安慰两个外甥,一边收拾东西。
午饭都没吃一口,李茂贤和李青瑞带着三十多个本家兄弟侄子去往南阳县。
南阳县不小,每日都吵吵嚷嚷的,县城的一角有个桂花巷,这里住的大都是贫苦人家,房子小,人多,几代人挤在一堆,终日都能听到前后左右人家的孩子哭叫,女人咒骂和男人打呼噜的声音。
屋子里憋屈,桂花巷的女人和老人白天都喜欢出来坐在,拎着板凳或者蒲团,在门口缝衣服、纳鞋底,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这些日子,巷子的家家户户门口却是没甚么人了,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前阵子,这里发生了一件血案。
亲眼目睹刘家媳妇往人肚子上插刀子,回去的人后怕不已,躺下都忍不住会摸摸肚子,然后一个激灵。
因为挨刀子的那个嘴臭爱造谣,大家现在都不敢在外头瞎说话,关起门来才会唏嘘两句。
“刘大成他媳妇下手也真是真狠,要不是赵家那个臭嘴的婆娘衣服里藏着两块饼,怕是一刀子下去肠子都得戳烂了……”
“戳死也活该,她那张嘴巴生的就是损阴德,这些年她谁家的事情没有背后编排过,我都想给她两下子,就怕惹上这摊臭狗屎,日后咬着我不放。”
“我现在想想那天,不咋怕了,觉得很爽利,痛快……不过刘家的媳妇这次怕是要倒霉了,赵家告她杀人,不但要治罪,还要赔银子治伤。”
正说着话,又有人进屋了,“出家里的门都把嘴给我闭上,刘大成家来人了,听说是他媳妇的娘家人,我看这事还没完,咱家可别刮蹭上。”
说话的人心头一紧,不敢再多言,却也好奇的顺着门缝往外瞧。
她家斜对面便是刘家,恰好看到有二三十个男人进进出出,一个个沉着脸,看上去有点骇人。
李茂贤带人到了南阳县,住在亲戚家的两个外甥女才敢回家,见到舅舅和大表哥,自然是痛哭的险些喘不上气来。
娘亲出事,爹不知道躲到哪里,哥哥和弟弟出去,她们两个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
李青宏安抚俩人,李茂贤和李青瑞去南阳县的衙门,里里外外的打点完,到牢中见到了李茂玉。
李茂玉穿着囚衣,神情十分憔悴,强忍着眼泪,道:“大哥,我这次闯大祸了,可我不后悔,就是还得让你操心。”
李茂玉在家里做姑娘时,性子就泼辣,偶尔和村里人吵闹起来,兜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偷偷找李茂贤,有哥哥挡着,她得能少挨爹娘的数落。
她出嫁二十载,如今遇难,还得大老远的把哥哥喊来善后,心头自然是百般滋味。
“你要是真把我当大哥,就该早点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李茂贤叹气道:“先吃饭,待会再说。”
李青瑞把带来的布放在地上,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个个拿出来,摆在布上,道:“姑,我听狱卒大哥说你好几顿没吃了,先填填肚子。”
李茂玉端着饭,一口吃不进,眼泪吧嗒吧嗒的砸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人恶意中伤,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抖个不停,李茂贤把她手上的碗拿下来,道:“哭完再吃。”
一直强撑着的李茂玉终于禁不住了,放声大哭,“哥,哥,我、我的命太、太苦了……”
不想让外人看笑话,被说闲话的时候,她从来不会露怯,男人靠不上,她就自己打回来,最后想要鱼死网破,结果那个破烂货活下来了,自己却深陷牢狱,她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
压抑的太久,李茂玉眼泪像是流不干似的,哭的肝肠寸断。
李茂贤知道她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也不劝,就听着她哭。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狱卒过来说,他们该走了。
李茂贤站起来,对哭没了力气,趴在地上的李茂玉,道:“你在牢里好好呆着,等我把外头的事情弄好了,就接你回村子。”
出了大牢,李茂贤没着急走,邀县衙的捕头和差役喝酒,请他们对李茂玉照看一番。
官差们告诉他,挨刀子那个女人没死,但是她家咬死了李茂玉要杀人,非要她偿命赔钱,李茂玉是当街行凶,众目睽睽下,不好脱罪。
作者有话要说:注1:拉帮套,旧俗,是指在过去由于丈夫患重病,不能抚养妻室、赡养老人时,在征得丈夫同意后,另外寻找一名心地善良的男人担负全家生活,丈夫去世后与此男人结为正式夫妻继续生活。
文中是侮辱人的意思
小姑好苦,改动了一下。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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