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声唤着,一边伸出手去,扳住那几个落水孔,猛地发力,竟大有要将石板提起之势。可石板却像牢牢生在地中似的,纹丝不动。朱于渊素来是个很冷静的人,可此时此刻,却像失了神智似的,又连唤几声“青露”,竟卯足劲力,死活不愿撤手。
东南方的天际有光闪过,朱于渊却浑然不觉。他俯下身,对着落水孔,反复地念着:“青露,你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无论如何,我定会救你出来。”
他又用力掀了几把,指关节砰地撞到粗糙的石质,砸破了好几处,他却不管不顾。那石板深处却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叹息过后,又是轻轻的几个字:
“我不是青露。”
朱于渊的动作霍然僵硬。纵然他几近颠狂,但却听得真真切切,那说话的声音虽清扬悦耳,却分明不是女声。他脑中天旋地转,霎时从希望的峰顶一下跌到失落的深谷。他怔怔地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声音缓缓地答:“我不是。”
朱于渊猛地清醒过来,方才那双眼睛与如今的声音叠合在一起,宛如一盆清冽的山溪水,哗啦哗啦,将他纷乱的思绪泼洗得明明白白。他慢慢停手,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长|风|文学.[c][f][][x].net东南方的天空被映得更亮了,隐隐约约有喧嚣声从远处飘来。朱于渊已恢复了冷静,闻声心头一警,那苍白的手掌忽又自落水孔中探出,只是这次在细长的食指与中指间,挟了一块小小的纸片。朱于渊下意识取过纸片,手掌倏地缩了回去,地底下的声音说道:“快走!”
朱于渊低声道:“好。”眼见外头光影攒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不敢耽搁,迅速立起身,飞快地攀着院墙,翻出墙外。他潜在暗影中,往回走了一程,心中不禁泛起微愁:“如此孤身回去,一旦被人撞上,旁人也罢了,若是被那心中有鬼的人怀疑了去向,岂非打草惊蛇?”
正犹豫间。忽听前方一阵响动,有人小声招呼道:“喂!朱于渊!”
朱于渊侧目一望,见一条婀娜的身影正从拐角处迎过来。他定睛一瞧,微微一惊,道:“怎么……你?”
天际微光映在那人脸上,她眉目皎艳,宛如新月,却正是游心。游心低声道:“你跑去了哪里?我找了好久。”
朱于渊心中疑云大起,定睛瞧了瞧她。见她居然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道袍,举手投足间,全无方才那道淡淡白影的模样。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一直在那棵树下。没走开过?”
游心道:“我有事来迟了,又寻不见你。我等了很久,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才跑开。”
朱于渊仔细打量着她。见她表情淡然,浑不似说谎的模样。他暗自嘀咕:“我若此刻相信你的话,那方才引我的又是谁?”想到此。忽尔脑中一亮,问道:“你说要带我瞧好东西,究竟是甚么?在哪里?”
游心的神情更淡定。她睨了朱于渊一眼,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攥住他手腕,轻轻一扯,道:“随我来。”
她引着他,朝西边走了一程,一同来到广场上,却见影影绰绰,全是年轻的乐舞生们。他们似乎刚从床上跳起来,有些只匆匆披了外衣,鬓发尚且散乱,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的神情,一个个指点着天空,叫道:“看哪!又过去了一个!好漂亮!”
朱于渊瞧着广场上的人影,以及东一点西一点掌起的烛火,愈发诧异:“那东西呢?”
游心挨着他,站在人群中央,眼底有薄薄笑影掠过。她晃了晃他的胳膊,忽地一指东南方向天空,说道:“看,就是它们。”
朱于渊顺着她的手势,抬首一瞧,却见两道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如激箭般划过天际。乐舞生们又是一通欢叫,朱于渊却怔住了。半晌,他才慢慢地问:
“你约我出来,只为了要我看流星?”
游心微微一笑,道:“你以为呢?”她侧转了头,目光恰与朱于渊相撞。朱于渊只觉她眼眸中不知何时又笼上了一层茫茫的迷雾,他瞧着她半真半假的神情,以及那身端正的道服,本来已渐渐清明的心,一时之间竟又有些迷惑了。
他悄悄探手入袖,方才那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还在,收纳得妥妥贴贴。他脑中飞快回映今晚的一幕一幕,不知不觉有些出神,脚下任由游心引着,在广场中徐徐行走。游心已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二人并肩而行,年轻乐舞生们艳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尽皆投在他俩身上。
直到四更敲过,人群才渐渐散去。朱于渊归心似箭,告别了游心,匆匆回到自己院中,远远只见杜息兰房中隐隐透出烛光,那烛光似有感应,见他回来,嗖的熄灭了。朱于渊暗想:“她终究放心不下。如今知道我和游心同赏流星,她想来也很欣慰。”
他快步回到房中,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便小心地摸出纸条,在灯下轻轻展开。只见上头有一行清秀漂亮的行楷小字,写着:
“明日子时,关公像前,第三排第三支烛台。”
朱于渊紧紧盯着那行小字,双手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一个声音久久萦绕在心间:
“他的字同他姐姐的一模一样,都是那般清丽好看。那眼睛……没有错,绝计没有错……我终于寻到他了!多年以前,在那关帝庙中,究竟发生过甚么事?”
万般思绪,纷扰不去。想到第二天晚上还有探险,朱于渊只得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上床歇息。次日白天,他也只装作若无其事般,在院中暗暗研习乘龙步法,只求轻功能继续进步,来来往往便更不易被人窥破。
好不容易捱到近子时,他假装灭灯就寝,却背起刻碣刀,从后窗悄悄翻出了院子。一路潜行,复又来到关帝庙所在处,万幸似乎无人发觉。
他在那块石板边悄悄立了一会,石板底下寂然无声。朱于渊俯下身,对着落水孔轻声说道:“准备好。我来了。”
他直立起身,迈开大步,一脚踏进半掩的关帝庙门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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