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之囚一条性命尚不如蝼蚁,还得了机会喘气就算是天大的恩赐。章之淮瘫在地上,三魂七魄归不了位。剩的骨气还在挣扎,指着洛央骂:“……得罪你的是老夫,事关妇孺何事……无父无母的野种……还敢在老夫面前撒野!”他笑,瞥了章之淮一眼,“洛央被缚那年,章大人曾言胜者为王败者寇,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的人没有资格指摘旁人。如今,这番话,原数奉还!”章之淮气红了眼,食肉饮血才能解了切骨之恨,“好好好!当真是老夫做下的孽,老夫防你不得。旁的皆不必说,不劝你放我章家一条生路。只一点,你数十年处心积虑地接近皇后,监视章家……可想过她是当真放你在心上,极其信任,事事不避讳。看在数十年的情分上,活她一命,老夫阖家是生是死,全不计较!”洛央掸了掸衣袖,悠然道:“拜访章大人前,陛下已然下旨,皇后娘娘去了。未受多大苦痛,洛央亲自动的手,大人放心。”“你——”洛央瞧着他在两个羁押的汉子手里挣扎地有趣,“章大人也莫怪罪,皇后有情洛央自然是晓得。可皇后是何等的身份,母仪天下,洛央自然不敢做对不起皇上的宫闱丑事。”木桌上的烛光印上他的侧脸,冷峻淡漠,“只可惜洛央做不的主,皇后娘娘不念旧情,恁的都说。如此一来,洛央也只得动手了。我是个无根的人,自然也畏惧旁人的闲话。”章之淮冷笑,“闲话?哼,你不过是想在秭姜那个小丫头跟前装模作样罢了,想要她手里的那块兵符。怎么,怕她晓得你的丑事?怕她晓得你是怎么害死她爹娘,嫁给太子同你作对,这些年的算计功亏一篑?不过,容老夫提醒一句,任你伪装的如何,当年晓得这件事的也不在少数,难不成你要赶尽杀绝?”洛央不动声色,眼光里却敛下杀意,“当年的事?难为大人还记得,洛央便也是忘了。清河郡主如何打算,就不劳章大人费心。”易安站在一旁昏暗的角落里,只露了半截袖子。先头把人全都打发走了,如若不然,眼下必然一个都留不得。章之淮笑,满是悲切,“郭家,章家怎么都看不透你那张脸。人前忠心耿耿,人后叛逆祸国,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当是咎由自取。就剩了太子,你们斗去吧,谁死谁生,老夫就在地下瞧着。洛央,老夫可告诉你,我盼着你,不得好死!”洛央浅笑,和煦如春风,“多谢章大人惦记!”章之淮道:“老夫惦记不着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下场究竟有多凄惨。秭姜冒死救你,脸面都顾不上了。一个堂堂的皇家郡主撇下未婚郎君,承认同你有私,谢家如何再会助你?我等着你众叛亲离,等着你死无葬身之地!”洛央的脸色沉了几分,攥紧了袖间的人偶,冷声道:“不劳章大人费心,怕是瞧不着那一日了。如今,大人的时辰也快要到了,临去时行个天伦之乐岂不快哉?易安,去,将章家的夫人公子悉数请来,我倒要瞧瞧是如何的热闹!”“洛央——”章之淮满心的慌乱,外头小女儿的尸身还陈在一对脏污里,旁人哪里经得起这些?他铁了心要同洛央鱼死网破,顾不上残败的身子,断了的躯壳,急急地往洛央跟前挪。血水顺着破旧的囚衣氤氲,在膝下烫出鲜花来,“洛央,洛央……本就是老夫咎由自取,不求你给章家一条活路,只求你莫要教他们死前也不得安生。你万事皆冲着我,与他们无关。”折了面子,一身傲骨都丢了,只盼阎王爷能大发慈悲。“哦?”洛央笑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腊月里的冰刀子往人的心口攮,“章大人求本官?章大人用什么求?连个交换价值都没有的废物,也配来求!”“你……”当真自讨苦吃,满盘皆输。当年把洛央往郭协床上送的时候,似乎也便是这么一句话,洛央你个叛逆的余孽,匪寇的废物,也配来求?可惜,当年洛央侥幸逃过郭协那个魔头,他却没有如此的好命。只为了自己个儿的私心,只为了贪图安逸富贵,眼下却要赔上全家八十七口人的性命。都怪他,认不清人,识不了阴森的魔,如今轮回报应,全完了。“章大人不必客套,我瞧着人也该到了。”洛央起身,慢条斯理地往他跟前踱,“章大人且忍忍,皇后娘娘估摸着还未走远,奈何桥上父女俩也好有个伴。毕竟许多日子没聚了,章大人不用谢我!”干净的靴子带起了一串浮灰,似乎还有血腥的味,死死地压到章之淮跟前,难以喘息。退无可退,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章之淮难得落了几分恐惧,挣扎地向后躲,要避开眼前这位清贵十足的陌上公子。可惜这位风流俊秀的贵人是提了刀,捧了生死薄来的,势要将那泼天的仇恨都要与这个世仇刀刀刻画清楚,哪里容得下逃命退缩。心里头装不下良善,满满的血腥。洛央眼神迷离,止不住的兴奋和欢喜,“章大人可莫要乱动,洛央下手重了轻了的,外头的夫人公子是要伤心的。”寒光一闪,刀剑已入了皮肉,鲜血淋漓,顺着刀柄落到了白皙如玉的指上,殷红凄美。他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沉了,恣意舒畅,细密的痴迷从静若深潭的眼眸中飘散开来,鬼魅一般缠绕。渴血的魔,闻了血腥味便是得了淬了烈火的蜜糖,压抑的欲/望全数从一处迸发出来,谁也挡不得。有血滴溅到了他唇边,伸出猩红的舌妩媚一勾,舔尽了,分毫不剩。章之淮惊恐万状,忘了皮开肉绽的疼痛,眼前的人走火入魔,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拆骨分肉,食之入味。他要逃,可只能听见皮肉分开的声音,挪不动步,逃不掉这个如影随形的魅。身后有人死死地按着,力道大的能听见骨肉挣扎的闷响;膝盖磨出了白骨,乌青一片,疼痛难忍。却听着洛央道一句可惜了,有人得了活祖宗的令,一把将他掼倒平压着,展开了四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洛央沉迷在这血肉的厮磨里,修长的手指,洁白的腕子,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如斯。极有耐心地在皮肉上翻转,立志要取下一副完整的皮囊,叫世人瞧瞧内里的一颗心是怎样的肮脏凌乱,教正主听一听,自己骨断筋折的凄惶调。撕心裂肺的呼号和哭叫,都充耳不闻。月白色的衣袍上鲜血淋漓,腕上指上浸在血泊里,腻滑温热,激起了心头的火,熊熊地要把他吞噬。耐不住便要发泄,那么多的血肉瘫在地上,悲痛,哀嚎,都是祭祀的盛宴,多好!他起身,再也不瞧地上那摊死气沉沉的血肉,又恢复了慈悲善人的君子模样,风度翩翩。易安递上了干净的水,来回换了三遭,才净了面和手。他不敢抬头,又伺候着换下了外间的血色衣袍,可惜中衣前襟后背都印透了血,前头是疼后头是伤,再也抹不干净。牢狱里没了惨烈的呼号,安静极了,连嚣张的蝼蚁爬虫都不敢出没,怕死!粗壮的汉子收拾起血淋淋的皮囊丢在魂飞天外的章家国舅面前。也不知哪个女眷经不住吓,方醒来又背过气去。不醒来也好,迟早要进黄泉,何必受这般折磨。余下的还有几个大胆的,满眼是泪,萎靡不振,不敢哭不敢叫,生怕下一个就要落到阎王的手里。洛央往外走,在章家国舅跟前站定,那人木呆呆地瞧着他的靴子,哆嗦成一团,口中念念有词,左不过阎王爷眼皮子底下饶一条性命,是个没骨气的。洛央冷笑,“活着就是个折磨,没日没夜的,有甚的意思?章国舅,看的可还尽兴?”章家大少爷只顾得上磕头,妹子的尸身还在身旁也顾不得遮掩,全都暴露在众人眼前。活着才是紧要的,什么家风,什么尊严,统统不要了。复仇来的魔,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毫无兴趣,一脚踢开,瞬间有人举棍而上,一阵乱打。碎了筋裂了魂,白森森的骨头横七竖八从皮肉里钻出来,不得善终。几个年轻的小子吓破了胆子,呜呜嚷嚷地往黑暗之处缩。洛央笑,也便再无幽暗之处,所有的惊恐和惧怕全都赤/裸/裸站在眼皮下,血味弥散的牢狱凄惶艳丽,“怎么,不愿意再瞧了?没用的东西!来,都给本官搀起来,绑上……”八十五口人满满当当地跪了四间牢房,徒劳地挣扎,绝望!洛央一一地扫过去,甚是满意,勾起唇角道:“腕子上开个口,用瓷坛子盛上。慢腾腾地走着,莫要着急。我瞧着章大人还没完全去呢,全家人一同做个伴罢!”一滴滴的血顺着粗细不同的腕子静静地往下淌,洛央笼着袖子悠闲地瞧着,隔着昏黄的烛火,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慌乱,绝望,挣扎……了无生趣。他笑,享受着每一双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地散尽,心口狂窜的火和*似乎才能得到平息。多好,又是八十七条人命!他缓着步子去了,稳稳地迈上了台阶。陈旧枯锈的门在身后阖上,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墙壁上的火烛一纵一纵地跳,生机勃勃。易安不敢跟的太近,只在后头默默地站着,身前的人后背挺得笔直,艳艳的血哆嗦,微不可察。他觉得心酸,背过身子抹了一把眼泪。入了更,鬼魅横行的时辰,可谁都不敢往这刑部死牢里走上一遭。这儿立着阎王,来了便是散了魂魄。门口的灯烛灭了个干净,里头的人当是死绝了。明儿不过上个奏本,叛逆章之淮畏罪自杀,赐了毒酒下来,八十几口人没一个能逃掉,早死晚死,有甚区别。洛央仁慈,教章家一同上路,寂寞奈何做个伴,投胎转世也远不了。行到门前,邓勋弓着身子在等,瞧见了烛火下的贵人精致的眉眼,高贵的风流韵态,只可惜一身的血渍,化了面相的魔,搭着慈悲的心怀,教人捉摸不透。他不敢再瞧,也不敢再问,弓着身子行礼,“大人,清河郡主在门外等待多时……您……”洛央浑身一僵,方才的戾气全都不见了,换上了一副错愕的面容。肃杀的魔软了心肠,眼睛里全是疼惜和爱怜,游移在这死牢内外。他抬眼看去,雍容的车驾停在十步开外的树下,挑绣的羧猊纱帘紧紧地垂着,纹丝不动。他迈步而出,几步跳上了马车,帘子从里头被人挑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娇娇地唤他的名字,“洛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