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灏不愿见一个男姐,哪怕长得比女人还女人,薛文和王骥见状就陪他在附近随便走走,祝伯青和江登云则起了兴致,随着那侍儿走过穿堂,上首房门挂着一条月白色门帘,两边高高挂起,房中图书四壁,摆设颇为雅致。
蒋云凤已经迎至门前,请二人进去坐下。祝伯青见他穿了件藕色宫衫外褂,内衬纯白罗衫,下系玉色罗裙,露出产自辽东的淡红茧丝宽镶底衣,一对莲钩宛如新月,真是花容月貌,腮边两个微涡。
祝伯青暗道一声果然名不虚传,笑问道:“尚未请教小字?”
蒋云凤说道:“贱字芳君。”也问了二人姓字乡贯,笑盈盈的道:“聂家两位姐姐想是认识的?”
江登云说道:“同居一城,如何不认识?她家现在因出了件事,回到扬州了。”
蒋云凤轻笑道:“我也接着信了,两位姐姐回来后不再开门,是以不便相会。倒是常见她们来信提及二位是当世的才子,不要问了,你钟情之处,我也略知一二。”
祝伯青有些不好意思,感慨笑道:“谈谈情是有的,就是我有些不明白何以是情,何以是钟情?”
蒋云凤说道:“情之一字,你我心印而已。一人有一人之情,非身处其境者不知,你今日问我何以为情?你就是你,我原非她,亦难以解释清楚。”
江登云拍手道:“芳君能领略到情妙之地,也算是位情中魁首了。”
三人正在说笑,只见那侍儿进来道:“外面有位刘老爷,说是杭州下来的,要见见姑娘。”
蒋云凤皱眉道:“什么刘老爷。谁耐烦见人,你去回掉他就是了。”
侍儿解释道:“外边已经回过姑娘不在家,他定见不肯走,坐在那里发火。”
江登云说道:“芳君不可为我们恼了人,你若不去见他,料想是不肯走的。”
蒋云凤没奈何的吩咐他道:“玉梅,你好好伺候着两位少爷。我还有话问他们呢。”说完,起身飘然而去。
江登云瞅着玉梅颇为可人,问道:“你今年十几岁了?”玉梅道:“十五岁了。”
“可识得字么?”
“姑娘闲时教着我认字,不过我的记性不好,时常忘记了,惹姑娘训责。”
江登云点点头,又问道:“你家姑娘平日与什么人来往?”
玉梅说道:“来往的不过词客骚人一班名士,若是纨绔子弟,任他挥金如土。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祝伯青赞道:“果然名下无虚,颇有聂氏姐妹风范,江南最有名的四个人,我已见了三个,可惜苏盼儿远在金陵,不能一见。”
玉梅说道:“我听得姑娘说。赵姑娘这个月中旬就要来扬州了呢,也就是这几日了 。”
忽然有人进了屋,前面是刘蕴和田文海二人。蒋云凤跟在后面,祝伯青和江登云无奈起身,拱拱手道:“幸会!刘兄何以也到了扬州?”
刘蕴哈哈大笑道:“此言太欺人了,这种好地方,两位贤弟来得,为兄就来不得?”
回头对玉梅说道:“你去叫照备酒席来,我的东道,请两位好友。”
祝伯青焉能和他一起吃酒?说道:“弟等尚有点小事,不能奉陪,改日再聚吧。”
刘蕴忙用手拦住。“没有的话,我不来你们不走,我来了就走。不是明摆着恶嫌于我?纵有天大的事,都不能走。”
田文海也帮着挽留,祝伯青和江登云到底年轻面嫩,脱不了身只得勉强坐下,想着稍微坐一坐就走。
很快摆上酒来,刘蕴叫换了桌围,让二人上坐,蒋云凤陪坐一旁,又点了来喜和文燕两个相公,来喜坐在刘蕴身边,文燕坐在田文海肩下。
蒋云凤起身敬了酒,大家谈谈说说,祝伯青又要告辞,刘蕴作色道:“伯青老弟,难道我不配陪你吃酒么?好歹都要终了席。”
祝伯青见他动气,也不想撕破了脸皮,忙道:“既然兄高兴,那小弟不走了。”
刘蕴喜道:“这就对了,咱们自家兄弟不要拘束,不要学那拘拘泥泥的。”
酒过三巡,有了四五分醉意的刘蕴被妻子压制的狠了,打着化解前嫌的旗号岂能不好生放纵一下?拉着赛过女儿的来喜絮絮叨叨的闹个不停。
起先祝伯青和江登云低头闷坐,那蒋云凤不愿意陪越来越恶形恶状的两位俗客,掉转身同祝伯青说话,江登云见状把椅子挪了挪,坐过来聚在一处谈心。
刘蕴原形毕露也顾不上他们了,握着来喜的手,说道:“你给我做个干女儿吧,我明日裁两套衣料,打两样首饰给你,算个见面礼。”
来喜人小鬼大,听了一头滚在他怀里,笑嘻嘻的道:“干爷,你不要哄我?”
刘蕴捧着他的脸,笑道:“乖乖,我从来不骗人。”斟了酒与四喜一递一口的吃。
祝伯青皱起眉头,心说刘蕴身为官员,丁忧在身堂而皇之的招妓实在太过胆大,就算是御史难道就不怕被其他同僚知道了上书弹劾?
那边田文海把文雅搂在怀里,笑道:“他们都认了相好,我同你也结个交情吧。”
文燕瞅着他说道:“我是不配。”一眼看见田文海无名指上的一个金戒指,除下来道:“送我好了,就算交情礼了。”
带在自己指头上伸给他瞧,文燕笑道:“刚刚合手,比打了给我的还巧呢。”
田文海心里着实肉疼,也没有法子,只得干笑道:“我送你这点东西算个什么?”说着,一手伸到文燕胸前摸他那平平无奇的胸膛,又低下头来嗅他的脸。
文燕嬉笑着抬手勾住田文海的脖子,把嘴靠到他唇边,当面咂嘴咂舌的玩耍。田文海喜好男风,此时身子早已酥了半边,玉梅站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忿忿的走了出去。
祝伯青见不得这些丑态,低声道:“咱们走吧。”
刚要起身,只见玉梅又进来说道:“外面有位姓徐的公子,说来找祝少爷的。”
祝伯青赶紧说道:“快请进来。”
刘蕴一听是徐灏当即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推开来喜,整理衣衫满脸堆笑,抢前一步亲自打起帘布。
徐灏第一个走了进来,笑道:“原来是刘兄,在这地方见面,咱们老大不说老二,心照不宣吧。”
刘蕴弯着腰赔笑道:“那是自然,徐兄请上座。”
玉梅察觉出来人身份不一般,点了四周壁灯。送上来三副碗筷,燃了一笼熏香。
薛文皱眉坐在角落里,王骥很是厌恶的跟了过去,一口酒都不吃,只有徐灏笑吟吟的谈笑风生,酒到杯干。
蒋云凤瞅着这位被众人尊敬的徐公子人品风流。语言爽朗,心里赞叹不已,刚想倾心结纳。忽闻外面一片喧闹之声,似有无数的人打了进来。
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唬的蒋云凤连忙躲入内间,刘蕴眨眨眼想起了官身,也跟着躲了进去。
唯有徐灏端坐不动,从外面闯进来四五个彪形大汉,上身赤膊,一个个穿着薄底快靴,青布裹腿,相貌甚是凶恶。
为首之人说道:“了不得。这是什么地方?敢公然聚饮。兄弟们,打他们一顿送到县衙去。”
祝伯青怒道:“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吃酒是犯法的么?就是犯法也要说个明白。怎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
那人喝道:“放你的屁!还讲不犯法,白日夾妓饮酒,你可知道不知道?”
薛文和王骥都走过来护在前面,徐灏不想混乱之中伤了兄弟,说道:“把人都给我扣下。”
话音刚落,徐季沐守几步冲了进来,同时左手接住那人臂膀,右手往肋下一送,哗啦!人立即破窗而出。
众人大喊道:“反了反了,这些外乡人敢打大哥,打死他们。”
四五个人一起动手,徐季和沐守不忙不慌,来一个扔一个,一口气打翻了七八个人,其余都在门外虚张声势的乱喊,一个不敢进房。
祝伯青和江登云从未见过打群架,不住的发抖,那为首大汉火冒三丈的爬起来,拎起一根棒子跑了进来。
砰!硝烟弥漫,结果被徐灏一枪点在了腿上,大汉倒在地上没命的喊叫。房外众人见屋里这伙人如此彪悍,顿时叫道:“有理说理,不可动手。”
王骥失笑道:“中看不中用,早知有理说理,何苦挨了枪子?”
亲卫徐季懒得和他们废话,既然少爷已经开了枪,也掏出自己的短枪冲着地面砰地一声勾动扳机,又指着大汉的脑门,问道:“我们与你毫无嫌隙,是谁命你们的来的?实话实说,不然一枪打死你。”
大汉捂着腿哀告道:“好汉息怒,想老爷们初到此地,又带着此等火器可见是官面上的人,而且又无仇怨,我们何苦寻这是非?只因有位刘御史说与祝江二位公子有仇,叫我们来糟蹋他们的,给了我等三十两银子,说闹出祸来有他抵挡。好汉若不信,就是与诸位老爷同席的那个人,都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该听信他的话,只求高高手饶了我们吧。”
祝伯青和江登云俱都勃然大怒,徐灏却不出意外的笑了笑,挥手示意放人走。
薛文一脚跨进内间,指着刘蕴大骂道:“我与你初会,你叫人寻事,难道我薛文是好惹的?”
刘蕴在里面早急得要死,他哪知徐灏走了还会回来?吓得面上失色,支支吾吾的道:“这着从哪里说起,我和薛兄初次见面,岂敢如此?不、不不可相信那班小人之言。”
蒋云凤担心薛文打了刘蕴连累自家,忙上前劝解,祝伯青和江登云也怕薛文闹出事来,同时进来拦住。
薛文大骂一顿,刘蕴羞愧满面,匆匆对着徐灏深施一礼,带着田文海急冲冲的跑了,自觉无颜留在扬州,连夜雇艘船返回杭州去了。
祝伯青后怕的道:“好险,如果不是徐大哥及时回来,今日我和登云可就要出大丑了。”
王骥微笑道:“公子得了消息,是以返回为你们挡灾。”
祝伯青和江登云恍然大悟,感激的朝徐灏郑重道谢,而薛文说道:“我听闻过刘御史睚眦必报的脾气,又受了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就算碍于你们的徐大哥,恐怕也会暗中动手脚,好比这次遭遇。”
王骥沉吟道:“马上即将乡试,以刘蕴身份或许会做个考官。”
徐灏起身扔下了一锭金子,笑道:“我懒得和刘蕴较真,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自会有人为你们出气。至于此次乡试,只要你们俩能考出真才实学,不用担心刘蕴的小手段。嗯!就劳烦你们薛哥哥做个主考官吧。”
蒋云凤在一边都听得呆了,堂堂御史竟不放在眼里?说话间就能定下一位主考官?那这气度不凡的徐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就算是藩王也没有这般本事,传言当今圣上身宽体胖,他不可能是皇上。
姓徐?这一刻蒋云凤眼睛一亮,已然是猜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