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太太王氏收到了桂家遭难的消息,忙遣人把王玄清和徐翠云唤了过来。
王氏皱眉说道:“桂家败落已成定局,按照约定把翠柳嫁过去,不活活坑了姑娘?再说家里人也会不满,更别提还会惹恼了那位活祖宗。罢了罢了,就算背负不守信的骂名,我也得马上取消亲事。”
徐翠云心里颇为失望,心说翠柳果真是好命,这要是嫁过去了?无可奈何的道:“娘亲这么说了,那我就亲自走一趟,去桂家取消约定,顺便把信物讨回来。”
王玄清说道:“记得带些米面和银子,桂家指定日子难过,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徐翠云嗤笑道:“嫂子你放心吧,有大嫂在桂家人能饿着?笑话。”
被她一提起朱巧巧,王氏不免又有些犹豫了,问道:“你们说巧巧会不会让灏儿进宫求情?如果桂老爷官复原职的话,咱们岂不是落得个言而无信,里外不是人?”
徐翠云同意的道:“大有可能,无非是一句话的事而已,怎么说都是自家亲戚。”
王玄清则明白这都是徐灏一手搞的鬼,提醒道:“莫忘了灏儿护着翠柳,如果亲事不取消的话,保准他不会去求情。而您要执意把翠柳嫁过去,这案子就会拖延没完没了,怕是抗不过老祖宗那边的压力。”
“哦!”王氏恍然大悟起来,愤愤不平也无可奈何,“我就说怎么老三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敢情一早就知道桂家要倒霉了吧?是以作势看我的笑话。哼!他心肠坏我却不能对桂家无动于衷,拼着被误会也得做件善事。”
徐翠云笑道:“我去明说不就完了,桂太太听到原来还有这一层因果,不但不会不满,保管还会对母亲感恩戴德呢。”
王氏微笑道:“希望桂家最终平安无事,翠柳不愿嫁就不嫁好了。经此一事能和桂家夏家多多往来,也算不辜负我的一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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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文君的丫头名叫代目,边描眉边说道:“刚才去见那三个人,一个瘦瘦高高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听说是京城有名豪富的邬进士;另一个痴肥可笑的矮胖子老倌,似乎也是个大财主;那位杨学士家的公子生得中等身材,看面相就有些呆横霸道,比起徐公子,真好比神仙与小鬼。”
“好也罢,不好也罢,都与咱们无关。”
冯文君无奈叹息,又吩咐代目故意往脸上多涂抹些水粉,装出弱不禁风的病态,一步步的扶着出来。在花厅朝上拜了几拜。
三兄弟一见果然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只可惜是个瞎子,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很客气的让她坐下。
站着的姚远朗声道:“三位老爷,一位是京城闻名的杨大才子。一位是进士才子邬老爷,一位是百万唐老爷,都是金陵一等一的大人物。”
杨稷挥手打断了他的吹捧,身处此地整个人都如鱼得水了,肆无忌惮的笑道:“老姚,她果然好看,比那大行院里的婊子还好些。真乃名不虚传。”
这一开口,气的冯文君险些拂袖而去,耐着性子没有动弹,暗道这就是才子?
唐富贵咧嘴大笑道:“没眼儿的珍珠,比我家里那位标致多了。哎呀!我虚火都动了,脸上都发起烧来了。”
邬斯文则眯着色眼。斯斯文文的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然而不知冯姑之姣者无目者也,无怪乎贤弟若此耳。”
“拿银子赏老鸨。”杨稷出手大方,神色兴奋,“快收拾一桌上等席面。咱们边吃边乐。”
冯文君什么都看不到,但听杨唐二人谈吐粗俗,邬进士假装斯文,果真满口之乎者也,可以想见都是些丑陋不堪之辈。
很快送上来了酒肉,满满摆了一桌子,郝氏出来敬了几杯酒。
邬斯文见冯文君双眉紧锁,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说道:“久闻冯娘色艺双绝,真异人也,特来访之。何不一假色笑耶?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也。”
话音刚落,就听唐富贵叫道:“把凤姑面前的那碗鱼撤去,不长眼睛的东西们。”
杨稷惊讶的问道:“这是为何?”
唐富贵说道:“二哥都说了,一人向鱼,满座不乐。不得赶紧把鱼拿走,大家也能乐一乐么?”
邬斯文笑道:“愚兄所云乃方隅之隅,岂鱼肉之鱼哉?吾弟过矣。”
姚远见状凑趣道:“邬老爷可谓唐老爷一字之师了。”
唐富贵笑嘻嘻的道:“姚哥,我说错了,你又更错了。我错说的是鱼字,你怎说一字之师呢?难道人说鱼肉叫做一肉么?”
杨稷直勾勾的瞅着冯文君,不耐烦的道:“你们把闲话都收起来,且说正经的。我久闻冯姑弹的琵琶动听,曲子更妙,请教一曲见识一番。”
冯文君低着头道:“多承过奖,但病躯气弱,不能服事。”
姚远怕杨稷发火,劝道:“你不要过谦了,辜负了杨公子的相爱美意。”
要了琵琶送了过来,冯文君见托辞不了,只能说道:“不弹琵琶,奴家清歌一调,给众位老爷听吧。”
她一来思念徐湖,二来厌恶客人,一时间心有所触,随口编了一首“丑奴儿”的曲牌令。
“香闺对饮知心聚,幽韵歌诗。低唱新词,骰子拈来催玉卮。遭逢俗子骄人态,满口胡支。装尽呆痴,跌绽双弯悔是迟。”
音韵悠扬,一曲唱完,幸好这三位也听不大懂,没听出歌词里的讥讽。唯有姚远听懂了,但他心地不坏,当此时也没有说什么。
杨稷连声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唐富贵靠在椅子背上,吃了几杯酒原形毕露,作怪叫道:“哎呦哎呦,我浑身都酥了。”
邬斯文依然道貌岸然的道:“观三弟之态,可谓郑声淫矣。虽然我大贤欤。亦当三月不知肉味。贤弟聆音一至于此,定高山流水之知音矣,亦识此歌之妙乎?”
唐富贵笑道:“我听她唱得娇声娇气,声音也动听。所以打心眼里快活。不过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哪里叫做什么知音?我家门口小孩子唱的歌谣,那我是知音,记得可熟悉了。”
杨稷说道:“贤弟既然会童谣,何不唱给冯姑听听,做个抛砖引玉呢?”
唐富贵不好意思的道:“怕唱得不好人家笑话。”
“不妨事。”杨稷看着美人,“大家玩么,她笑你什么?”
唐富贵眼珠子直转,心说这么好的姑娘保准要被大哥先给糟蹋了,然后又得被二哥给受用一番。就算把剩汤剩菜留给我一口,可我也不敢吃呀?干脆我也别假斯文了,有什么说什么,占占口头上的便宜也好。
是以他说道:“哥你既这么说,那我就坐鼓楼子上一头栽下来。一直滚到北门桥,脸上的油皮一点没破,还捡到了一个大钱。”
杨稷问道:“这话怎么讲?”
唐富贵笑道:“哥不懂这市井之语么?这叫做老脸发大财,你们听我唱啊:有个姑娘姑娘生得俏,头戴骨头帽,腰里拽把草,肚里娃娃叫。遇着个大几把。干的她两头叫!”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就连冯文君也因听多了类似的荤笑话,不以为意,倒被他闹得破颜一笑。
陪坐了小半天,姚远提议道:“冯娘子既然身子不快,倒是行个酒令。吃杯酒吧。”
忽然外面有人笑道:“好提议,我也来凑个趣。”
众人扭头朝外面看去,杨稷一见之下又惊又喜,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邬斯文和唐富贵见状也只能跟着起身。姚远哎呀一声,抢过去深施一礼。
来人原来是徐灏,直接走进来,说道:“这地方不讲身份,大家坐下来吃酒行令。”
杨稷和姚远会意,以为他也是慕名而来的,在院子里大家自然都是同道中人,太客气了反而不美。
那二位大财主也不在意,看样子无非就是个官宦子弟呗,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没记起来,曾经见过一面。
冯文君却皱起眉来,婉拒道:“奴家就坐在一边好了,老爷们随意。”
杨稷毕竟有徐灏在场,不能太过放浪形骸,是以说道:“这酒令可托辞不得,不遵,罚一百杯。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我的令让大家脱得精光,反正你也看不见,一个人一碗酒,轮流着吃,你遵不遵?不遵还是你行。”
唐富贵咋舌道:“哥你这个令太狠了,大冷天谁受得了?冯姑你就照着行吧,不然我们可就要受苦了。”
邬斯文命小厮给众人倒满了酒,说道:“不则不可以为悦,无才不足以为悦,可兴于诗,否则下而饮。”
徐灏带着深意的把一杯酒轻轻放在冯文君面前,说道:“酒令之下男女平等,要脱都脱,一个不许少。”
“要得!”杨稷见徐都督非常上道,不禁喜得眉飞色舞。
冯文君无奈笑了笑,她感觉出这几位谈吐倒也有趣,说话也挺可笑,也没有一个人动手动脚的不规矩,对她非常礼貌,因而说道:“那就遵命好了。”
其实她自小耳濡目染,自然非常精通酒桌上的文化,这一年来接客也变得经验丰富,立刻反客为主,说道:“此令要古诗一句,头一个要洞字。奴家先说,洞口桃花也笑人。”
徐灏听了心里暗叹,终究还是做妓女的,习惯了一开口就是些暧昧词眼,哄得男人们开心。
这边唐富贵伸着舌头,叫道:“好狠的令,这都是二哥起的祸,好好的吃酒不好么?什么兴于诗,结果诗出来个令来,我去哪里寻什么洞?”
说完有嘻嘻一笑,说道:“冯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呀,你家王八最会钻洞,我们哪里来的洞呢?”
冯文君抿嘴轻轻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你们的兴致激起来,赶紧喝得大醉,然后滚回家去吧。
姚远瞅了眼徐灏,说道:“先告过,晚生不在令内,众位老爷罚酒,情愿陪饮。”
杨稷说道:“行!但不许你赖酒,不然就是冯姑家的老王八。”
邬斯文跃跃欲试要在美人面前显摆学问,说道:“不拘次序之先后而可说之乎?吾恐先进而说者,野人也。”
冯文君笑道:“这有何妨。”
邬斯文喜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洞里神仙下象棋。”
“哎呀!”杨稷神色不满,“你把我一句想好的给抢先说了,过分过分。”
徐灏听得有些糊涂,心说有这句么?姚远则很职业的赞道:“好个洞里神仙下象棋,好想头,好高雅。”
冯文君也问道:“请问这句诗是何出处?”
邬斯文摇头晃脑的道:“是古也,非今也。冯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诗岂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