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阮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她和阿姊终究要回归家族的,只要那个家族承认她们的存在。虽然未曾见过那些族人,阮容相信,家族必定会接受她和自己。
为何?有必要问吗?那几年,阿母心心念念让阿爷去建康,不就是为了回归家族吗?阿母如此处心积虑,只能说明,那个家族可以成为她的依靠!阿母这种不该存在的外人,家族都能收下,那她和阿姊这个本家未出嫁的娘子,家族怎会不收?
说来可笑,阿爷在的时候她抵制士族,现在阿爷不在了,她却有了身为士族的认知。是以,自进了钱府后,她很忙。即便钱雅没吩咐她做事,她自己也会找事做。
六艺中,书她未曾放弃,钱举那里书多的是,得空她就去借;射、御两项饮酒教了她基本功;数算一项她常用,然术数一项,漫说她了,钱府都无人擅长;乐她只会瑶琴,但已很久未练;至于礼,这是钱雅眼中最不重要的东西,她自己不遵守,却把身边的婢女教的很好。
婢女中礼教、姿容最佳者,非湘儿莫属。湘儿一向足不出户,有她自己的选择,亦有让钱雅禁足之故。所以,当湘儿出现在正堂时,阮容警惕忽生。
“大娘子,湘儿是大娘子的等婢女之一,晚宴理应参加。”
听听这口气,你是婢女啊,你这么跟大娘子说话,大娘子会答应你才怪!在阮容期待的目光中,钱雅笑眯眯道:“那么得闲?那正好,你去乐园替我陪阿爷吧!”
湘儿十一岁进府,今年十七,正是绽放之际,钱温肖想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钱雅强势阻拦,她早已成为钱温玩物。湘儿打了个哆嗦后,悲愤交加半晌,最终化作两行清泪,她终于有了婢女的气质,俯身苦苦哀求着:“湘儿求大娘子答应,求求大娘子……”
阮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立即在心底给湘儿打上“笨蛋”的标签。成人之美,那不是大娘子的气质,她专擅长跟人作对啊!钱雅如她所料,诡异笑道:“湘儿啊,你这样说,我更不想让你去了呢!”说完,语气一转,她厉声喝道:“给我滚回去!贵客离开前,你不准出屋!”
湘儿不肯走,不用钱雅吩咐,仆妇很自觉地上前拉人。这时,寿安堂的婢女进来了。那女子乃是钱雅祖母的贴身婢女,按理,钱雅应起身相迎。钱雅不管这些,冷冷开口:“什么事?”
在湘儿的苦求声中,那名婢女笑道:“大娘子,太孺人有请。”废话一句!钱雅立即色变,那婢女识趣补充道:“是晚宴的事。”
钱雅立即猜到祖母的心思,她翻着白眼领着汐儿施施然而去。
阮容送主人离去后,借着誊抄账簿,开始练字,右手隶书。不料,只抄了半页,钱雅就提着裙子回来了。看样子有比被“逼亲”更惨的事,阮容判断过后,忙收了笔墨,去接主人。
钱雅边走边道:“太气人了!嫁不出就嫁不出去!用得着这么下贱么!还做妾都成!那个王八蛋就那么好!”
在钱雅的怒骂声中,汐儿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蓝田侯世子王述和钱雅同岁,今年尚未定亲,太孺人认为这是个机会,喊了孙女过去叮嘱一番,以期有一个“完美”的晚宴。
钱雅自认配不上那么“高贵”的人物,便道:“孙女若是有阿弟的容颜,或可一试。现在,免了吧。”
太孺人不以为意道:“能进这样的人家,能做个妾也是好的。”
这下钱雅气坏了,当场就飙:“阿婆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礼教么?我为妾,你们还要脸面么!你们不要,我还不干呢!别说未来蓝田侯的妾,就是皇帝的夫人,阿雅宁肯剪头做姑子,都不稀罕要!阿雅不舒服,现在要回去休息,晚饭不吃了!”
阮容扶额,怪不得回来得这么快呢,原来,就没说几句啊。可是,你不想见蓝田侯世子,我还想见见谢家大郎呢!想了想,阮容试着劝钱雅:“大娘子,晚饭要吃的。既然蓝田侯世子看上大娘子,那有什么好在意的呢?那可是蓝田侯世子呢,攀上了,不需要乌程其他商户参与,我们就能在新都站住脚了!”
阮容以三寸不烂之舌,苦劝钱雅半个时辰,钱雅终于点头。接着,阮容亲自陪钱雅去安堂复命。孙女改主意,在老夫人的意料之中。她方才仔细想过了,自家孙女的样貌确实不出色,好在孙女总爱养漂亮的婢女,于是吩咐钱雅:“阿雅来得正好,阿婆决定给你添两个等婢女,你看下挪谁上来比较好,晚上一并带过来。”
好不容易熄火的钱雅又燃了!阮容将她的怒火看在眼里,顾不得身份,拽着钱雅回到御风院。刚进院,被理智被怒火点燃的钱雅,忽然扬声吩咐汐儿:“名额给阿容一个,另外,再擢阿言为等,让阿言拿下针线房!”
汐儿大惊,阮容更惊,开始口不择言:“我阿姊那么呆,你是要将针线房送给二娘么!”
钱雅一巴掌拍向阮容,阮容第一反应是躲开,钱雅打不到人,只好大声道:“躲什么躲!臭阿容,胆子不小啊,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这是婢女该有的称呼么?”
阮容深呼吸一口,俯身道:“多谢大娘子美意,家姐愚钝不堪,当不得此大任。”
钱雅看着防备的阮容,没好气道:“不要担心。这只是临时的,这样一来,阿言和湘儿各司其职,都不得空,我正好带着你和汐儿去晚宴,有什么不对吗?”
原来如此,阮容、汐儿同吁了口气。
汐儿有个从妹,是曾大的亲生女,去年年满十二,被钱雅调进御风院。这次提等,论资历,论情分,都应该有阿畔的才是。不管钱雅如何作想,汐儿忙把这个结果、自己的推测,派人告诉曾大和从妹阿畔。
阿畔就在御风院内,早得了消息。汐儿送来确切消息后,阿畔气得带着一群小丫头,直奔针线房,劈头盖脸的把阮言骂了一顿,骂的阮言找不到北。
“明是守着孝,还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知羞耻!”
这话太过,阮言立即红了眼。除了拥有独院外,她和阿妹从未逾越。她们一口荤都没吃过,至今任穿的是粗布白衣!她和阿妹沦为婢女后,依然守孝,这已然是钱雅大度,姐妹俩没有不感恩的道理。
阮言泫然欲泣的模样,更勾得阿畔大恨,她狂骂:“整日媚主,你阿妹先勾引二郎,再勾搭大郎!你也是个下贱的,竟然勾搭董武,也不看看你的身份!我告诉你,你们姐妹再漂亮,也只是玩物,玩物你懂么!随时可以被送出的东西罢了,说不定啊,你阿妹今日就能攀高枝走了!”
阮言信以为真,吓得眼泪直流。如果京都贵人真的开口索要阿妹,大娘子又能如何?阮家原来的婢女飘飘,不就是给某个夫人要走的吗?不,不能让阿妹去参加贵人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