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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顾云锦进府的时候是八月初,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如今已到了八月十五。

时值中秋佳节,宫中按例举宴,遍邀朝臣勋贵及宗室等,秦王是今上亲子,自在其列。

顾云锦的册封早就下来了,她正式上了皇家玉牒,逢年过节有资格进宫宴饮及朝拜。

虽然这是件极累人的活,但却标致着身份地位。

中秋宴设在夜间,月华初下,方是宫宴开始之时。

不过,参与中秋宴的人数不少,各家就要安实际情况提早进宫等待了。

顾云锦头回参与宫宴,自不敢轻慢,她梳了个芙蓉归云髻,换了一身湖蓝色的镂金百蝶穿花宫裙,正端坐于镜台前,仔细挑选首饰。

赵文煊自她身后走近,站定,低头略略端详那首饰匣子一番,抬手便取了支掐丝点翠转珠金步摇,大手一转,轻轻簪在顾云锦的乌黑的鬓发上。

二人俱抬首看向明亮的黄铜镜,昏黄的镜面上,美人不过薄施粉黛,便已是花颜月貌,她云鬓高耸,顾盼生辉,一双潋滟的美眸正看向眼前。

“如此便已极好,”赵文煊扬唇,他随即温声安抚道:“不过便是个中秋宴,锦儿无需过于介怀。”

不同于过年期间或者万寿节那般的大宴,中秋节在诸多宫宴间,是最闲适疏松的一个,赴宴者还能各自走动观赏花灯,相较而言,规矩算并不严谨。

这个问题不但有嬷嬷普及,便是赵文煊也说过不止一次,如今听了男人再次安慰,顾云锦点了点头,回头对男人笑着应了。

赵文煊面带笑意,执起她的纤手,二人相携往外行去。

他的爱人终于重回身畔,赵文煊便掩下一腔炙热情感,循序渐进,用心呵护这段感情成长。

他不怕费时间,但却怕用力过猛,惊吓到她之余,也将她推得更远。

男人感情真挚,虽刻意隐忍,但日常行为举止亦可窥一斑,而顾云锦并不矫情,也非不识好歹,情感与理智,都让她往赵文煊方向靠拢。

这般用心经营之下,二人感情升温自是常事。

两人携手出了院门,行至垂花门处,垂带踏跺下,便是一辆银顶黄盖朱红帷的四驾大车。

小太监打起车帘子,顾云锦就着赵文煊搀扶,踏着脚蹬上了车,他随即也上来了。

这车其实是赵文煊的专用车驾,亲王规格,若顾云锦单独一人乘坐出行,便是违了制。

他中毒之后,身体虽暂稍逊于从前,但由于习武多年,说句实话,却还是要比常人好得多,骑马而行自不在话下。

但是赵文煊自从返京后,却从来没有骑过马,出入一直都是乘车,他此举,除了向建德帝暗示身体未痊愈外,更重要的便是要告诉那下毒者,他身中奇毒,身体已远不及从前。

赵文煊能肯定,那下毒者必然在京城,且定是皇室中一员,越王嫌疑极大,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此人必定在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时的示弱人前,便是为了他日的连根拔起。

且如今有了顾云锦,赵文煊也觉得,其实乘车也不坏。

两人坐在车内的软塌上,肩膀挨着手臂,赵文煊知道她头回进宫赴宴,难免紧张,便细细嘱咐她注意事项,好让顾云锦心里有底。

顾云锦仔细听了,总的来说归纳了两点。第一个,中秋宴相对休闲,约束不大,只要行为不出格,基本无甚妨碍。

第二个,宫中人身安全是无虞的,哪怕只能带一个丫鬟入内,但前提是不要撞破啥宫闱私密。

这个按照宫人指示行动,不要硬往偏僻阴暗处闯,就可以解决了。

她听罢,便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侧头对男人回以一笑。

赵文煊眉目柔和,只含笑看着她。

不多时,便到宫门近前。

宫门前早已排了长长的车龙,正十分缓慢往前挪移,这是各家进宫的车驾。

秦王府车驾无需等待,这接往左侧空着的一条通道驰去,须臾,便消失在等得心烦气躁的人们眼前。

进了宫门不久,便不能继续乘车,需要由宫人领着,步行往里面而去。

中秋宴设在御花园处,男女分开,建德帝将领一众勋贵朝臣、宗室亲贵于万春亭,而章皇后与则诸多内外命妇及各家贵女在千秋亭,待用过宴席后,两边各自赏月赏灯。

这两个亭子距离十分近,中间仅相隔了一个钦安殿,本距离极近,不过,今日却因搭建了花灯彩棚,两边可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却并不能轻易跨越。

赵文煊并不愿意顾云锦被外人瞩目,以免引发事端,因此下了车后,他便稳稳走在前头,也不回首,顾云锦心领神会,随即微微垂首跟在其后,两人并不交谈,中间始终保持着两步距离。

到了御花园,赵文煊状似不经意回头瞥了眼,便往左边而去,而顾云锦则领着碧桃,跟着引路小太监往右。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花灯彩棚一直延伸到千秋亭北侧的澄瑞亭更远,澄瑞亭下有水池,单孔石桥两侧悬满彩灯,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由于今日宫宴以赏玩为主,章皇后便没穿上繁琐的燕居常服,而是一身镂金绣凤湖蓝色宫裙,鬓仅插一对垂珠红珊瑚金凤簪,虽依旧尊贵非常,但看着已平易近人许多。

张贵妃打扮看着更为可亲,这后宫两大巨头今天把握机会,要走亲民路线,正在千秋亭中两边分坐,笑语晏晏与各家女眷谈话。

千秋亭虽足够大,但顾云锦可没打算往前凑,她上前规矩请了安后,便立即退了下来了。

她暗暗吁了一口气,实在很佩服那些贵妇贵女们,千秋亭里头的气氛其实并不轻松,要在里头奉承也颇为不易。

顾云锦刚下来,举目往对面望了望,万春亭那边灯光点点,人头攒动,虽近在咫尺,但要分清谁是谁,却是极难。

她驻目片刻,便收回视线,沿着彩棚长廊走了一段,随意打量两边做工精美的花灯,这些花灯美则美矣,只可惜不过悬挂一夜,便已作废。

跟在她身后的碧桃目不暇接,忍不住小声感叹两句,顾云锦刚要打趣她,不想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

这条花灯廊道颇长,但却不窄,足有进两丈左右,那骚动迅速往这边而来,顾云锦听见身后诸人似是纷纷躲避,她不禁挑眉,这是何人?这么宽的路都不够走的。

难道是帝姬?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过身看去,要是得宠帝姬,适当避让也无甚大碍,也免得招惹烦心事儿。

只不过,来人却不是帝姬,而是另一位。

一行七八名贵女正往这边而来,当先一个正是庆国公府嫡女章芷莹。

章芷莹这皇后内侄女威风不小,她下颌微抬,面色清冷,唇角微抿,正被众人簇拥快速行来,廊道上的人不少,但诸人不愿惹事,贵妇贵女们便往两边避让开来。

顾云锦转身慢了些,当她看清面前何人时,章芷莹已走到近前七八步,她一抬头,两人目光刚好对上。

章芷莹倏地站住脚。

她身后走得匆忙的贵女们惊叫一声,也急急停住脚步。

双方就这么突兀地相对了。

场面有些尴尬。

章芷莹是圣旨赐婚的秦王妃,只可惜她还未进府,此刻身份虽尊贵,但追根到底却是一个无品级的臣女。而顾云锦虽仅是秦王侧妃,她却已经被朝廷正式册封了,有宝册彩绶在手,十足的正二品侧妃。

按礼制,这个时候章芷莹须向顾云锦问安的。

其实,今日大小女眷共聚一堂,要是每见一个品级高的都要请一次安,那这个中秋宴估计谁也不好过,无论是问安还是受礼的。因此,便有了一个默认规矩,除了皇后宫妃等人之外,大家赏灯时察肩而过的,便无需行礼了。

但可惜,这般正面相对却要除外。

顾云锦也觉得尴尬,她不乐意受礼,这章芷莹看着便是个孤高自许的人,要是一行礼,两人梁子绝对结下了,她日后怕是要吃亏。只可惜,现在不对也对上了,她也不能主动让开,否则便要成为现场女眷的笑柄。

正当她两厢为难之时,章芷莹站定一个呼吸功夫,便收回视线,举步便走,领着一群贵女绕过顾云锦,继续往前面走去。

章芷莹虽态度高傲,但对于顾云锦来说,确实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时候,她便顺理成章下台阶,继续缓步赏着灯。

现在虽然看似落了点下风,但顾云锦却毫不在意,人家出身好,自己羡慕不来,要是为了几秒上风付出日后烦扰的代价,她才不乐意。

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显然,廊道上的女眷也是这么认为的,顾云锦听到有几人在窃窃私语,话里却皆是抱怨章芷莹目中无人、横冲直撞的。

这段插曲过去后,顾云锦不愿凑到女眷歇息的地方,便一直在踱步赏灯,不过,这彩棚曲折迂回,人数又多,她倒没遇上娘家长辈。

顾云锦也没刻意去寻,武安侯府除了林姨娘,余者便是和颜悦色,大概也就利益关系为先吧,不见也罢。

逛了大半个时辰,她有些内急,便按照宫人指示,往更衣的地方行去。

地方很好找,离开彩棚范围,通往更衣宫室的路两侧有密集的风灯,与其他地方不过远远一盏宫灯相比,可说泾渭分明,难怪那宫人没有引路。

顾云锦解决问题后,静了手,又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歇了会,方举步往回走。

走了一段,正要在甬道上拐弯,不想前面突兀响起了一女子的尖声呼喝之声。

夜色渐浓,此处离彩棚不近,相对寂静,这么一女声,十分响亮且突然。

顾云锦身边还有几个女眷,大家不约而停住脚步,对视一眼。

前面显然不止一人,那女声方落下,又有另一女声响起。这人含讥带讽,把前头人夹枪带棍挖苦一顿。

顾云锦闻声不由得蹙了蹙眉,后面这女人她认出来了,从小到大听了十几年,正是顾云嬿。

也是,一般普通官眷,谁敢在皇宫生事,前头大概都是东宫高位女眷吧。

她探头一看,前面果然有顾云嬿,嫡姐如今一身锦绣宫裙,头上珠翠环绕,看着气势远胜从前。

顾云锦了然,武安侯府拥护太子,两者的天然纽带便是顾云嬿,便是顾云嬿骄纵不聪明,也必有太子暗中护着,她短时间内,应该会活得很好。

顾云锦一瞥即回,不过也看清楚拐角后的情形了,前面有主子宫人十好几个,跟顾云嬿对峙的几方,与她打扮大同小异,必同属东宫高阶女眷。

她没打算往前凑热闹,便站定脚步,等她们吵完离开再走。其余几名女眷想法一样,大家安静站着。

不料,这一站居然足足小半个时辰,前方情况愈演愈烈,最后一声女子尖声痛呼响起,有宫人惊慌失措喊道:“不好了,良娣娘娘见红了。”

“娘,我们绕路回去吧。”一个少女怯道。

她家官品不高,要是沾上就麻烦了,要知道皇宫中事无风也有三尺浪,自家可经受不住。且还有一桩子要事,她们耽误这么久,怕是宫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若被滞留下,也很糟心。

这少女刚选过秀,到了殿选才被刷下,留宫住宿时到御花园放过好几次风,她约摸认得路。

她娘马上点头,少女领路,往回走了十来步,拐进一条花木繁盛的甬道去了。

另几人见了,忙急急跟上。

“侧妃娘娘,咱们呢。”碧桃见几人进了甬道,也很焦急。

顾云锦侧耳,听见前面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蹙了蹙眉,道:“走,咱们也绕道。”

这等意外,人证是必须的,她是秦王府的人,还是不要掺和进东宫的事为好,且无故得罪东宫其他嫔妾,更是不智之举。

为了免去无故一身腥,避之则吉方为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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