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等赵文煊煊顺利接收了安阳伯等势力后,时间已经到了年根下,除夕正月,又是接连不断的宫宴。
由于皇后“病情”反复,拖了大半个月仍不见好,不得已,只能缺席年宴了,今年后宫的大小宴席,俱由张贵妃出面主持。
东宫本已渐式微,这般一来,皇后母子的存在感又轻了几分。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身体不争气,气喘吁吁大发雷霆一番后,只能硬忍了。
顾云锦今年也没有出席宫宴,她怀有身孕不足三月,这热闹就不凑了,皇家一贯以子嗣为重,一个坐胎还不算稳,便可名正言顺留在府中。
不过,赵文煊却还是必须进宫的,他可脱不了身,于是,今年的除夕,便只有顾云锦领着钰哥儿在家里过了。
顾云锦牵着钰哥儿小手,母子二人送了赵文煊出门,小胖子眼巴巴看着父王,神情几分委屈。
他很明白,父王又要出门了,剩他与母亲在家。
年节时分,秦王府早就整饰一新,红艳艳的窗花、流苏,暗红色的软缎门帘,猩红而厚实的驼绒地毯,室内室外喜庆热烈。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小胖子,他欢呼鼓舞,只可惜,本一家人乐也融融之时,父王又要出门了。
小胖子很失落。
“钰儿,父王很快就回家,”
赵文煊蹲下身子,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子,目光有些愧疚,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金灿灿的小钱,递到儿子面前,温声哄道:“你看看,这是父王给你的压岁钱。”
小钱很精致,比普通铜钱小了一些,纯金打造,上面雕了如意吉祥、福泽安康等字,用大红丝绳穿了一串,是赵文煊亲自选了样式,命人特地打造的压岁钱。
小钱金光闪闪,小胖子好奇接过来,用手拨弄一下,他还算喜欢,便攒在手里。
“娘,我娘。”小胖子得了压岁钱,不忘惦记亲娘,抬起短胖的小胳膊,指了指顾云锦,对他老子昂了昂小脑袋。
赵文煊又掏出两串小钱,递到顾云锦手里,笑道:“一个给你娘,一个给妹妹或弟弟。”
说起妹妹,小胖子仰头看了看母亲小腹。
赵文煊很期盼生个小闺女,因此常常与钰哥儿讨论,几次过后,小胖子便记住了,一说妹妹他就往母亲小腹看。
顾云锦本微笑不语,只是见时间一长,儿子没忘反倒记得更牢固了,她觉得这样不太妥当,肚子里的小宝贝也有可能是男孩啊。
她便郑重与赵文煊说了说,男人听了觉得很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再提起这个时,就不光说妹妹了。
他还好好与钰哥儿解释了一番,至于小胖子有没有听懂,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赵文煊依依不舍站起,出门往皇宫去了,顾云锦牵了钰哥儿小手,娘俩一起吃年夜饭。
她夹了小许炖得软烂的肘子肉,放在钰哥儿跟前的小碗里,小胖子执了小勺,舀了那点子肉,“啊呜”一口吃掉。
他很爱自己吃饭,也很爱爹娘给他夹菜,吃得小短腿晃呀晃,很是欢喜。
娘俩吃罢饭后,小胖子很精神,一点不发困,正好,今晚要象征性守一下岁,晚一些也合适。
母子二人在软塌上说话游戏,到了戌正左右,外面骤然传来砰砰炸响。
小胖子一惊,猛地抬头左顾右盼,神情十分警惕。
“钰儿莫慌,这是焰火呢。”
顾云锦搂着儿子坐到槛窗前,推开一侧雕有精致花鸟纹的窗扇,半空中爆开的绚丽焰火立即映入眼帘。
小胖子万分惊奇,睁大黑溜溜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
“砰!”“砰!”“砰!”
几声炸响,天空中又爆开几朵巨大的礼花,小胖子高兴极了,举起套了皮毛手套的小胖爪,啪啪鼓掌。
外面景色确实很美,红漆大柱支撑的回廊悬着硕大的红灯笼,屋顶白雪皑皑,今天风雪罕见地停了,一批批焰火争先恐后绽放在墨蓝的夜空中,绚烂而耀目。
顾云锦听着庭院中丫鬟们的小声惊呼,不禁微笑,须臾,她又有些感慨,眼前看着极好,只可惜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明年,应是京城风云变幻的一载。
……
正月里大宴不断,过了元宵,才消停下来,不过京城的勋贵官宦之家还是很忙碌,赴各家年酒的,自家设年酒的,转悠个不停。
顾云锦倒没这个烦恼,她养胎折腾不得,这些子年酒宴席的,便一并推了,也免了繁搅。
只不过,到了正月下旬,却有一场宴席,是她避不开的。
正月二十三,是赵文煊生辰。
赵文煊对于生辰是否大肆庆贺,倒是很无所谓,顾云锦有孕在身,钰哥儿还小,他反倒不喜欢折腾。
只是,如今他麾下聚拢一大批势力,这些人既要为主公庆贺,又要顺带表一番忠心,争先恐后的,而赵文煊也要适当笼络人心,并给予下边人表忠心的机会,这生辰宴,早非单纯的庆贺性质。
因此,便有了非举办不可的缘由。
顾云锦倒是很支持,王府的酒宴,是有详细的等级规制可循的,各司房按规矩准备便可,秦王的生辰宴,想必没有无脑之人敢以次充好,届时,她腹中胎儿已满三月,即便后宅女宾宴席由她主持,也无甚妨碍。
若是她真觉得乏了,晃一圈离开便可,没人会说什么。
这事情年前便敲定下来,元宵后,老良医确定顾云锦身体康健,胎也坐稳了,于是,这早已准备好的帖子,便发出去了。
这发帖子的事,还有个小插曲,那便是关于庆国公府。
昔日外祖家给予唯一的温情,早因章淑妃“病逝”一事荡然无存,赵文煊对庆国公府心生隔阂,日常提也不提。
只是,这些宫闱秘辛,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赵文煊虽贵为秦王,但生辰宴广邀宾客,若是把外祖一家忽略了,却也很不妥当的。
哪怕,庆国公府支持太子,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太过冷面无情,对赵文煊影响也不好。
赵文煊表情淡淡,亲自提笔写了给庆国公府的请柬,字迹雄浑苍劲,力透纸背。
他一气呵成之后,把狼毫掷下,接过廖荣递上的温帕,拭了拭手,吩咐道:“廖荣,命人将请柬送到庆国公府。”
赵文煊话罢转头,见顾云锦面上略带忧色,便道:“锦儿,你莫要担忧,我无事。”
他沉声道:“既然他是虚情假意,我亦不放在心上,母妃之事,庆国公府到底参与多少,我必要查个清楚明白,若是……”
赵文煊顿了顿,黑眸闪过一抹厉芒,一字一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外祖父亲舅舅,也绝不例外。
“殿下不在意就好。”顾云锦松了口气,她只在意自己男人,至于庆国公府,若是真的,那也不冤。
二人说话间,廖荣早拿了请柬出门,亲自打发心腹送了过去。
章今筹与世子章正宏,一回府,这大红色的请柬,便呈到二人跟前。
“父亲,我们都去吧。”章正宏打开请柬,仔细看了,便道:“虽我们与秦王殿下政见不同,但殿下还是我家外孙,如今生辰,也该上门好生庆贺一番。”
末了,他又补充道:“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在意。”
太子气量是比较狭小,但若是连这等寻常事也耿耿于怀,那就太过了。
章正宏与太子接触并不算多,太子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常常广邀朝臣,于是,这笼络党羽的事,便由章正宏负责,他还要协助处理其余事务,因此忙碌之余,倒不常与太子碰面。
不过,据他多年了解,太子还不至于如此。
因此,章正宏一番话说得很自然,话罢,还暗叹一声,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一头栽进东宫里,死活不愿意改投秦王。
太子虽年前已被放出来了,但经过通州常平仓一役,东宫明显大势已去,只余庆国公府一家还在孤零零地支撑着。
章正宏想到此处,眉心越蹙越紧,他忍不住再次劝道:“父亲,秦王殿下自幼重情重义,又有雄才大略,从前远在大兴倒也罢了,如今陛下召他回京,东宫又颓势已现。”
“庆国公府正应投于秦王麾下啊!”章正宏痛心不解,太子是外孙,秦王也是啊,且这选择并非小事,足以大大影响到庆国公府今后的繁荣昌盛。
在章正宏看来,太子顺利登基可能性已极小了,若是真由秦王称帝,他章氏一族即便占了母家名头不被清算,那恐怕也绝对讨不了好去,往后,大约便是闲置在一边罢了。
何苦呢?
明明不需要如此的。
章正宏话罢,偌大的外书房无人再发声,父子相对而坐,接下来,便是短暂的静谧。
外书房只燃了一处烛台,室内半明半暗,章今筹苍老的面庞沟壑纵横,半张脸映照在橘黄色的烛光下,另一半则掩盖在黑暗之中,他半阖眼睑,万般情绪俱遮蔽其下。
“宏儿,”章今筹倏地睁开眼,目光炯炯直视儿子,道:“这秦王生辰宴,便由你出席罢。”
他声音很坚决,显然已下定决心,“席间,可稍稍试探秦王一番。”
章正宏之前劝过很多遍,今夜老调重弹,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父亲居然答应了,他又惊又喜,忙利落应了一声,末了,他又询问道:“父亲,您为何不去?”
章今筹是秦王外祖父,他去不是更好吗?
“为父就不去了。”章今筹摇了摇头,眸色稍暗。
太子重归朝堂后,麾下有实力者几乎都跑了个精光,只余零星几个虾兵蟹将,太子努力一段时间,也毫无效果,他焦急之下,往昔的小缺点无限放大,暴躁、怀疑、敏感,早非章正宏认识的那个储君了。
章今筹心里还存着事,他必须先稳住太子,以免节外生枝。
因此,他是不能去的。
父亲能让步,章正宏已经很高兴,他也没多问,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章今筹目送儿子出了外书房,垂下眼睑,静静思索着。
儿子能想到的事情,章今筹如何不知?东宫如今已无一丝希望了,他苦苦筹谋半生,怎可让庆国公府历代积液,式微在自己手上?
在太子被建德帝软禁的那一刻起,章今筹便心生退意,只是他与儿子不同,他经历的秘辛太多,这些水底下的事,亲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对,庆国公府将万劫不复。
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但偏建德帝这身子看着,也不等人。
年后,秦王生辰,这个契机终于来了。
秦王这孩子,表面冷峻,实则重情重义,作为外祖父的章今筹很清楚,若无意外,章正宏的试探成功可能非常大。
如此,庆国公府改投秦王,便悄然迈出第一步了。
章今筹眸色幽深,有些耷拉的眼皮子掩去一抹厉光,在第二步正式投靠之前,他必须解决一个隐患。
这般,方能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章今筹立即唤来心腹管家,吩咐道:“你尽快联系荷香。”
荷香,是章今筹多年前埋在坤宁宫的一个探子。
皇后进了宫后,便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到了她正位中宫之时,由于掌管了宫务,这方面得到了长足发展,开始有了自己一套完整的班子,不再倚仗娘家,身边用的,都是自己的人。
章今筹是个心思慎密之人,留了后手,他将特地培养出来的几个心腹,设法送进皇后选拔人的队伍里,多年下来,有被刷下的,有只能在外围的打转的,而其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便是荷香。
荷香是坤宁宫二等宫女,虽不能贴身伺候皇后起居饮食,但只要细细留神,未必窥不到契机。
章今筹要彻底解决的这个隐患,便是大女儿章皇后,只是这个急不得,必须找准机会一击即中。
大女儿随了父亲,也是心狠手稳,且豁得出去之人,事关重大,鱼死网破的岔子可不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