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点,在等待了三个多小时之后,陶欧阳终于见到了欧阳琳,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几乎认不出她的母亲了。
欧阳琳被两名戴着防护罩的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了出来,她手腕上和脚腕上都带着镣铐,这是防止她随时毒发对他人的伤害。最大的变化,是她的头发,被剪成了短平头,她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可以直接称作褶皱,额头、眼角、嘴角,一层一层的皮肤重叠耷拉着。
“妈。”陶欧阳艰难地开了口,一开口,两行眼泪也挂了下来。
欧阳琳有些痴呆,一直低垂着脸,听到声音,她微微抬起头,眼中泛起了泪花,“欧阳……我的女儿,欧阳……”欧阳琳快走几步,双手趴在中间的隔离玻璃上,“啪啪”几声,手铐和玻璃撞击出声,她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医护人员拉着她坐下,并且叮嘱道:“坐好,不要激动,陶小姐,请务必长话短说,她的情况不太稳定。”
陶欧阳点点头,长话短说,要如何长话短说呢,骂她怪她怨她都没有必要了,还能说什么呢?
“欧阳,妈对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妈妈……欧阳,乖孩子,你不要哭,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妈妈就行,我死不足惜,但我不想影响到你,你以后还要工作,还要嫁人……我的女儿,我对不起你啊……”
这样的忏悔,已经太晚了,陶欧阳也趴在隔离的玻璃上,隔着玻璃贴着母亲的手,她镇定地说:“妈,你好好配合医生,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折磨自己。”
欧阳琳的额头上淤青,手腕上也有刀疤,看着还是最近的,这些都叫陶欧阳心碎。
“妈,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我现在找到对我好的人了,他宠我,也疼我,等我毕业我们就会结婚的。妈,你一定要配合医生积极治疗,我等你出来参加我的婚礼。”或许,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奢望吧,这么说的时候心痛到难以呼吸。
欧阳琳觉得不可思议,“孩子,不要哄妈开心,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你爸都不告诉我?”
“是真的,他对我很好很好,今天太匆忙了,下回我带他去看你。”
欧阳琳惊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乖孩子,永远都不要告诉他,你就说你妈早就死了,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他。”
“妈,你不要这样说……”陶欧阳狠狠地哭着,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妈妈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连累你,你听我的,这种病不干净,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这样一个妈,懂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说得多了,欧阳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妈,妈,你缓一缓不要说话了,妈。”
欧阳琳没有办法再继续说话,咳嗽令她喘不过气来,医护人员建议立刻结束探视,要带她进去治疗。
陶欧阳扒着玻璃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好像有无数把爪子在抓她的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她一点都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承受病魔的折磨和煎熬。
“艾滋病患者非常容易受到其他疾病的感染,一些平时根本不会对人的生命产生威胁的普通传染病,一旦进入患者的肌体就会无法控制,从病发到死亡,一般只有6至24月。而你妈妈,吸毒已经有几年了,年纪也大了,平常也没有健康的生活习惯,而且她现在心态也不好,一心求死,所以很难说,可能坚持不了半年,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是临别前,戒毒所里的医生对她说的话,这句话仿佛已经宣判了欧阳琳的寿命,宣判了她,即将失去母亲的事实。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而她们,一边承受着目前的生离,一边看着不久以后的死别。
“妈,妈妈,你一定要配合治疗,妈妈,你要坚持,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妈妈……”
午夜,陶欧阳在睡梦中挣扎着痛苦地呢喃,沈澈被她吵醒了,他赶紧摇醒她。
“妈妈!”她大叫一声吓醒了,满头大汗,醒来看到是房间里,而沈澈就在她的身旁。
沈澈摸摸她的额头,说:“梦见什么了?”
“我……”她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母亲的叮嘱,她摇摇头,问,“我说什么了?”
沈澈沉默不语,反问道:“怎么你最近在担心你妈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妈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一直没有问她,怕伤了她自尊,他是希望她能够自己跟他说的,两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若想他帮忙,他肯定愿意,这都是应该的。
见陶欧阳沉默,沈澈又问:“上回你小妈和陶楚楚说你妈赌博欠债的事情……还没搞定?还是她又赌了欠人家钱了?”他问得十分小心翼翼,她若不愿告诉他,他绝不追问。
陶欧阳摇摇头,只是那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往下淌,线儿似的,成股成股地往下淌。
“傻丫头,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你先把钱拿去还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妈若是愿意,可以住到上海来,我给她找点事做做,有事做她就不会老去赌了。这样一来你也可以经常看见她,可以好好孝顺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陶欧阳诧异地抬起头,黝黑的眼珠子蒙着一层泪水,看起来更加的盈盈动人,“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经常说梦话喊你妈,你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惦记着你妈妈,对吗?”
“领导你真好,但是……”陶欧阳低垂着脸,吸毒,艾滋,他能接受吗?会不会连着我都不要了?不不不,不能告诉他。
“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