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夏湘晃了晃乳娘的胳膊:“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乳娘勉强扯出个笑容,将思绪收了回来。
“要么,这事儿我就作主了,过些日子找二管家把府上长工借来几个,给这院子填上几间房。再找个好日子把小书和小书他爹一道儿接来,省着你们一年见不上几次面儿,一家人总要有一家人的样子才是。”夏湘抱着乳娘的胳膊撒娇:“到时候儿小书来了,您可不能不疼湘儿了。”
乳娘点了点头,眼中的担忧却依然抹不去。
翌日,采莲去府上找了二掌柜,言说要添置几间房给周先生一家。
二管家请示了老爷,又请示了暂时主持中馈的苏姨娘,顺顺当当拨了些银子和人手给采莲。听说采莲回来借长工,老太爷又将采莲叫了去好一番盘问,无外乎庄上日子过的如何,夏湘住的习不习惯。
采莲一一应了,老太爷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几日里,夏湘的院子沸反盈天,十分热闹,有闲着的佃户见有工钱拿,也都纷纷来帮忙,众人拾柴火焰高,也就十来天的功夫,左右两座厢房平地而起了。
夏湘坐在正房大床上,捏着钱袋子心里发苦。
府上拨的银子不够用,自己搭了不少在里面,如今,这钱袋子越发瘪了起来。
透过窗扇间的空隙,越过那棵新栽的儿臂粗小柳树,看到长工与帮忙的佃户拿了工钱,已经散了,只有乳娘并着丫鬟和两个婆子在新盖的房屋前打扫残余瓦砾和泥土。
左右两间厢房相对而立,规整朴实。夏湘心情好了些,踩着木屐走出门去。
“乳娘。”夏湘朝乳娘招了招手。
乳娘连忙放下手上扫帚,小步跑到夏湘跟前听吩咐。夏湘抿嘴笑道:“明儿我陪您一起接小书去。我整日闷在院子里,也想出去走动走动了。”
到庄上已有半月之久。
如今,无论庄上还是府上,都已经知道夏湘傻病好了。可谁能保证夏湘的傻病不会复发?故而,大家各怀心思,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庄上人路过时依旧忍不住张望,希望确认一下大小姐是真傻还是假傻,看看大小姐是个什么模样儿,什么性情。
丞相府一味沉默着,许是被夏湘时好时坏的病症吓破了胆,再不敢提及当初婚事,便是面儿都不敢露了。
宁王府还算安静,宁王派在儿子身边的仆从回报,说世子爷读书习武之余,只在京都闲逛,依然斗鸡走马一副纨绔模样儿,却再没去过夏家田庄。
宁王蹙着眉头,不敢小意:“继续跟着,随时向本王回报。”
仆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夏湘便腾出许多闲暇时光,跟着周玉年读书写字,跟着乳娘打络子学女红,偶尔还会去厨房教顾妈妈做些新鲜菜式。
想出去走走是真,却不是非要去乳娘家走走。此时提出要陪着乳娘一起接小书,自然是怕那孩子与乳娘离心离德不愿跟来,另外也担心那个泼辣蛮横的大姑子不放人,与乳娘纠缠。
夏湘被赶到田庄,在诸多人眼中是个时不时就会变成傻子的失宠大小姐,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大小姐也得不到多少重视。可她到底是夏府嫡小姐,便是傻了疯了失宠了,庄上佃户们背后嚼舌根子,可见了面依然要伏低做小,躬身行礼。
所以,夏湘陪着乳娘,便是将小书绑来自家院子里,估计那夜叉大姑子也不敢张牙舞爪。
以防万一,夏湘准备将顾妈妈和陈妈妈两个壮实婆子也带上,便是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
乳娘为难地说道:“大小姐,这样不好,我家那大姑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来。
“大姑子咋了?这夏家的田庄我哪里去不得?又有谁是见不得的?”夏湘佯装生气的模样,乳娘果然不再多话。
只要能把小书顺当当接过来,拿出大小姐的谱儿来压着乳娘也无妨。夏湘叫来碧巧,让她备了些窝丝糖和两罐子酱黄豆。
“这酱黄豆……”乳娘明白窝丝糖大约是给小书备的,可这酱黄豆是做什么用的?
夏湘笑而不语。
早有小厮去王安贵处传了信儿,王安贵乐得整晚没睡好觉,一个人把家里那点儿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儿都打了包,美滋滋地把这事儿告诉了小书。
小书脸上一点儿欢喜劲儿也没有,只是摇着头喊:“我不去,我不去,这是我家,我哪也不去,我告诉大姑去!”
王安贵蹲在地上,急着去抓小书的手,奈何孩子跑得太快,他身子一栽歪,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翌日,夏湘将箱笼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找出件儿月白色绫袄,外头罩着绛红色柿蒂纹刻丝褙子,又唤来采莲将卝发梳的规规整整,这才舒了口气:“采莲,你留在院儿里。若周先生来了,就去厨房把昨儿晚上留得卤煮丸子热了给他。”
采莲点头应“是”。
夏湘出了院门,采莲为夏湘打帘,夏湘踩着轿凳,小心上了马车,乳娘和碧巧跟着鱼贯而入。两个婆子站在马车左右跟车,花农张伯坐在车厢外扬鞭拍马。
马车在狭窄的乡间小路缓缓而行,掀开帷裳,可见远处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夏湘望着远处的稻田,笑着问道:“乳娘,今年雨水还算丰沛,收成不会差到哪里去罢?”
乳娘叹了口气:“雨水再丰沛,也耐不住这土里不长粮啊!”
夏湘不解,乳娘叹气:“这地界儿不止缺水,土地也贫瘠,多少年了,收成就没好过。今年雨水多,好歹能混上口饭,够吃不够吃都两说,要说余粮,是一点儿也存不下。”
还真是穷山恶水!
夏湘不由感慨,想起前世的袁隆平,想起农药杀虫剂,只恨自己前世没学点儿农耕方面的知识。
马车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便停在了乳娘家门口儿。
乳娘和碧巧率先下了马车,服侍夏湘下了车。夏湘抬头打量乳娘家的小院子,乳娘微微脸红:“院子太破败,污了大小姐的眼。”
“乳娘说得哪里话,我又不是个矫情的。”夏湘轻声嗔了句,便迈过院门,朝院里走去。
乳娘的男人王安贵听到马车声,猜到自家媳妇回来了,忙弓着腰出了屋子。结果一抬头,就瞧见穿着绛红褙子的小夏湘。王安贵蓦地一愣,不知如何开口。
正此时,王安贵身后传来震天价儿的叫骂声:“……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那小娼/妇说带走就带走?你个窝囊废,娶了个小骚蹄子就直不起腰了!这些年谁天天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裳的?我是你姐姐,又不是个老妈子!如今倒好,那个不要脸的在外面混够了,回来……”
骂声戛然而止,大姑子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站着个衣着体面,富贵袭人的小姑娘,硬生生将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脸上也变了颜色。
她勉强将目光从夏湘身上移开,瞧见了夏湘身后的弟媳,一时恍然大悟,想来这小姑娘正是夏府那个痴傻嫡小姐啊!
有邻居站在各家院儿里,踮着脚,朝王安贵家里张望着。夏湘朝碧巧点了点头,碧巧提着两罐子酱黄豆,给两侧邻居一家分了一罐,客气说道:“小姐出府匆忙,带的东西不多。这是府上妈妈们做的酱黄豆,味道比外头铺子里卖的要好些,小姐多带了几罐子,特意吩咐我带着,给孙婶儿的左邻右舍尝尝鲜,也多谢大家伙儿这几年来的帮衬。”
左右邻居都有些脸红,却也伸手接了罐子:“大小姐有心了,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
夏湘听着赞美,脸上只是腼腆地笑着,然望向大姑子时,双眼却越发明亮了起来。看看左右邻居欢喜的表情,想来,今儿不管是动嘴还是动手,传将出去自己和乳娘都不会落了不是。
大姑子心里冷笑,这等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入不入流,可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屑与不满。
编织阴谋,勾心斗角本就不是夏湘的强项,夏湘喜欢直接、简单、粗暴的方式,所以,她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院子里冷了场,大姑子和王安贵不知说什么好,连请安都忘了。
小书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夏湘的目光离开大姑子刁钻势利的嘴脸,朝小书望去。
入眼是个皮肤有些微黑的小男孩儿,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个子并不高,还没有夏湘高,看着也不壮实,不若夏湘白白胖胖的。脸上的眼泪儿干净透明,眼睛里闪着一丝畏惧和担忧。
“小书,”夏湘蓦地笑了,脸上散发出夺人的光彩:“你就是小书?”
小书止了哭声,站在那里怔怔望着夏湘。
王安贵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下小书的背:“大小姐问话呢,你哑巴啦?”虽是训斥,听起来却软声细语。可小书还是没说话,转而跑到他大姑身后躲了起来,害怕地望着夏湘,不敢言语。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