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发现并没有让桑喻然感到任何的轻松,甚至愈发的沉重。
对方知道她的名字,甚至知道她不是顾瓷。
这张纸上的所有字仿佛是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的悬挂在她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下来。
护士把孩子抱了过来。
她看着闭眼呜哇哭的孩子,又觉得他是恐怖的巨兽,下一秒就能把她给吞噬。
她不喜欢他。
想把他给扔了,扔的越远越好。
对这个孩子,桑喻然起不了任何的同情心。
顾瓷牢牢的注意着桑喻然的精神情况。
好在,她对自己的警告感到了害怕,最终还是把这个孩子给抱了回去。
小孩子需要上户口,桑喻然为了表达自己对他的厌恶,给他取了名字。
叫顾厌。
她不仅讨厌这个孩子,她还讨厌姓顾的一家人。
她不会照顾孩子,顾厌每天都要哭,歇斯底里的哭。
孩子的哭声让顾瓷感到了心碎,绝望又无助。
被蒙上乌云的天空让顾瓷压抑到无法呼吸。
痛恨的往桑喻然的灵魂上打,恨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的孩子。
桑喻然不想看到顾厌,但那张纸上面的东西,又好像是一个可怕的魔咒,时刻警醒着她,让她无法对顾厌做到真正的无视。
她找了一个月嫂照顾顾厌,顾厌每天哭泣的声音这才减少。
他吃上了奶,不再哭了。
顾瓷孩子的出生并没有瞒过顾家。
顾夫人想看她,也想看看孩子,但是顾瓷不见她,把她送的所有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桑喻然决绝的告诉顾夫人,要她不要打扰自己的生活。
她好不容易和顾家分割,桑喻然绝对不愿意让别人把自己和顾家牵扯上。
她的对话,对顾夫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顾夫人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口中,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眼前的脸这么熟悉,但神情,话语,都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让顾夫人感到心寒。
顾夫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她又不忍自己的外孙在外受苦。
顾瓷自己都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小孩子?
她找了一个信得过的老人,派过去照顾顾厌。
生完孩子后一个月,桑喻然又重新开始工作,陈女士不断的给她接工作,商演,剧本,一个接一个的来。
她不管好赖,尽数接收。
桑喻然不适合当明星,她没有演技,也不会搭配,单纯的靠一张脸,为她赚取了不少的路人和铁粉。
当代不少人,三观跟着五官走,最开始,桑喻然的粉丝就是这样。
顾瓷很少能看到顾厌。
桑喻然给他留下的钱很少,袁姨尽量给顾厌买好的,吃好的,可他仍旧很是瘦弱。
长到两岁的时候,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小。
桑喻然不允许她在家的时候让顾厌出现,顾厌每每想接近她,就被她一脚踹走。
他被踹疼了也不哭出声,抹掉泪,哼哧哼哧的又爬起来,想让妈妈抱。
看着他充满希翼的眼神,顾瓷多想把他紧紧抱怀里,但桑喻然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他的房间很小,那么大一点点,里面出了一张冰冷冷的床,什么也没有。
他才两岁,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母亲睡过一张床。
桑喻然未婚生子的事情被爆出来之后,她的情绪逐渐失控,陈女士让她在家里,从不让她出门。
电脑屏幕上面,不断的划过那些对她的恶意评论。
骂她是婊子,骂她被万人骑,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不清不楚。
这些话对她造成了无形又致命的伤害。
桑喻然不断的恳求陈女士,希望她能够救她。
“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老板已经把你的资源给了别人,你好自为之吧。”
桑喻然心生绝望。
她活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被顾家人喜欢,在学校被人欺负,还怀上她怨恨的人的儿子。
这是上天给她的噩梦吗?
桑喻然神情恍惚。
其实她应该早就死了才对,她的亲父亲想把他给卖了,这里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她一直都是独行的孤独之人。
死吧。
桑喻然的心底不断的闪现这个念头。
她又怕死,又怕疼。
脑海里想着各种各样的自杀方法。
顾瓷麻木的听着她内心的潜台词,甚至也有些解脱,她死了也好。
以后顾厌就可以回到顾家,她爸爸妈妈会好好照顾他,也不会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如此想道。
桑喻然最后选择了安眠药。
她把碍事的保姆给辞退了,然后找了一个不容易让被人发现的地方,躲在了浴室里,把一整盒安眠药都给吃了下去。
顾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看着躺在浴室里的人,大声哭着。
桑喻然没听见,她现在只想去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顾瓷看到桑喻然的灵魂离开了身体,她又一次掌握住了这个身体的主动权。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不断的消逝,她快到死的时候了。
顾瓷真切的听到顾厌的哭声。
眼泪刷的一下便下来了。
她看着顾厌奋力的爬到浴缸里,往她身上扑。
“妈妈!!!”
顾瓷露出无力又温柔的笑,“宝贝儿对不起,我可能没力气抱你……”
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背上,大声的哭着,泪如雨下。
顾瓷看着他的泪,心疼到无以复加,她有些困难的抬起手,拼尽全力的把他抱在怀里,“我真心……爱你……可是……妈妈……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淹没在他的哭声中,“去找……外公外婆……”
说完,她又觉得不应该对他说。
她应该给她爸爸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人。
可顾瓷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支撑她爬起来打电话。
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抽离身体。
顾瓷现在不想死了,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在她怀里还在哭,还在不断的喊着她。
她真不想死。
可她还是死了。
顾瓷看着最先找到自己的人不是顾长宁,而是陈女士。
她发现自己死后,便立马把顾厌送到了福利院。
然后陈女士发现,过来找自己的人,竟然是寰宇集团的顾长宁。
陈女士有点慌。
她连忙找人商量了对策,寰宇集团的有些人,和一些上面的人也找了过来。
他们决定将计就计。
他们把顾长宁和顾夫人骗往偏远的山村,告诉他们,顾瓷的孩子被拐卖到了那里。
顾长宁和顾夫人亲自去接人。
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辆大货车,将他们的车,撞向山崖,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火光,顾长宁和顾夫人都埋葬在了那里。
准备前往比赛的顾昀扬,接到了律师的电话。
把顾长宁和顾夫人死了的事情告诉了他,那时候他正准备上场。
只要拿下这一场比赛,他就能拿到前往参加总决赛的门票。
他的所有队友都充满希望。
在踏上那个舞台的前一秒。
顾昀扬发疯似的离开了会场,夺过教练身上的钥匙,他往家的方向踩足了油门。
刚刚到家,欢迎他的是一颗子弹。
想要吞下寰宇不容易,不仅要杀掉领头羊,他们还要让顾家所有人都全部都丧命。
……
顾瓷一直陷入昏迷。
时而哭,时而笑,最后一直在流泪,分明在闭着眼睛,昏迷着,但泪总是留个不停,面上的悲伤发自内心,让周围的其他人都感同身受。
顾长宁不停的给她擦眼泪,可她还是哭,仿佛要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一样。
他拧着眉,眼刀子又不停的往旁边病床上坐着的人身上扔。
陆屿容:飞来横刀。
“你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欺负我姑娘了?”顾长宁问他。
陆屿容:“……”
他上哪欺负她去。
顾瓷昏迷了三天了,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顾长宁从国内飞过来,见她一直不醒,都快着急死了。
陆屿容看着她一直垂泪的模样,便从床上下来,拿纸巾把她眼角的泪给擦干净。
她究竟在做什么样的梦,才能哭成这个样子?
临到夜晚,顾长宁看她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这几天熬的眼疼,今天有些熬不住,便去旁边的房间休息。
陆屿容肩胛骨中了弹,把子弹取出来之后没多久,伤口就开始愈合,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事情。
有事情的是顾瓷,她应该早就醒过来的。
窗户没有拉窗帘,夜色深蓝,银色的月光洒进来,洒在病床上,地上,人的身上。
陆屿容没有丝毫睡意的看着她。
她还在流泪。
哭的眼睛都肿了。
苍白无血色的脸颊透明到了能看到血管。
他坐在她身边,手指落在她的脸上,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如果不是她胸前起起伏伏,陆屿容都觉得她要没有呼吸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还在不停哭泣的人不期然的睁开了眼睛。
她猛然坐了起来。
“顾瓷?”陆屿容眼底划过微光,抓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眼前的人,怔松了半天,抬手摸他的脸。
感觉到了温度。
她泪掉的更多了。
陆屿容被她的泪眼看的隐痛,将她拉近怀里。
“陆屿容你混蛋!”她哭的声音都打颤,牙齿恨恨的咬在他的肩膀上,当真是不留余力。
他沉默的把她搂的更紧。
肩膀上并不疼,反而是流到他颈间的泪,让他皮肤发烫。
她又推开陆屿容,手忙脚乱的开始找东西。
陆屿容抓住她还在注射的手,“娇娇?”
“我的手机呢?我要给我爸打电话,还有我儿子。”她有些六神无主,麻木的说道。
“顾叔就在隔壁,你不要着急。”陆屿容把她抓的更紧,沉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我现在找人把你的针头拔了,娇娇,他们都好好的在你身边。”
顾瓷看向他。
陆屿容有一双深邃的眼眸,被他注视,总会让人感到一阵安心和信服。
她吸了一口气,无力的枕在他怀里,哭腔里带着委屈,“我想见我爸爸。”
“马上。”陆屿容按响旁边的响铃。
很快,就有护士过来帮她拔针管。
她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医生又给她检查了一遍,虽然很不满她醒过来就下床,但顾瓷还是下床了。
陆屿容半搂带抱的带着顾瓷来到隔壁房间。
顾长宁来回奔波,又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今天睡的很死。
透过玻璃,顾瓷看到顾长宁在睡觉,终是泄了一口气。
想起她记起的结局,顾瓷眼底总带水意。
她没有打扰顾长宁的休息,又和陆屿容回到房间。
“我想给我妈和儿子打电话。”她说。
陆屿容沉默了一下,对她说,“顾婶还不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
后者微怔,随即又麻木的点头,“是,不要告诉我妈妈。”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整个人宛如失去灵魂的木偶。
陆屿容看着她,躺在了旁边的床上。
房内无言。
他听见被子被掀开的声音,旁边的床吱呀一响,地面又随着出现踩踏的声音。
他的旁边有一处塌陷。
身旁贴近冰凉的身体。
“陆屿容。”她伏在他的身边,小声哽咽的问,“你的伤还好吗?”
他的身体一僵。
随即翻身把她搂紧低头寻着她的唇,极力的汲取着她的温度。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啃咬的力量极大,宛如是在发泄什么恐慌。
顾瓷被欺负的哼哭,却抱着他的脖子,死死的不肯丢手。
他和她抵着额头,陆屿容的声音发颤,“以后不要再离开我身边。”
顾瓷胡乱的点头,“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把她搂紧,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没什么好看的,已经好了。”
顾瓷没有相信他的话,那可是枪伤。
可她又没有开口,静静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连带着她自己也逐渐平稳起来。
他温暖的怀抱让顾瓷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温度。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陆屿容,我全都想起来了。”
她从醒来就不对劲。
能记起来,陆屿容并没有感到意外。
“我记起来的不止有我十六岁被绑架,记起来的还有后面的事情。”
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眼前能够给她无穷无尽安全感的人。
他也是唯一一个一眼就能认出她的人。
他兴许能够猜出来灵魂更换,但他却没有猜到,在顾瓷的体内,她本人的灵魂被另外一个外来者的灵魂给驱赶到一角,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办法控制。
顾瓷说到后面,说到顾厌,说到顾家的遭遇,语言愈发的混乱。
“我应该给我爸爸打电话,他早点知道我死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全是我的错。”她的唇都在发抖,浓重的鼻音夹杂着哭意。
剧烈的悲痛涌上她的心头,让顾瓷陷入自责中无法抽离。
陆屿容死死的抱住她的身子,无声的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又亲吻她,直到她平静下来。
“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命运。”他把声音放平,“娇娇,现在你的家人,我们的儿子,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不要让那些记忆阻碍你现在的生活。”
顾瓷闭着眼睛,她很难从情绪中走出来。
陆屿容没有逼她,等她哭累了,渐渐睡过去,才松开了些许。
他打了一个电话,准备让心理医生给顾瓷看看。
如果她的情绪得不到疏导,极有可能对她的精神造成很大的伤害。
第二天,顾长宁刚刚醒过来,就听到隔壁病房的脚步声。
他连忙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去了隔壁病房。
顾瓷坐在床上,看着护士给陆屿容崩开的伤口换药,不由得有些自责,昨天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竟然没有发现陆屿容的伤口崩开了。
她想靠近过去,又怕陆屿容受到三次伤害,便没有动作。
“娇娇!”
后面传来顾长宁的声音。
顾瓷扭头,对上顾长宁关切的目光,她的鼻子微酸,跑过去抱住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长宁哪听过自己闺女这么哭过,心疼的不行,僵硬的拍着她的背,“怎,怎么了?”
“对不起……”她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顾长宁一开始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等安抚住了顾瓷,他看向陆屿容,后者指了指脑袋,顾长宁猛然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他内心松懈了下来。
那天从自己女儿的嘴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总归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
顾长宁明白顾瓷的道歉,可能是为了那天而道歉的。
他总归还是爱她更多一些。
对哭的如此伤心的顾瓷,他起不了任何的生气之意。
“也怪我,没能和你好好沟通。”他抬手,落在她的脑袋上。
等陆屿容的伤口长的不再崩开,他们就准备离开这里,回国。
临走之前,顾瓷还得配合警方进行调查。
她把自己被抓的事情讲了一遍。
警方也告诉她,从犯林唯已经自首了,现在正在牢里关着。
顾瓷去看了他一次。
“瓷姐,对不起。”他低着头,连顾瓷的眼睛都不敢看。
“你应该不会死,在牢里坐几年,就会被放出来,想好从里面出来之后要干什么吗?”
林唯怔愣。
通过桑喻然,顾瓷已经明白了,她不再想向这些犯罪的人寻求理由,她也不想给他们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