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富水关已经接近傍晚,万军等人在富水关休息一夜,与王立辉、何初一等人商议,敲定了开采黄铁矿的具体事宜,第二日又从富水关往东南出发,再次到江家村去了。
鹿城县衙内,在县狱不甚宽广的小院子里,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双手吊在架子上,高度正好让这个男人艰难的用脚尖垫着,旁边跪着的几个人,都胆战心惊的缩着头。
吊着的男人对面,墙边上摆着一个长椅,章胜侧靠在上面,正用眼神打量吊着的男人。
整个小院落死一般的沉寂,空气无比压抑,只有吊着的男人在咬着牙喘息,不时发出短促的一声压抑的呻吟。
几个壮班紧张的伴在两侧,良久,章胜端起旁边小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开口道,“以前我家在南召的时候,家里面都信佛,我母亲从小就一直说,佛说‘种善因得善果’,我就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造了恶业,有段时间还在庙里吃斋。”
“那时候,大家好像都迷上了吃斋念佛。”
章胜的声音略显空洞,慢条斯理的讲着,好似在讲一个无关之人的故事。
“我越是小心翼翼做好人,可我这心里就越恐惧,越是怕造了恶业。”
“我就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呢,信了佛做个好人,难道不应该让我的内心更坦然吗?后来李自成到河南,四处攻破县城,屯兵南召时我家把大半家产缴了,保住一家性命,我父亲说这是修善积功德换来的,这难道不是用财产换的吗?”
“再后来朝廷和流贼你来我往,谁来了都要杀人放火抢银子,加上荒年频繁,家道衰落,等流贼再来南召,家中已经无钱可缴,老父便被贼杀了,贼人能看到我家吃斋念佛积的功德么?”
“最后全家破败,只能起家往南方避难,老母吃了一辈子斋,最后也死在路上,家中的人要么饿死,要么被贼杀死,你们若是逃过难,就会理解那种恐惧。”
“后来我即将饿死之际,遇到了万大人,他救我父女性命。对了,王黑子!”
章胜看了看吊着的人,“那日你用刑逼我所说之事,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飞星从天上掉下来。你不信也无所谓,反正你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
说罢也不管王黑子,继续讲着,“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好人要充满恐惧呢?难道不应该是坏人害怕才对吗。李自成的兵在南召时杀人放火,却还去法云寺烧香,大师父们依旧恭敬相迎,那样子比当初我在寺中捐了两千两香火钱时,还要恭敬上几分。”
“我害怕李自成,还有他那些拿着刀的兵!在穿云雕山寨时,你三弟好色鬼非礼我女儿,我甚至不敢生出半点反抗心,只想着怎么保住性命。我害怕好色鬼,还有你们这些山贼!我妻香云被山贼抢走时,我也在害怕!”
“我为什么总是满怀恐惧啊!”
章胜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王黑子。
王黑子望着章胜的眼睛,心里忽的打个冷战,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毫无半点人类情感的眼睛。
“我想听听惨叫声”,章胜扭头望着一旁的几个投降的壮班,“他的,或者你们的!”
几个壮班一听,立刻扑上去,用刀子、用指甲、用拳头,王黑子立刻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章胜闭着眼听了一会,挥手止住壮班的虐待行为,“你们悠着点,太快弄死他,我就没有乐子了。”
说着,顿了一会儿,又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害怕啊,被你捉住那时,我有多害怕,我怕疼,我更怕死。”
“可是你把我绑着用刑时,那疼痛在我身上时,我的心里忽然不怕了,你弄断我的腿,把我送到这个县狱,我的心里终于一点也不怕了,内心无比坦然,原来痛苦和死亡不过如此,活着也不过如此啊。”
章胜兴奋起来,让旁边的壮班扶起他,右手拿着一把小刀,瘸着腿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王黑子。
王黑子看着章胜走近,只觉得好似有一个吃人的魔鬼在扑向自己,嘴里发出惊恐的惨呼声。
“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只有痛苦才能让人感到活着啊!”
章胜走近王黑子,一点一点用小刀划王黑子右边的胸,刀子入肉不过半寸,刀锋划过数寸,又重新切入一个新的伤口。
终于,章胜把王黑子胸前的那一点凸起切下,在王黑子痛苦的呻吟和喘息中,章胜眯着眼睛道,“你现在除了活着品尝我的折磨,对我而言毫无用处,我会让你在死前,慢慢的体会恐惧!”
“啊—”,小小院落似乎成了修罗场,只有王黑子的惨叫声,和一旁之人的咯咯牙齿打颤声。
万军等人赶到江家村,江老四正着弯腰,围着一个大土围子看。
走近了看见,大土围子底部连着一个口子,有深红色的水,从出口挂着的一片瓦上流下来,流到一个池子里。
万军站在旁边观看,也不让人去叫他。
过了一会江老四直起身喊,“好了,换泥!”,一回身看到万军,连忙迎了过来。
万军笑道,“江师傅辛苦,不知硝的产量如何?”
江老四憨笑道,“多谢大人看得起,这段时间制的硝,顶的上我往常半年的产量。”
万军走到土围子旁边瞧了瞧,看见深红色的水里飘着一个鸡蛋,问道,“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江老四道,“大人,这是硝土里沥出来的水,流到这个盆里,若是硝的含量足,鸡蛋就会飘在水面上,若是硝沥的净了,盆里的鸡蛋就会沉下去。我看这鸡蛋就知道什么时候要换硝泥了。”
万军又在江老四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大土灶,锅里正咕噜噜的煮着一锅硝水,江老四拿东西沾了一下,看了看摇摇头,“不行,还要煮!”
回过头跟万军解释道,“这是熬硝,沥硝的水就要装到这里熬。”
然后抬手道,“大人这边请。”
江老四带着众人进了一间屋子,地上晾着一块一块晶莹透亮的白砖。
“这些就是制好的成硝了,放凉以后磨碎了就可以制造火药。”
万军是第一次见单纯的硝,俯下身看着白色的硝砖,心中高兴,“江师傅真是好样的,不知道我找人给你建的硝田如何了?”
江老四道,“硝田建好时间不够,目前还是在用老办法刮硝。”
万军在江家村周围又看了看,田地里的庄稼已经开始收割了,收成比往年要好些。
有了夏收的粮食,百姓总算能喘口气了,华夏军的粮食问题,也算得上有了着落。
看罢江家村,万军又往桑树坪去找殷实在,到桑树坪已经是晚上,只能在殷族长家里借宿一夜。
第二天一早,殷实在就在万军门口等着。
万军草草吃了些粥,又去看殷实在的制硝房。
和江老四的制硝程序差不多,殷实在带着万军看一遍,不过晾着的成硝明显比江老四多些。
万军又去看了硝田,殷实在把硝田建在自己房子背后,硝田的臭气熏的人眼睛睁不开,万军道,“你怎么把硝田建在这?”
殷实在道,“我住的离村子远,硝田建在房后我放心些。”
王立辉笑道,“你还怕人家来硝田偷你的粪不成?”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殷实在道,“我不怕偷粪,我怕有人来偷刮我的硝!”
“硝田产出硝的时间,我看还需要几个月呢。”
万军看了几眼,实在受不了硝田的气味,带着众人匆匆离开,又去看百姓的收成。
殷族长十分高兴,道“今年各处大旱,好在桑树坪离赤松河近,又有大人帮忙挖渠抗旱,今年村里收成,顶的上往年两年的收获!”
万军点点头道,“夏收的粮食多,百姓就有口饱饭吃了。华夏军要征的粮食,还需要族长帮忙,有了粮食供应,士兵们才能有力气保境安民。”
殷族长道,“大人放心,华夏军征的粮食,可比往日里苛捐杂税轻的多,我们一定足额交上田赋,不能让儿郎们饿了肚子!”
众人说了会话,万军本想即刻回县城,可是殷族长死活拉住万军,“中午无论如何要留下,尝尝今年的新粮。”
盛情难却,万军等人留下,在殷族长家中用了午饭。
下午万军等人启程时,殷实在牵着一头驴过来,背上拉着两大包东西,只把驴子压得四条腿都在打颤。
殷实在道,“大人,这是制好的六百斤成硝。”
万军拍了拍殷实在的肩膀,十分感动,让人给他留下几锭银子。
殷实在接过银子掂了掂,“我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万军笑了笑,“你拿了这些银子,就可以多请些人手帮忙,这样你制的硝多了,你能拿的银子就更多啊!然后你就可以建工厂,搞产业链,上市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
只把殷实在说的一愣一愣的,只顾着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看天色不早了,再迟些时候天色黑了,还要担心虎患。
众人把驴背上的硝分些到马背上,辞别了殷族长和殷实在,一行人往西朝县城方向奔去。
离富水关两三里处,有一个驿站叫阳城驿,万军等人在驿站前的空地休息,驿站房屋已经塌了一边,四处都长了半人高的杂草。
王立辉道,“这里本来也有一大家子人,靠着驿站生活,崇祯二年的时候,全国裁撤驿站,阳城驿站就在那时被废弃了。”
万军知道崇祯皇帝裁撤驿站之事,按历史记载说,当时大明国库空虚,许多军队发不出饷银,有人给崇祯皇帝出主意,在全国裁撤驿站,节省财政开支。
谁知道大量驿站编制人员下岗,反而增加了社会的不安定,驿站下岗的李自成,就是在那时参加农民军,开始造大明朝廷的反。
众人正在休息,忽然一名骑士从西边冲过来,在近处勒马停下,“可是万大人在这里?”
万军应道,“是我!”
那名骑士闻言急跑过来,“不好了大人,商州府的兵马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