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文彦博皱着眉头回到家中,看来今日也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文德彰见得自己老爹愁眉不展,上前问道:“爹,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儿子今日可是帮您办了一件妥帖的事情。”
文彦博看着儿子,问道:“何事?”
“今日城中报纸之事,爹可知晓?爹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上街卖报读报了。”文德彰一脸自得,今日之事,他处置得是真快。
文彦博闻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你是如何处置的?”
文德彰笑道:“儿子我带人上街,见人卖报读报,上前就是一通揍,保准这些人往后再也不敢带着报纸上街了。”
文彦博闻言大惊,起身呵斥:“你……你怎么敢如此行事?你可知道那些读报之人是谁?”
“爹,卖报的不过都是一些讨营生的破落户,那些读报的,虽然识得几个字,不过也是为了讨个营生,还打不得了不成?”文德彰是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街上讨营生的读书人多的是,帮人写信读信摆摊卖字的,哪个不是读书人?
“你啊你啊……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朝会之上,胡瑗就与为父发难,拿着报纸问为父事情真假,你打的那些读报之人,便是太学生,你说说你,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文彦博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人。
文德彰连忙躲了躲,听得是太学生,稍稍有些心虚,但是嘴上不怂:“爹,太学生又如何?太学生还打不得了?谁敢乱说话语,打的就是谁。爹你还能怕几个太学生不成?那胡瑗,一个老酸儒,他算得个什么东西?朝堂之上,爹你还能怕他不成?”
文彦博气得抬手扶额,口中说道:“滚,败事有余的东西,滚出去。”
“爹,我帮你把事情办得这么好,你却还来怪罪与我。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爹?那老酸儒在朝堂上乱说话语,官家岂能不气?这厮便是自讨苦吃。”文德彰也气得不行,据理力争。依照文德彰所想,皇帝难道不要脸面吗?报纸所言,皇帝都成了个被人随便忽悠的傻子了,皇帝的脸不是脸?
“滚出去,滚出去!”文彦博抬手怒喝,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文彦博之前见得报纸内容,只当甘奇这个小小书生是不知轻重,想说点什么朝堂轶事来搏个眼球。所以文彦博的应对,便是吩咐人把京华时报给封了,也算是给甘奇一点小小的教训,让甘奇知道收敛。
哪里知道甘奇真是个愣头青,不仅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了,直接指名道姓起来。这还不止,连胡瑗这个天章阁侍讲也忽然在朝堂说起这件事情,文彦博当时在朝堂上人都是愣的,便是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个老头给得罪了。
朝堂上的应对,文彦博倒是稳稳当当,并不答真假,只说这件事情传言有误。皇帝闻言也是模棱两可,直接把话题三言两语带过去了,也不给胡瑗更多的说话机会。
但是事情早已出乎了文彦博的预料,麻烦是麻烦,不过文彦博也并不觉得事情很难处理,毕竟是关系到皇帝的事情,只要皇帝不多问,得过且过了就是,给后宫的贵妃送些布帛,本质上也算不得什么作奸犯科,只要不深究,问题不大。
而今文德彰把太学生还给打了,变成了火上浇油。这事情怕是还有得闹,若是这事情闹大了,那就真成大麻烦了。名声,对于一个官员的政治前途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文彦博被儿子这么一坑,在房中踱步不止,想着补救的办法。对付甘奇是小事,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
以文彦博如今的地位,要对付甘奇,压根就不是要打要骂要恐吓的问题,只要给某些人几句暗示,甘奇想中进士?这辈子只要他文彦博还活着,甘奇中进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更别说什么政治前途,甘奇连官都当不了。
这种手段,才是文彦博准备用来对付甘奇的手段,让一个有才的读书人永远中不了进士,还有什么手段比这种手段更恶毒?更让人解气?包拯来了都不好使,丑话也跟包拯说在前面了。
此时,文彦博心中,任凭甘奇有多么大的才华,也别想在官场混出一步,那时候的甘奇,连怎么回事都不搞不懂,只得一次一次看着别人东华门外唱名,自己却一次一次失落失意。这些都是后话,首要之事,就是得安抚一下那些挨打的太学生,让大家别闹,好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其实太学生们挨打不挨打,甘奇也准备借着太学把事情闹起来,舆论在民间,对文彦博的威胁还并不大,舆论只有上达天听,才能达到甘奇的目的。这也是甘奇这段时间不断在太学忽悠的原因所在,甘奇也已经把事情筹划得差不多了,只等第三期第四期的报纸一出来,就鼓动太学生们干起来。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临了,文彦博的儿子还自己作了一下,似乎也加快了事情的进度。
此时的太学之中,二三十个挨打受伤的学生坐在胡瑗房间门口,其他人围成一圈,一个个义愤填膺。
良田万顷的孔子祥,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大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就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旁坐着的冯子鱼抱着脑袋,立马接着呼喊:“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我也带着报纸,上茶楼,喝着茶水读着文章,突然,突然也被人打了,打成了这般模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还一脸义愤填膺模样的孔子祥,忽然表情愣了愣,问道:“子鱼,你怎么学我的说辞?”
冯子鱼答了一语:“你说得好,不如此说,不足以表达我内心之中的震撼与愤怒。”
孔子祥扯着嗓门再喊一语:“文彦博,实在太可恶,此贼在朝,安能有我等出头之日?没有文贼的朝堂,才会我等的好日子!”
冯子鱼也扯着嗓门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文贼,一定要除,我冯子鱼,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当做一猛士,誓除此贼不罢休!”
气氛起来了,一众手上的太学生们振臂高呼:“誓除文贼,誓除文贼!”
然后,众人受得鼓舞,一个个义愤填膺,手臂一举。
“誓除文贼。”
“誓除文贼!”
胡大儒叹着气,慢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压了压手臂,开口:“诸位,诸位……唉,今日老夫已在朝堂之上进言此事,奈何官家三言两语带过,并不重视,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孔子祥抬着满是血迹的头颅站起,说道:“先生,此贼可恶,蒙骗官家,我等愿联名与官家上书,上书不成,我等,我等就去宫门之外请命,请命不成,我等当以死明志!只愿官家能明辨忠奸,还我等一个朗朗乾坤。”
胡大儒点着头,一脸的坚定:“好,诸位都是大宋的好学子,都是朝廷栋梁之才。龚博士,把今日的考题拿出来。”
考题?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却见龚博士把一副裱好的卷轴拿出,卷走一展,正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孔子祥看着题目,幽怨道:“先生,学生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考试吗?”
胡瑗大手一挥:“老夫今日本欲以甘道坚此言为题,教导尔等当胸怀浩然正气,不畏世间奸邪。但今日就不考了,就以此言激励尔等,甘道坚还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日这书,就不读了,当行万里路,朗朗乾坤,万里正道,老夫去行上书之文,随后陪同尔等一起往宫门请命!”
孔子祥激动不已,大呼一语:“先生,只要不考试,做什么都行。”
“先生快快行文,今日我等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讨回公道,誓除文贼。”
胡瑗满脸欣慰,激动得热泪盈眶,直觉得这一届学生,正气浩然,个个君子,不枉他如此辛勤教导。
转头进房,龚博士磨墨,胡瑗写文,洋洋洒洒,万言长书,从古论到今,国以何强,国又以何弱,何人才能为世人表率,何人又当为万人唾弃……
一贼不除,离心离德,一贼不除,亡国不远……
胡瑗写得连自己都感动了,涕泪俱下。
门口坐着众人苦等,一人到得孔子祥身边,开口说道:“子祥兄,要不要把脸上的血迹洗一洗?”
“不洗,如此惨状,当让官家亲眼得见,也让官家知道文彦博此贼是如何倒行逆施的。”孔子祥大义凛然。
一旁的冯子鱼还用手指在鼻子里抠了抠,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举着沾染血迹的手指说道:“我以我血荐轩辕,当用我心头热血,按在那请命书上,以表我心中愤怒之意,更要表我心中忧国忧民之思!”
还有这种操作?孔子祥有样学样,拿手在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处也抠了抠,抠出一点血迹,扬在空中:“血书请命,当让官家知晓我等学子勇气之坚,愤怒之甚。”
这操作极好,众人有样学样。
万言之书,一蹴而就。长长的卷轴拿出,胡瑗在众人面前签下大名。
众人争前恐后上前,签名还不止,还要按上一个血手印。
万言血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