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钟声响起,吾羲猛的坐起,却发现天已经大亮,周围的几名弟子四仰八叉地躺着,衣冠散乱沾满草屑。
吾羲忙叫醒几人,几人醒来后,都后脑勺发空,还有点懵。
“我们昨夜都睡这里了?”长生扭了扭自己被压了了一宿的胳膊。
几名弟子都迷迷怔怔醒来。吾羲道:“怎么办?咱们睡过头,思无涯已经开讲了……都是你们害的。”
长生道:“昨夜喝酒的时候,可没说我们害你。怎么,酒醒了?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就翻脸不认账了吗?”
吾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不该为了喝酒耽误正事。”
长生笑道:“袭明师兄,你现在即便去了思无涯,到了那里,也是衣冠不整,一身酒肉的味道,你当真要受众人异样的眼光?反正我是不去,我得先回去,洗洗身子换了衣服,下午随了其他师兄弟一起上思无涯,反正思无涯上那么多人,也无人查点,上午去没去,也无人知晓。”
吾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瞒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那随你,你现在就上去,大家就都知道你昨夜吃酒宿醉,不瞒人,也不骗自己。”
长生几人理好衣服,陆续走了。吾羲想了想,最终是回去不善渊,洗了身子和衣服。
中午桃桃和水临渊一起回来,才知道今日是水临渊授课。
桃桃自觉去了小厨房做饭。
吾羲本以为水临渊会痛骂自己一顿,结果却没有,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只当看不见吾羲。
这比痛骂他一顿更抓心挠肺的难受,吾羲怯怯道:“我错了……”
水临渊挑眉,故作惊讶:“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偷喝酒,不该不去思无涯修习……”
水临渊道:“喝酒、不修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为何要跟我道歉?”
自从双亲去世,吾羲一直与水临渊在一起,心里早已经把他当成半个亲人,半个师长,如今水临渊说了一句“与我无关”,顿时觉得心里又寒凉又委屈。
水临渊见吾羲脸色似有孤苦之意,道:“即便我是你师父,你我还有你爹娘这层关系,我也不会说用各种条条框框去约束你。一来,你也在长大,很多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意,约束越多,反抗越激烈;二来,你自己的选择,后果你自己负责,你要是觉得对起自己良心,我干涉不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自会悔改,那我又何必干涉?”
吾羲想了想,觉得喝酒倒不是什么错,可是醉酒误事是错,可见对错之间,只在于尺度的把握和坚持。“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水临渊道:“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你要真心想学功夫,就得上心。你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呢!”
吾羲点了点头。
此后,长生一伙儿,吃酒偷荤时也还会叫上他,吾羲头几回总扭不过长生的那句“仗义”,但每每去了只喝三口就走,长生几人觉得扫兴,渐渐的就不再找他。此后吾羲一旦得了闲,便拉着桃桃往寻知楼去。
在思无涯听了月余经义,吾羲终于能磕磕绊绊的读懂《天地玄文》,这是无为山的入门读物,讲了天地成形、风物衍变、历史更替,也夹带阐述了兴衰演替乃是自然常理,勿生执念、勿着利眼前的告诫。
又学了一月,继而渐渐地能读一些其他的经疏注解,终于能挺直腰杆和其他较为年长的师兄一起在道、术、法书籍区逡巡了。
一晃眼三月一次的考核迫在眉睫。
考核前夕,吾羲想着去寻知楼临时多看几眼书,或许有益答辩。便让桃桃自己跟着和光同尘先下山去,自己去寻知楼临时抱佛脚。挑了几本老师们常谈及的书,便坐下翻阅,等吾羲连连打呵欠时,更漏已近子时。
吾羲心想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否则睡不好,明日照样影响考核。
便还了书,匆匆出楼。往后山方向去思无涯,思无涯直通山下,更近更好走。
无为山山里夜间露水大,那石阶处处都是夜露,走了几步竟直打滑,稍一不着意,脚下一滑,眼看自己就要往石阶上倒,便扭了身子往旁边歪,倒在了旁边的丛林里。
虽避免了头破血流,也还是扭伤了脚,剧痛难当,连动一动想要触地都不能。便坐在丛林里缓过了劲,才慢慢单脚站起来,叫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满山虫鸣啁啁,心想自己只怕要跳着下山了,又想着脚伤成这样,明日可怎么上山参加考核?
忽见林间白影掠过,不由得想起夜行遇鬼的传说,不由得心里发憷,又想到传言说,鬼最是惧怕阳刚豪迈之气,当下就哈哈哈大笑地吟诵一些豪言壮语,又想到鬼也怕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可是他骂人的经验并不多,只是几句“你这狗杀才、狗泼才、狗娘养的”来回骂了几句,觉得镇不住鬼,又开始吟诵豪言壮语。
耳后忽然吹过来一阵凉气,吾羲一惊,往后一退,脚下便是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人和鬼了。
“你这小娃娃,大半夜的藏在这里,一会儿骂人一会儿捧人,是要做什么?”声音听来略有些苍老。
吾羲这才看过去,对方穿了一身素袍,只是夜色太黑,看不清形容。
“你、你是人是鬼?”
“我……”那人道:“我当然是人,但也和野鬼无异了。”
吾羲放下心来:“你是谁?”
那个苍老的声音忽然道:“人都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怎么看?”
吾羲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想到自己想要为父母报仇,不也如同蚍蜉撼树?道:“蚍蜉撼树,是蚍蜉的目标,是蚍蜉的动力之源。至于‘不自量力’,那是旁观者的看法。旁人是旁人,蚍蜉是蚍蜉,旁人并不能知道蚍蜉是为了什么要撼树,但是蚍蜉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这‘人我两立’的想法,倒也能使自己不为外物影响。”那苍老的声音又问:“你认为蚍蜉能撼动大树吗?”
吾羲又想到了自己,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前几日,我在书里看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蛱蝶振翅,扶摇千里’,想来那那蚂蚁、蝴蝶也比蚍蜉大不了多少,却能溃堤千里,飓风千里,不也同于蚍蜉撼动大树吗?”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你说的很好,若万众一心,自然能所向披靡;若机缘巧合,也能乘势而为。”
吾羲只觉得此人奇怪:“你为什么会问这些?”
“因为,七嘴八舌的人多了,蚍蜉也会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