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羲和不戒分散后,在人群中如同骇龙走蛇,顷刻间将手持兵刃、身穿笨重盔甲的武卫库门远远撇下。
武卫们四面寻找着二人的踪迹,却错认了好几个经过的行人,将街上的人吓得不轻。
武卫道:“照那两个人的逃跑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消失!这附近房屋密集,暗角多,仔细搜!”
武卫们两两组队,四散开搜罗道旁房屋。
这时一家顶隐秘的宅院,院墙外种了茂密的树林竹枝,一扇四尺宽的小门就在茂林修竹掩映之中。
“这是风吟馆的后门……要进去搜吗?”
“进去看看吧,以防万一。”
武卫敲开了后门,露出两个小童的脑袋:“官爷?官爷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我们奉命追逃犯,在这附近追丢了,以防万一,特进来搜查,烦请配合。”
武卫说着就要往里走。两名宽衣大袖的小童忙上前伸开双臂拦住:“官爷,我们公子正休息,他怕吵,你们这时进去,只怕不妥。”
武卫道:“我等奉太子令捉拿逃犯,休得阻拦!”
小童道:“官爷好大气派!”
另一小童道:“前日里公子教‘狐假虎威’,如今可有了现形,见识了!”
武卫拔刀道:“放肆!”
另一武卫忙按住,朝俩小童道:“不过是一个男娈,恶仆类主,竟养得仆童也如此刁钻!”
小童笑道:“你贬斥我家公子,燕王面前咱们再计较。只是这里是咱们家,愿意让谁进就让谁进,不愿意让谁进就不让谁进!你倒是凭什么来搜呢?”
武卫道:“我等捉拿要犯!”
小童伸手道:“可有通缉令文?否则你红口白牙就说要搜燕王的别院,也太随意了些。”
武卫磨牙道:“用不着抬出燕王来压我们这些底下人。只是你不让搜,若是贼人作乱,可别说我等没有尽责!”
小童道:“这里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了你也担不起。”
见俩武卫愤愤离去,小童们忙关了门,上了栓,往庭中去,后院中曲径幽幽,长桌石台旁,数人并立,有的虬髯鬈发,手里捧着蝈蝈笼子;有人尖嘴猴腮逗弄俩只金丝长尾猴,有青衣长衫的年轻书生,也有双鬓结霜的六甲老者……当然还有被几名玄衣劲装的男子,和押在中间的吾羲和不戒二人。
吾羲和不戒看着周围的众人,都是不入流的形象,功夫却都不比那些武卫弱。众人一脸严肃地看着俩小童:“走了?”
众人道:“外面怕是出了乱子,我等先行各自回去,就不在此添乱了。”
小童点头道:“为防万一,还请各位先生速速暗中离去。”
于是,一众人带着各色玩意儿走后,唯独一名青衫书生还留在院中。
“公子,我们还是通知院里全体戒备,免得再有贼人偷闯进来。”
那青衫书生点了点头,俩小童便匆匆退去。书生看着不戒道:“呦呵!还是旧相识!”
不戒打量着书生,这书生男生女相,长了一张女人般小巧精致的脸,俊美得有些邪气,眼角吊稍,唇角微扬,连带着举手投足带着些温柔缱绻的气质。不戒心里暗自比评:若说水临渊的面相是五分阴柔,这人的面相便是十成十的阴柔。虽然身形并不纤柔,但就凭着这样的面貌,若不开口说话,只会当他是个貌美女子。
不戒并不记得这么一个面相十分阴柔的男人。“我们认识?”
书生却不回答,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认识燕王?他为什么要帮你们?”
不戒道:“我们冒名顶替参赛,别太子识破,捉拿我们呢。但跟燕王也不熟,至于燕王帮我们,大概是看上我们了……”
书生冷笑道:“怎么?听说燕王喜欢男人,想以身试法?可惜……你太粗糙了些。”
不戒腹诽这人见谁都是情敌,贱兮兮笑道:“萧微若是喜欢精细绵柔的人,为何不直接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呢,必然是喜欢女人所没有的特质。”
书生皱眉道:“满口胡言!把这两人用铁链锁了关起来!等燕王来了再说!”
想不到这风雅文静的风吟馆,居然还有一处暗牢。不戒和吾羲被铁链吊起来,一动,铁链哗哗作响。
“大哥,咱们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不戒探口气道:“我也摸不准。如果那个玉不去没有什么歹心,咱们此时大可安心。但如果玉不去不牢靠,咱们这回怕是栽喽!”
吾羲沮丧道:“早知道就该听师父的话,不该跟你偷偷溜出来参加什么狗屁‘群英宴’!
不戒掀起眼皮看着吾羲:“走了大运就沾沾自喜,境遇不好就怨天尤人,你倒是没有你爹的大侠风范。”
吾羲闻言低头,有些羞愧。“大哥,你难道不担心咱们会永远困在这里吗?”
不戒道:“我猜,最多不过三五日,咱们肯定能离开这地方。”
吾羲疑惑道:“为什么?”
不戒道:“你师父那么宝贝你,总得查探查探你的去向吧!”
然而未到三个时辰,几名玄衣劲装的男子,就进来把二人带了出去。
眼前的屋子很大很空,四周垂着纱幔,随风而动,幽幽月光从窗外的珠帘穿透,刚好落在琴案上,弦丝泛着点点冷光。
玄衣人将两人带到,便关了门守在外面。
两名小童还在点灯,可见主人刚到。
厅中靠墙的长榻上,萧微脱了靴子,盘着腿坐在上面。之前见过的书生,此时换了一身装扮,穿了宽松飘逸的广袖长袍,散了头发,面色清冷地在立在琴案旁边,拿了绢布拭琴。
吾羲暗自琢磨,怎么这人神色一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萧微笑呵呵道:“如意,好歹是我委托你帮忙,也稍微客气些。”
如意低着头,连眼皮都未抬:“顺心招待的。每回你带人来这儿,都说自在就好,怎么这回就要客气些了?”
萧微道:“那些都是已经拜倒在我的金丝靴下的,这俩不是还没拜呢。”
如意一声冷笑,继续拭琴。
小童们点完了等,萧微一挥手:”所有人都下去吧,吩咐下去,无事别来搅扰。“
小童们开门出去,屋外的玄衣人早已离去。
萧微朝不戒和吾羲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吾羲道:“好消息。”
不戒道:“坏消息。”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不同的声音。
萧微笑了笑:“那我就先说坏消息。”
不戒怪道:“为什么?”
萧微道:“因为我想先说坏消息。”
吾羲道:“那你又何必问我们呢?”
萧徵道:“看你们这么紧张,缓和一下气氛。”
不戒不耐烦道:“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好消息是,太子搞砸了群英宴。”
吾羲道:“这算什么坏消息?那好消息是什么?”
萧微笑了笑:“好消息是,太子搞砸了群英宴,慧后很生气。”
吾羲道:“你说的‘好消息’和‘坏消息’,这不是一个消息么?况且,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太子搞砸了群英宴是一个消息。慧后不高兴是另一个消息。”萧微嗒吧嘴道,贱兮兮道:“而且我也没说,这消息跟你们有关系。但是……你们上了我的贼船,就有关系了。”
不戒道:“你都说自己是贼船了,我们为什么要上去?”
“但是你们在这里,已然上来了。”萧微龇牙道:“你们若不承认,我这就让人拿了你们,送到慧后面前,还能记我一功。”
吾羲道:“你这不是胁迫么?”
不戒道:“你说你是贼船,你这贼头子,是要做什么?”
萧微道:“舟于水上,舟中火种无以蔓延。”
不戒道:“什么‘舟行水上’,什么意思?”
萧微道:“舟中火,从舟从灷,。”
不戒拧着眉毛:“别整这文绉绉的,说点我能听明白的。”
萧微无奈道:“舟中火,乃是‘朕’字……拽文最怕对牛弹琴。”
不戒反应了一会,朝萧微道:“说白了你就是想当皇帝呗!这么明显的意图,偏说的那么含蓄!”
萧微笑道:“意图很明显吗?”
不戒道:“本来是没感觉的,但是你说到‘太子搞砸群英宴,慧后很生气’时,那幸灾乐祸的小人样儿就暴露了。”
萧微:“想要事情办好,就得让真正的同伙,明白自己的真实意图。”
不戒道:“别乱攀!我们可不是你的同伙!你自己窝里斗,爱怎么斗就怎么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天下谁当皇帝,都那副德行。”
萧微笑道:“那么多大同小异的皇帝,我这德行,要是当了皇帝,是不是就很刺激?”
不戒道:“你想当皇帝,你前面不光是太子,顺下来还有魏王和你其他兄弟,你是老幺,怎么着也轮不着你。何况你帝京之内……风评甚差。这样一来,除非你是抢。但你又是一个虚衔王爷,连个封地都没有,抢也抢不来。”
萧微笑了笑:“你说的不错。如果这样咱们都能翻盘,那才是翻云覆雨的本事。”
不戒道:“别‘咱们’‘咱们’的,跟你不不熟!”
萧微但笑不言语,又看了吾羲片刻,将吾羲看得只觉得浑身长毛。“离开一言堂时,有个小姑娘叫你‘师兄’,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吾羲刚要开口,又斥道:“哪有你这么问法的!”
萧微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我喜欢公的。”
不戒将吾羲往身后拉了拉:“燕王这就当着如意公子的面儿勾搭人了?这让如意公子情何以堪?”
如意正擦拭琴弦,闻声一顿,手指一勾细弦,琴弦颤了颤,但没有声音。
不戒和吾羲同时听到十分尖锐的声音,穿耳而过,尖酸从牙根遍及全身。
接着如意指间一转,拨动粗弦,琴弦微微摆,仍是没有声音。
但耳边却分明是洪钟巨响罩顶而下,直震的太阳穴钝痛欲裂。
萧微那边也是不好受,苦着一张脸道:“让你们胡说八道!惹如意生气了吧!”又朝如意告饶:“如意你饶了我们吧!”
如意冷笑一声,又继续擦拭琴弦。
不戒道:“难道这就是哑琴?”
吾羲怯怯看一眼如意:“陆放之前说哑琴可以杀人于无形,如今体会到这般威力,可见不虚此言。”
萧微道:“是吧,多么令人折服的琴声!”
吾羲却无心欣赏,这里本就暗藏高手,又出了如意这样的人,眼下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大哥,咱们先回去吧,师父他们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萧微却道:“如果你真是无为山的弟子,那我劝你最好不要着急回去。”
不戒问道:“为何?”
“因为那个小女孩情急之下,叫的一声‘师兄’,武卫起了疑,封锁了一言堂,一一查验身份,将一些不明来历的人扣下了,无为山那几个参赛弟子也扣下了,任东西和水临渊正在跟武卫们交涉呢。”
不戒道:“想来也不过是我们二人冒名参赛,如何这么大阵仗?”
萧微道:“就算没有你们,太子也会想方设法毁了这场宴会,你们……不过是刚好由着太子借题发挥了。”
吾羲道:“太子为什么要把宴会闹崩……那么多吃的,多可惜!”
“你的重点跑偏了!”不戒笑了笑,又问萧微:“太子为什么要闹宴会?”
萧微道:“开始我也没想道。但是玉不去提醒了我,他说,似乎很多人都没有到场,似乎都是无门无派的参赛人。我当时看了一眼,似乎除了你们俩,其他人都是有门又派的。”
不戒道:“这……提醒了你什么?”
萧微道:“还记得太子怎么说的么?斜月街油坊起火烧死了周俊周伊……也就是说你们本该是死了的。这么一来,到场的全是清一色各大江湖门派人士了。”
吾羲听得稀里糊涂,没有听明白萧微想说什么。
不戒道:“你是说,斜月街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人想杀了我们!”
萧微打了个响指:“不是别人,正是太子!”
吾羲愣住了:“为什么要杀我们?难道就因为我们伪造户籍?大不敬是死罪,伪造户籍也是死罪吗?”
萧微道:“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原因,一些发作的由头罢了。真正的……是有人想借着这次机会,控制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