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刻钟就是申末了。
养心殿内,一根龙涎香被点燃,如兰似麝的香味充满整个空间,给人一种空灵剔透的感觉。
这种抹香鲸排泄物,经过海水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浸泡,最后形成的香料极其珍贵,除了皇家之外,普通百姓更是无缘得见。
这可是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珍贵香料,宫中存货量也不多,鲜有外流出去的。
“主子,进参汤吗?”
“嗯,进,进!”低头正在写大字儿的朱祁镇微微一抬头,手指轻轻的在龙案上敲击了两下。
一会儿,一名小太监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走了进来。
“主子,参汤来了!”
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毛笔,走过去,端起参汤,喝了一口:“嗯,今儿的参汤温度刚刚好,不错。”
“主子,王先生来了。”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朱祁镇微微一笑,问了一句。
“回主子,快申末了!”
“请他进来吧,朕知道他的来意。”朱祁镇嘿嘿一笑,放下参汤,挥了挥手道。
“老奴见过主子!”
“平身吧,王先生这个时候来见朕,可是为了今天上午跟孟岩孟爱卿打赌一事而来?”朱祁镇坐上龙椅,微笑的问道。
“主子目光如炬,正是!”王振讪讪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孟爱卿也应该过来了,先生对这打这个赌有信心赢吗?”
“老奴相信自己的判断!”
“好,那就等着吧。”
“是!”
“来人,给王先生看座,顺便也给王先生一碗参汤。”朱祁镇吩咐一声。
“主子,这使不得,使不得!”
“王先生伺候朕多年,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一碗参汤而已,使得!”朱祁镇道。
“老奴叩谢主子隆恩!”王振有些小感动的下跪道。
申末时分,也就是西洋钟上面的下午五点左右,眼瞅着这时针慢慢的走向五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参汤的王振感觉心情十分的不错。
这姓孟的小子该不会因为赢不了,而不敢来了吧?
不管孟岩有没有真正的抓到汤陈氏母子,只要这时间一过,就算抓到了人,他也是输!
朱祁镇也慢条斯理的喝着参汤,他这个做皇帝的也很紧张,这孟岩若是输了,他之前做的决定都要重新来过。
汤溁的案子想要再找一个合适的人去调查,那就难了,他信任王振是不错,可他并不糊涂。
做不了圣君,做一个明君总可以吧。
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一心一意等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发生,那就险的时间特别的长。
王振似乎看出皇帝用各种小动作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焦灼,他很喜欢这种对别人情绪掌握的感觉。
尤其那个人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孟岩还没来!
“主子,老奴喝完了!”
“再来一碗吧,御膳房做了不少,每次都喝不完!”朱祁镇道。
“不了,喝多了,火旺,夜里睡不着,老奴年岁大了,觉浅。”王振道。
“先生身体不适,要不要找太医看一下?”
“不用了,这人老了,都这样,倒是主子您,可要注意龙体。”王振情深恳切的说道。
“朕知道了,黄敬,看一下,时辰到了没有?”朱祁镇大声的吩咐道。
“回主子,还差一点儿!”
“你去门外看着,孟爱卿一到,就领进来!”朱祁镇命令到。
“奴才遵命!”黄敬低头弯腰一直退到门口,这才转身跨了门槛,出去了。
滴滴答答……
这西洋钟走时发出的声音响起,养心殿内没有人说话,将这声音无限的放大。
哒哒!
脚步声骤然响起,所有人都忍不住的一抬头,朝那扇小红门望去。
不是孟岩,这脚步声明显比较轻,不像是男人的脚步,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养心殿军机重地,一般宫女根本没有资格踏足这里。
“启禀主子,是太后宫里的女官。”
“何事?”
“太后差人来问,今儿个您还去慈宁宫用晚膳吗?”
“你回一下,就说朕还有不少奏章要看,今儿个就不去了!”朱祁镇挥了挥手。
“奴才明白了!”
“去吧!”
还以为是孟岩来了呢,结果是太后的人,这让皇帝和王振都小紧张了一下。
时间就快到了,皇帝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这孟岩要是输了,他这做皇帝就等着坐蜡了。
他今天在朝会上,还说的那么动情,那么的掷地有声,结果全都是废话,这叫他情何以堪?
可是,这打赌是他亲眼见证的,他是皇帝,又是见证人,这金口玉言,总不能他先反悔吧?
这君无戏言,岂能儿戏呢?
“主子,锦衣卫巡察司孟岩孟大人到了!”冷不丁的,黄敬那公鸭嗓子突然一喊。
这养心殿内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颤,这声音有些吓人,还有些渗人了。
王振微微一抬头,这姓孟的小子总算来了,明知道自己要输了,还敢来,胆量不小。
朱祁镇舒了一口气,他也不在心中怨念了,输赢不重要,人来了就好。
反正赌注的事情,就他们君臣三人知道,这事情总是可以商量的嘛?
黄敬可是为孟岩捏了一把汗了,他要是再不来,他这个局外人都快承受不住压力了。
他可是把赌注都压在孟岩身上了,差不多半个身家。
这宫中赌博成风,什么东西都可以赌,就像这一次王振跟孟岩的对赌,宫中至少开了七八个赌局。
宫里的太监们平时也没什么消遣的活动,所以,赌博那是最平常的,什么都可以赌,就连皇帝临幸那个妃子,多长时间,这些太监们也敢赌。
因为赌博,掉脑袋的人不少,可还是刹不住这赌博之风。
孟岩是故意的踩着点儿过来的,对他来说,早晚都是自己赢,何不给王振一点儿希望,然后在狠狠的将他推下深渊呢?
又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吗?
“微臣锦衣卫……”
“孟爱卿来了,快,平身!”朱祁镇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走了下来。
王振看皇帝都起身了,他屁股也不好意思坐在椅子上,也跟着挪动几步过来。
“谢圣上!”孟岩站起来,一抬头,养心殿那台西洋座钟的分针和时针都刚好走到五点钟。
当!当!当!当!当!
五声悠扬的钟声响起,时间刚刚好。
“孟爱卿,十天前,你当着朕和王先生,立下军令状,十日内将钦犯汤溁的家眷捉拿归案,现在刚好十天整,朕问你,你的承诺实现了吗?”
“回禀圣上,微臣幸不辱命!”孟岩一躬身,郑重的说道。
“爱卿真的做到了?”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钦犯汤溁的家眷已经去锦衣卫巡察司衙门自首了!”
“真的自首了?”朱祁镇惊的眼珠子一愣一愣的。
“当然,微臣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孟岩道。
“这,这真是不可思议!”朱祁镇吸了一口气道,犯人自首倒不是稀奇,可这种明显是犯了死罪的犯人,自首就等于是送死,这没有人会这么傻吧?
“孟大人,老夫很好奇,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女人来冒充汤溁的夫人汤陈氏的?”王振冷笑上前来道。
“冒充,王翁,这玩笑开不得?”孟岩也愣了一下,按理说,王振早就得到消息了,他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原以为他有什么依仗,没想到一张嘴就来了这么一句。
“是呀,王先生,这可不能开玩笑。”朱祁镇也起怀疑态度,不过他心还是向着孟岩的,不管怎么说,人来了,找人冒充一个,总比抓不到人强。
“孟大人,今天汤溁的尸身才进京的吧?”
“不错,王翁的消息很灵通!”
“之后,你就名人四处贴告示,说是犯官汤溁畏罪自杀,让他的家人来巡察司衙门来认尸,老夫我说的可对?”王振再问道。
“不错,下官就是以此引诱汤溁的家眷出现,除此之外,别无更好的办法?”孟岩沉声道。
“孟大人的想法不错,可惜,你忘了,汤溁的家眷已经知道朝廷在通缉她,你这一招,除非是傻子才会上当!”
“王翁,如果贴告示的人是东厂,那的确只有傻子才会上当,可现在张贴告示的人是下官,那就未必了!”孟岩嘿嘿一笑,争锋相对道。
“孟大人这话是在讽刺东厂吗?”
“至少东厂的名声现在没有锦衣卫好,这是事实,王翁不会不承认吧?”孟岩道。
“哼!”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你怎么就能料到汤陈氏一定会自首?”王振反问道。
“很简单,我了解到,她们夫妻感情很好,汤溁突然死亡,作为妻子,接到这个消息,就算她明知道自己去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也会冒险去的。”孟岩解释道。
“嗯,爱卿说的有道理。”皇帝朱祁镇点了点头。
“孟大人真会狡辩,老夫得到的消息,汤陈氏根本没有进城,她是怎么躲过城门的盘查,进入城中的呢?”
“王翁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女人可以假扮成男人吗?”孟岩上下打量了王振一眼,摇头惋惜一声道,“当然,王翁你嘛就……”
王振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居然被人当中揭伤疤了,他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