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童素光的名字一现,便引起了群众们的热情,童素光还不曾开舞,便有好些鲜花高高置于二号牌上了。这般下来,显得上一位姑娘的歌声如此不足道矣,童素光还未起舞便有了夺冠之姿。
叶限注意到那位叫李姝的姑娘很是有些寂寥,想要上前去安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自己也是夺魁的竞争者,自己都不知胜算几何,如何还去安慰他人。
叶限将目光移回台上,这是她真正第一次见到童素光,这位号称龙门双绝之一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碧色绸衣绸裤,发髻斜梳,并未戴钗,只用同色碧玉串缠绕点缀,真是春意盎然携来的一段清爽。
童素光很是清瘦,轻薄的绸衣在她身上有些晃荡,更显她小腰盈盈一握,她转腰柔韧,舞步准确而有力。绿腰为时下教坊盛行的舞蹈,在叶限看来,童素光跳的沉稳有余惊艳不足,并未超出她对这位顶尖舞伎的预期。舞毕,童素光似是有些累,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叶限留意到童素光并未跳她所擅长的鼓舞,不知是不是她身体仍有不适的缘故。
吕觅侯照旧将眼光望向舞台角落的寿王与陆青羽,寿王依旧脸色平平,而那位陆大人亦是并无特别表示。吕觅侯不知何意,只好向小吏挥手,小吏会意:“大家若是喜欢这曲《绿腰》,可将献花置于二号牌上。现在第三个节目,《凤来》。”
凤来为伏羲之舞,叶限很是欣赏这支舞蹈,这支舞蹈配乐为《网罟》。台上这名男子的舞蹈刚健有力,节奏准确,叶限专注地看完了这位男子的表演,因这名男子□□上身只着一条及膝半裙,台下许多女子都未见过这阵势,更有些小姐全程捂着眼睛,有些闺秀竟是受了惊吓般哭了起来。身旁的夫人们则又是安慰又是替闺秀们抹去眼泪,并不断责怪此舞不雅。叶限瞥见众位闺秀的作态,突然很想笑,身旁的许一季见她快要笑出声来,拍拍她手臂,示意她安静。
吕知府再次将眼眸望向寿王一侧,那位陆大人面色平静,只是寿王的俊脸有些扭曲。寿王心中讪笑不止,心中腹诽:这吕觅侯,关键时刻尽干蠢事!朝廷明摆着选女人,你弄个男人上来跳一通,跳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宫里又不要男人!
寿王这一笑,吕觅侯一时不知是寿王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好再向小吏挥手。小吏再次重复了献花规则,然后舞蹈歌曲一个个上场下场,观众们似乎审美情趣颇为挑剔,许多甚是好听的曲子和养眼的舞蹈观众似乎都不甚热情。直至小吏宣布:下一曲《春莺啭》,表演者江画屏。
此曲据传为唐高宗闻早莺鸣声宛转,构成美妙旋律,随命龟兹乐工、隋朝太乐署遗伶白明达谱成的曲子。大家都知道江画屏嗓子坏了,却不知如今恢复几成,可有昔日甜美婉转?江画屏一身烟色长裙走向舞台,她发间以翠羽做装饰,翠羽在一头浓墨秀发里生辉,也在龙门晚风中轻摆。
四周寂静,她轻启朱唇却未唱一词,只是哼唱。众人屏息,曲中未有词,曲意却飘入人心,场上再无一人私语,只觉得江画屏短短几息间哼唱了一曲离合。曲毕,全场掌声雷动,叶限心中喝彩,好一曲春莺啭,此曲不费一词就已然傲视群雄,江画屏真是好胆识!不等吕觅侯回过神来准备询寿王之意的时候,青衣小吏已经上台宣告了下一个节目:舞蹈《北方有佳人》,表演者,叶仙。
笛声悠扬而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叶限身穿云纹混金丝褂裙,发丝全部高高盘起,然后用银色丝带后系了一个蝴蝶结。叶限手艺有限,兼且叶家寨遭逢大难后,叶仙儿也无多余钗饰。踏着笛声,她背向观众,手中水红水袖凌空抛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笛声高昂凄婉。叶限转身,脚步随笛声由慢至快,跳跃轻点,她轻轻抬首,水袖高高抛起而后落寞收回,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笛音黯然落下,叶限步伐放缓,只轻抛水袖两次而后收势,笛音落下,舞亦毕。
叶限站在台上对台下观众行了一礼,声音欢快悠扬:“希望大家能给我送上手中鲜花,我的号码是二十三。”她甜甜一笑:“是二十三号牌哟,多谢各位!”叶限公主式俏皮的拉拉裙摆,随后与许一季携手而下。
今日的叶限用眉笔重勾了眼妆,此时的她眼尾扫入鬓,媚态自成。她与许一季携手相下,他们步履一致神态悠然,竟似一对璧人天成。龙门一地自来美人频出,如今更有才貌双全的江童二人,她二人艳名远播南北,龙门人都以此为傲。只是这番童素光失常般并未能光彩四射技压四座,而江画屏嗓音受损,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吕觅侯不知寿王会否责怪自己失职,因她二人传出的名声,最后却落个名不副实。
刚才贸贸然杀出这位名叫叶仙的女子,舞技惊人,吕觅侯还没来得及去探究她的来处,心中只感龙门一地总算稍稍找回了些许脸面。早几个节目平平常常也无甚么特别之处,寿王明显不感兴趣。好在江画屏的春莺啭杳渺勾人,而这位叶姑娘的舞姿更是一绝,如此风流意态,想必龙门此番并不会太让寿王失望,寿王还是会看重龙门的。
吕觅侯转眼看过去,寿王的眼光正随着这位叶姑娘走下台阶,很是有些兴味的模样。而那位陆大人则坐姿笔挺,他不发一言地端起桌上茶盏,低头啖了一口茶,目光始终在手中杯盏之上,似是一副什么都没看的模样。
察觉到吕觅侯的目光,陆青羽薄唇微抿,而后合上杯盖,单手将茶盏置于方桌之上。如此一个回合,身姿竟未动弹分毫,他如玉的脸上,烛火摇曳灯影晃过,平静如常。
吕觅侯年不过而立,年纪轻轻却已经官至五品,他腰间已经系上金腰带,在他人眼里是如此年轻有为,他人却不知他的目标是服紫系金玉带。他对自己说他日自己必须要立于金殿之上,他要入阁拜相,他自有他的抱负。这位寿王李玦就是能拉他一大把的人,如今他身为龙门知府,而龙门又是寿王属地,说来寿王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又希望能更进一步,现今他更是愿意以寿王的意愿为自己意愿,以寿王喜恶为自己的标杆。
吕觅侯以天启二十一年进士身份出仕,他踏入官场不过短短七年便能够升至五品,可见此人本身便深谙为官之道。众人只知吕觅侯年少有为,却不知他出身名门,其祖父乃纵横孝仁天启两朝的名将吕延年。吕延年以武将之身官至二品,虽未封侯,也因战功赫赫一生顺遂。早在孝仁帝在位时,吕延年即领兵扫平蒙古八族内乱,那时的吕延年少年得志一战成名。几年之后,仁孝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此时遭逢南疆暴动,吕延年在而立之年领旨出征南疆,三年后凯旋,年轻的吕延年获封三品骠骑大将军。
六年后,仁孝帝病逝,天启帝继位。这年的吕延年尚不到四十已经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天启年间,项首领邝元醇突然带领项之一族叛出大殷朝并宣布自立称帝。吕延年坚持出兵伐项,他组织过多次在项殷两朝边境上的小规模战争,殷军骑兵薄弱又兼之兵卒不熟悉项地的高原地形,几个回合下来,殷军胜少败多。双方交锋数次,以至于最后项的边境线不断外扩,同时大殷的边境线也不断内压。天启帝决定不再在边境线上争个高下,经过几年厉兵秣马之后,天启帝于天启二十二年终于决定大举出征。此次出征几乎聚集了全国的财力人力物力,意图一举踏平项境,令其归顺。年过六旬的老将吕延年自请挂帅,天启帝赐他二品左将军,领兵二十万出征项境。
天启二十二年战败,战败后,朝廷追究将官们的战败之责,参与这次战争的将官们几乎均被撤职,更有甚者除其军籍,流放边疆。吕延年已过花甲之年,天启帝悯其情,免其责。
大殷的朝廷战败之后死气沉沉,文官们将怒火置于这些主战的将领身上,文臣们无论职位高低,皆口诛笔伐,讨伐之言字字诛心。吕延年年已老迈,一生彪炳,他不堪言官御史们言语相侮,最后竟持剑自刎于金殿之上,以示自己对国家的殷殷忠心。自此,吕氏没落。
才艺品鉴结果已出,吕觅侯捋一捋浅绯色官袍,缓步上台宣布结果:“本府宣布此次竞艺表现最优者是江画屏,而得献花数量最多者是二号童素光和二十三号叶仙。”台下有议论之声,吕觅侯清清嗓子:“叶仙与童素光鲜花数量持平,故本府宣布入围者三人,江画屏、童素光与叶仙。现在有请三人各领取银票一千两及礼册一份,请三位三日后于此地集合,随军入京!”观众们纷纷鼓掌祝贺这三位幸运的姑娘,她们能入京甚至是入宫,这是多么大的荣誉,是多少人此生求而不得的际遇。
叶限手握这张一千两的银票,一时觉得幸福突如其来,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去迎接。